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姑。”江傾頷首喚了一聲,碧雲也行了個禮。
“嗯,來了。”江傾眼前這個長相精明穿金戴銀的女人並不是很上心地看了她一眼,隨手一指說道:“坐吧。”
見江傾落座,江萍又接着說道:“阿傾,你父親與我雖然不是一母所出,但我到底還是你的姑姑,你父親去了,多照顧照顧你也是應該的。但是葛家這幾年也不景氣,養不起閒人,傭人都裁減了不少。我瞧着沈家那小子對你倒是挺好的,你年紀也不小了,還是得早作打算。”
江敬淮有兩個妹妹,江婉和江萍,他和江婉是一母同胞,感情深厚,而江萍是庶母所出。父親意外身亡,江婉被庶母逼迫,嫁給一個老頭,江敬淮幫助妹妹和竹馬私奔,投奔了母親在上海的親眷,面上再無聯絡。
江萍小時候常被母親教唆給這兄妹倆使壞,江敬淮對這個妹妹雖然不喜,卻也可憐她總是被下人怠慢,很是照顧。江萍後來嫁給一個姓葛的商人當姨娘,葛姓商人做生意,把家裡所有的積蓄都賠了進去,還是江敬淮給了他們一筆錢,才東山再起的。葛商也因此在正妻去世後,把江萍扶了正。
世態炎涼,若是父親的魂魄還未離世,瞧見眼前這番惺惺作態,恐怕九泉之下也不能瞑目吧。
江傾覺得胃裡翻江倒海的難受,臉色卻仍是如常,“姑姑放心,我不會在這兒叨擾很久的,只要我幫父親洗清了罪名,名正言順要回江宅,我就會搬出去。”
“洗清罪名?”江萍冷笑一聲,正要潑江傾的冷水,卻被另一個人打斷了。
“呦,堂妹來了。”一個滿面油光的肥胖青年走了進來,對着江傾上上下下從頭到腳打量了一番,面露猥瑣地說道:“幾年不見,堂妹越發標緻了。”
他是怎麼做到比小時候還令人作嘔的?江傾不解。
“堂兄好,好久不見。”
葛耀傑的婚事一直是江萍的一塊心病。
葛耀傑肥胖貌醜,偏生還好色,陪房丫頭收了一堆,哪個大家閨秀能看上他?可是找個出身低賤的,江萍又心有不甘,倒是葛商正妻的兒子葛雲散,長相隨了母親,人又坦蕩,很受世家小姐們喜歡。
瞧着葛耀傑看向江傾的眼神,江萍心裡突然有了盤算。
她熱切殷勤地拉着江傾的手,對葛耀傑笑道:“耀傑啊,你來得正好,送阿傾去客房吧,她剛來,不認路,你帶帶她,年輕人之間正好也熟絡熟絡。”
葛耀傑和江萍心照不宣地對了個眼神,對江傾笑道:“好啊,阿傾妹妹,我帶你去客房。”
江傾強忍着不適淡淡應道,“那就麻煩堂兄了。”
“不麻煩不麻煩,一家人說什麼麻煩。”葛耀傑自作聰明道。
“???誰跟你是一家人?”江傾腹誹道。
江萍讓這對主僕住進了一間簡陋的客房。
葛耀傑一臉討好“阿傾妹妹,我一會兒讓下人給你們把這兒收拾一下,再添點東西,你們缺什麼要什麼都可以告訴我,我去置辦。”
“那就多謝堂兄了。”江傾頷首。
看葛耀傑那磨磨蹭蹭不肯離開的樣子,江傾故意問道:“堂兄還有什麼事嗎?”
“沒有沒有,那你好好休息,我就先回房了,我房間在最東邊,你要是有什麼需要,隨時都可以來找我。”葛耀傑應道,悻悻地走出了江傾的房間。
“瘌蛤蟆想吃天鵝肉。”葛耀傑前腳剛走,碧雲就忍不住嘟囔了一句。
“碧雲,”江傾斥了她一句,她對這個口無遮攔的丫頭有些動氣了,“這兒不比家裡,言行舉止都要注意,別讓人抓了話柄。”
“我曉得了小姐。”碧雲撇嘴應道。
江傾認牀,第二天早早的醒了,碧雲也睡得不踏實,主僕二人索性早起,打算先去慶福齋買一些糕點,再去法淨寺上香。誰知找梳洗打扮的東西就用了許久,等她倆到了慶福齋,門口早已排了一條長龍。兩人索性在附近用了午飯,這纔去了法淨寺。
江傾在正殿上了香,給了香油錢,跪在蒲團上把心願默唸數遍,虔敬地跪拜了許久,這才起身。
從前她沒心沒肺無所求,都是母親讓她跪她就跪。
未知苦處不信神佛,她好像從未如此誠心過。
江傾還想爲父親點一盞長明燈祈福,旁邊的小沙彌卻告訴她,瞭然師父已經爲江家殞命衆人把長明燈點上了。
“今天正好給他帶了點心,就當是謝禮吧!”
