一入秋日子便短了,轉眼已進了十一月,各個宮裡都燃起了地龍,後宮一切照舊,太平軍果然佔領了嶽州,令奕詝甚爲惱火,日日憂心國事,難得會到後宮走一趟,只是每日的午膳都去鍾粹宮和皇后一起用,若不得空,也會將皇后接來到養心殿用。
良慎尋了個由頭,讓欽天監說煞星之象已過去,將玉嬪放了出來,良慎想着關了這麼長時間,是時候讓她出來惹點事了!可玉嬪經過這一挫折,性情大變,也不愛打扮了,也不愛說話了,日日陰鬱着臉,連麗貴人也很少再靠近她。
這一日清晨,衆嬪妃都來皇后宮中請安,同往常一樣,無一人遲到。
良慎穿了夾棉的坎肩,裡頭也都換了棉的,還嫌冷的慌,畢竟這宮裡採暖在周到也比不上現代的暖氣片,抱着手爐端坐在主位上。
“近日又要起西北風,看來又要冷幾分了,各位妹妹宮裡都得了紅羅炭嗎?一定叫太監們將炭盆撩的旺一點,千萬別凍着了!”良慎縮着手說道。
衆人都點頭稱是。
“皇后娘娘似乎更畏寒,娘娘也需多保重身子,秋裡若着了風寒,好的最慢!”淑婉因與良慎交好,雖位分不高,也敢說話。
良慎打眼看着這幾位嬪妃,似乎都沒她穿的這麼厚實,可也都換上了棉的,有兩個答應來的時候還披上了棉披風,眼見着是冷了。
目光所及之處,掃過雲嬪,雲嬪還是一臉與世無爭、唯唯諾諾的樣子,身上穿着半舊的衣裳,手上雖也抱着手爐,可手背上隱約可見有些紅腫,大約是起了凍傷,良慎不僅揪心,恐怕又是內務府剋扣了她的炭火,後晌暖和了定要查一查的。
在往下看,雲嬪的腳上竟然還穿着單鞋,凍的瑟縮在一擺底下,怎麼堂堂嬪位,連雙像樣的棉鞋都沒有?
雲嬪見皇后一直不說話,擡眼一看,卻見她正盯着自己的腳上看,想起自己不堪入目的鞋子,臉上一紅,更加縮了縮腳。
良慎看這個樣子,知道她不好意思,也沒有明問出來,只是暗暗記在心裡。
“天冷了,各宮有許多事需要內務府支應,內務府自然有些忙不開,更有些不開眼的奴才,怠慢了哪位主子也是有的,誰受了委屈定要告訴本宮,本宮一定爲你們做主!”良慎說道。
聽聞此話,雲嬪將頭低的更低了,自從那日皇后危難,她因爲懼怕玉嬪淫威不敢替皇后說話之後,她再也沒臉靠近鍾粹宮,有什麼苦也只得打掉了牙和血吞。
“玉嬪前些日子爲了煞星一事受了委屈,內務府可有不長眼的奴才輕視永壽宮麼?”良慎故意將注意力引導玉嬪身上,不讓雲嬪難堪。
“哼,誰敢給本宮氣受?”玉嬪冷着臉哼了一聲,“莫說本宮還在嬪位,就算本宮低賤成了宮女也不會平白受氣的!”
“那就好。”良慎一笑,將此事按下不提。
後晌,皇上來這用完了午膳,淑了口便要走,良慎伸手拉住他的衣袖。
“皇上日日這樣奔波,連片刻都不肯歇歇,若累壞了怎麼辦?”良慎仰視着奕詝,這些日子,他似乎更瘦了,下顎的棱角更加明顯。
“朕又不是玻璃做的,哪裡那麼脆弱?慎兒,長毛逆賊連連攻城,朕連損大將,連丟城池,再這樣下去,朕哪有臉面對列祖列宗?”奕詝面露焦急神色。
“皇上,那些草莽成不了大事的!”良慎看奕詝的樣子,無比心疼,可歷史就是這樣發展的,這些壓力他必須要承受。
“不。”奕詝長嘆一聲搖搖頭,“若是乾隆爺還在,不會這麼糟糕,是朕無能!肅順和吳文熔要來與朕商量對策,朕得走了!”
“皇上!”良慎還是扯着他的衣服不放,他真的需要歇歇了,眼底都是紅血絲,哪怕躺下來眯一會兒也是好的。
“我不捨得皇上走!”無奈,良慎作出撒嬌的樣子,以往每次她一撒嬌,奕詝便對她百依百順。
奕詝一笑,溫柔的撫摸了一下她的手背,輕輕拍了拍,柔情滿懷的說。
“晚上朕過來!”