離開正殿,碧雲跟着江傾去了瞭然的禪房。
快到禪房門口時,江傾瞧見石頭圓桌邊上的石凳上坐着兩個下棋的人,瞭然師父,還有,他...
江傾向下棋的兩人走了過去,顧維鈞先看到了江傾,不自覺站了起來。他剛從北平回來,身上還風塵僕僕的。
“早知道就先回去換身衣服了。”顧維鈞心道,“氣色還是這麼不好,這段時間一定沒有好好休息。”
瞭然師父順着顧維鈞的動作和目光看到了江傾,笑道:“今天是什麼好日子,兩位小施主難道是約好了來的?”
江傾同顧維鈞匆匆對視了一眼,又轉頭對了然無奈道:“胡說什麼呢?能不能有點長輩的樣子,虧我還給你帶了慶福齋的點心。”江傾從碧雲手裡接過食盒,在瞭然眼前一晃。
瞭然順手一把抱過食盒,臉上的皺紋都帶上了笑意,又覺自己在小輩面前失了態,摸着鬍子正色道:“你這丫頭,還算有點良心。”
在場的人都忍不住笑了。
笑罷,江傾轉頭對顧維鈞伸手道:“你好,上次沒來得及自我介紹,我是江傾。”
顧維鈞輕輕地握了一下她的手,又很快鬆開了,應道:“顧維鈞。”
“我知道,顧家三少,久仰大名,上次謝謝你。”
“江小姐客氣了。”顧維鈞惜字如金。
“你們剛剛在下棋嗎?是我打擾你們了嗎?”江傾自顧自地在一個石凳上坐下,“不用管我,你們下你們的。”
顧維鈞也隨江傾坐下,接着同瞭然把殘局下完。
瞭然一邊下棋一邊吃點心,小氣巴拉地給顧維鈞遞了一塊。
“不用了師父,我不吃甜的。”
“你嘗一塊嘛,很好吃的,這還是我一大清早排隊買的,隊伍可長了呢,那麼早居然還有那麼多人排着。”江傾說着從食盒裡挑了一塊桂花糕遞給顧維鈞道:“你吃這個吧,這個不算甜。”
顧維鈞接過糕點道了謝,幾下就把糕點吃進了肚子,其實當時沒怎麼嚐出味道,回味的時候,舌根卻殘留着絲絲甜味。
身邊探頭探腦看棋的人和舌根的甜味讓顧維鈞分了心,連下了好幾盤,顧維鈞就沒贏過。
最後一盤,顧維鈞執黑,瞭然執白,眼看白棋就要輸了,顧維鈞正要落子,瞭然突然對托腮觀戰的江傾說道:“沈斯年那小子沒陪你一起來嗎?”
顧維鈞舉棋不定,偷偷豎起了耳朵。
“我去什麼地方難道非得要他陪着不成?”江傾哼了一聲,以爲了然故意調侃她。
“天色已晚,路上不安全,讓楠溪送你回去吧。”話是對江傾說的,卻偷摸瞄了一眼棋盤。
“不合適吧,三少事務繁忙,我自己...哎呀,你怎麼下這兒?”
顧維鈞不小心下錯了地方。
瞭然趁機下了一手,一子定乾坤,黑子再無翻盤的餘地。
“哎,可惜了,本來能贏的。”江傾嘆道。
“是啊,本來能贏的,可惜了了,被吃定了。年輕人啊,血氣方剛的,到底還是差了點火候。”瞭然話裡有話。
“確是我學藝不精。”顧維鈞朝瞭然飛了個眼刀。
那個說風涼話的和尚這才收斂了些,彎腰抱起地上的食盒,“時候也不早了,兩位施主請回吧。”說罷持手朝兩人鞠了一躬,便往禪房走去了,一邊走嘴裡還邊唸叨着“苦非苦,樂非樂,執於一念,將困於一念,一念放下,方能自在於心間......”
江傾看着瞭然的背影,深深地鞠了一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