不等良慎開口說什麼,奕詝已大步揚長而去,雖然他看起來很疲憊,可依然是行步帶風,很快便消失在良慎的視線裡。
“唉!”良慎無奈的嘆了口氣。
常青和金鈴子進來服侍,將桌上的殘羹冷炙都撤了下去。
“常青,現在內務府管事的叫什麼來着?”良慎揉揉眉心。
“格格又忘了,叫闞德明!”常青端着茶盞過來,笑着說。
“這個名字,他乾脆叫‘看得見’好了!”每次聽到這個名字,良慎都哭笑不得。
“他娘又沒給他起個‘看得見’,那也不是他的錯啊!”金鈴子往香爐裡添了些香,也笑着應了一句。
“金鈴子,去把這個‘看得見’叫過來,我問他兩句話!”良慎說。
“哎!格格別老看得見看得見的,回頭我見面喊人一聲看得見,那不鬧笑話呢嘛!”金鈴子說着批了一件衣裳便出了門。
約莫一盞茶的時間,金鈴子帶着闞德明回來覆命。闞德明是個高胖子,往地上一跪,整個地面“咕咚”了一聲。
“奴才闞德明叩見皇后娘娘!娘娘千歲金安!”闞德明說話粗聲粗氣。
“起來吧!”良慎吃了午膳,便覺得有些睏倦,眼中闞德明的輪廓有些模糊。
“娘娘宮裡可缺東西?”闞德明腆着臉笑着問。
“本宮這裡不缺東西,怕是鹹福宮缺東西!”良慎沉着臉說話。
一聽鹹福宮,闞德明肥胖的臉上滲出了冷汗。
“說吧!你們都剋扣了鹹福宮的什麼?別等本宮自己問!”
“鹹福宮……”闞德明舔了舔乾裂的嘴脣,想着皇后既然這樣問,恐怕已經知道個*不離十,再隱瞞下去也毫無意義,便乍着膽子都說了出來。
“入冬時分的紅蘿炭減了半,換成了奴才們房裡用的黑炭;做衣裳的布匹分利扣了八成;手爐腳爐也都去了些數目……”闞德明越說聲音越小,因爲她明顯看到皇后已變了臉色。
“好你個狗奴才!”良慎越聽越不像話,氣的一拍桌子,罵道。
“奴才該死!奴才該死!”闞德明磕頭如搗蒜,連連認罪。
“你們讓堂堂嬪位燒黑炭,換季了連身新衣裳也穿不上?你們的心也忒黑了!說,剩下的分例是不是你們內務府的貪了?”
“不敢不敢!”闞德明嚇的連連搖頭,腮幫子上的肥肉直顫悠。
“回娘娘,剩下的分例原封不動的還堆在那呢!借奴才們一百個膽子,也不敢私吞公家的東西!天地良心,黃福的例子還擺在那呢!”
“既然白放在那裡,爲何不給鹹福宮?”良慎一聽更加疑惑,“何苦做這樣損人不利己的事情?”
“娘娘!”闞德明嚥了口吐沫,說道:“奴才是爲了給娘娘出氣!”
“混賬!你們做出這樣見不得人的事情,爲何賴到本宮頭上?”良慎一聽更加生氣。
“當初娘娘自打在嬪位的時候就與雲嬪有相交,後來娘娘升了妃、貴妃,又對鹹福宮多加照拂,這闔宮上下的奴才們都是看在眼裡的。”闞德明說道:“可娘娘有難的時候,雲嬪卻只顧明哲保身,連一句話都不肯說!這樣的人,但凡有血性的奴才,都厭惡!”
良慎終於明白了事情原因,只是沒想到,竟然還有奴才替自己抱不平。
“你們打量本宮必然因此懷恨雲嬪,故意這樣做好賣個好給本宮,是不是?可惜你們打錯了算盤,本宮並不懷恨雲嬪,事情都過去了,本宮不像揪着這事兒不放,給自己找不痛快!”
“皇后娘娘一點也不怨恨雲嬪?”闞德明瞪着像銅鈴一樣的大眼睛,困惑的看着良慎,“爲何?”
“就因爲本宮是皇后!”良慎正色說道:“若宮中有了這樣拜高踩低的不公之事,本宮的臉上無光,皇上的臉上也無光,明白了嗎?”
“皇后娘娘胸懷之大,奴才佩服!”闞德明震驚之餘,規規矩矩的磕了一個頭。“奴才這就去把東西着人送到鹹福宮!”
良慎滿意的點點頭,看闞德明五大三粗的樣子,又覺得他的口音有點搞笑。
“你是哪裡人?”
闞德明有些詫異,老老實實的回答:“奴才老家在山東陽谷。”
“難怪這麼愛打抱不平,感情是武二郎打虎的地界!”良慎一笑。
闞德明抓了抓後脖頸子,嘿嘿一笑,便告退下去辦事了。
“格格,這闞德明看着倒是條漢子,不像黃福一般尖嘴猴腮的!”常青笑看着闞德明的背影。
“嗯,可惜了,本該是一員好漢,卻不得已斷子絕孫進了宮!”良慎嘆息了一聲。
常青和金鈴子相視一笑,良慎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心裡憋着一句話想說,卻不知怎麼說出口。
“格格覷着看了半天了,到底想說什麼?”常青忍不住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