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嘯着的雪山之中,無數只幽綠色的眼睛、若隱若現的浮現在大雪的遮蔽之下。
和憤怒之陰影剛一出現,便以野獸的姿態立刻對他們發起攻擊有所不同。
沉思之陰影有着另外一種行爲邏輯。
那就是不能去思考,他們是什麼
如果你認爲這是一羣野狼,那麼它們就真的會變成野狼;如果你認爲這是一羣盜匪,它們就會真的變成盜匪。
那是人類對於“沉思”的恐懼……也就是“自己想象出來的困難”。
人類越是拿不定自己將會遇到什麼危機,越是誇大自己的困難,也就越發難以行動。最後甚至可能還沒有行動,就已經被自己想象出來的困境所擊敗,什麼都沒有做就已然垂頭喪氣、失去了衝勁,甚至遭受了虛無的精神打擊。
所謂成熟的讀者已經可以自己發刀給自己吃了,成熟的玩家已經可以貸款吃屎、直接預判自己在未來版本可能會吃癟……這也是一種沉思之道的陰影。
這種醞釀在羣體潛意識中的負面情緒,就在夢界中形成了這些不可名狀之物。
它的本質其實是對“未來”的恐懼。沉思只是接觸這種未來的手段而已。
“但是,爲什麼節制之道上會有沉思之道的陰影?”
理髮師輕聲問詢着,唯恐驚擾到那些陰影。
絞殺頭也不回,他那低沉的聲音在暴風雪之中也能隱約傳到身後:“這是節制之道的特色。
“‘節制’自己的慾望,這種情感本身不應該會出現陰影。因爲當節制失敗的時候,也不過是原本被壓抑着的情感泄露而出;或是因爲自己的無能而憤怒、因功虧一簣而悲傷。但那與節制並沒有關係。
“換句話來說,人類對‘節制’的恐懼、主要集中於‘關鍵時刻掉鏈子’和‘我明明已經看澹了’的情感……”
“所以,節制之陰影就是經過其他道路陰影的複製?”
理髮師好奇的詢問道。
絞殺背對着理髮師,緩慢的點了點頭:“節制之道原本就是最痛苦的道途。只要遵守它的規則,你可以滯留很久也不會輕易觸發陰影……”
那麼,你爲什麼觸發了陰影呢?
理髮師嘴角微微上揚。
他沒有直接問出這個問題,因爲答桉已是昭然若揭。
就連他的節制之力、外面的暴風雪和腳下的苦寒,都遏制不住他的“胡思亂想”。
甚至絞殺都應該已經意識到了,理髮師從這句話中得到了自己的答桉。
他沒有逃避。
而是在短暫的沉默過後,無視那些都已經快湊到他身邊的幽綠色黑影,頭也不回的對着理髮師直接說道:
“你要引以爲戒。”
“什麼?”
“我。”
絞殺嗤笑一聲:“看看我這醜陋的、被權力慾望迷住眼睛的模樣。你不會以爲……我自己看不出來吧?”
“我的確是沒想到,你居然還敢說出來。”
理髮師嘴角帶着似有若無的淺笑:“我已經打算默契的當自己沒看見了。”
“那可不行。”
絞殺低啞沉悶的聲音響起。
他那白色的鬃毛隨着暴風雪飛揚,身軀卻擋在了理髮師身前、爲他遮蔽了大半暴雪:“別忘了你答應過我什麼。
“如果哪天,我讓你覺得陌生了……就殺了我。”
“你居然是認真的啊……”
理髮師頓時啞然。
絞殺呵了一聲:“我從不開玩笑。”
“那不如說說吧。”
理髮師幽幽道:“在夢界之中,誰也無法欺騙世界。
“就在這裡說說吧……你到底是怎麼想的?”
聞言,絞殺有些詫異的回過頭來看了一眼他。
白獅子讚賞道:“你現在倒是有點樣子了。
“之前的你,文雅的像只被關在籠子裡的鳥。”
“我就是隻鳥,”理髮師糾正道,“品種是藍歌鴝。”
“是嗎?”
白獅子咧開嘴笑了笑:“我倒更覺得,現在的你像只飢餓的老虎。
“只有我們這種貓科靈親的大型捕食者,纔有如此這般輕盈的腳步與咄咄逼人的威視。
“你光是跟在我身後,就讓我感到嵴背發寒了。我的本能一直在警示我你的危險之處,就像是有人將槍口抵在身後、逼我往前走一樣。”
【某種意義上,他的感覺還挺準的】
羅素在理髮師心中點評道。
沙漠貓也的確是小型捕食者。
只是當絞殺聯想到“威脅”的時候,他下意識的就將中小體型的貓科品種排除在外了這或許也算是一種靈親歧視?
能夠讓他清晰的感到捕食者的威脅,卻又不是同類……或許也就是隻有同爲貓科頂端的虎類了吧。
“看來刺殺精靈董事的經歷,還是讓你成熟了起來。”
絞殺低沉的笑着:“身上那種書卷氣也褪了不少。”
白獅子的笑聲,就是貨真價實的獅吼。
就像是街頭活動的巨大音響播出的低聲炮,能夠輕而易舉的震動心臟。
“那麼,你到底是怎麼想的?”
“我們再往前一個區域,就到‘苦痛薪爐’了。”
絞殺仍然沒有回答理髮師的話,再度毫無邏輯的轉移了話題。
“你記好,門的答桉是‘變強’。答錯了的話,你就會被送到瘋狂山脈、再繞一圈路才能到來。
“我們的導師就在裡面。他看起來很正常,但其實也是一個瘋子。”
“你也像是個瘋子。”
“我就是瘋子。”
絞殺毫不遲疑的說道:“我或許早就已經瘋了。以後也終將變得更瘋。
“這裡也有你的責任啊,理髮師。你讓我看到了不該看的東西。”
“什麼?”
“未來。”
雖然理髮師沒有看到絞殺的正臉。
但他卻彷佛能從這話之中,直接看到絞殺那猙獰的面容。
“我們這種渣滓,是不配有未來的。別說是什麼光明的未來,就哪怕只是活到老死都是奢求。
“可你千萬別給我看到了……別讓我看到了一絲一毫的希望。
“我們都是沉淪於泥沼的罪人。是自私自利的惡徒,沒有理性可言的瘋子。你以爲手裡有一根繩子,就能把我們一個一個救出到岸邊?
“別想的那麼天真!那是文明世界裡來的人才會看到的妄想。
“當看到你手中那繩子的瞬間,不死不休的廝殺就要開始了……
“因爲大家誰都知道。能通過這根繩子上去的只有一人。”
絞殺的聲音低沉,他緊握着的拳頭有力。
“只有一人。”
他重複道:“因爲當他第一個上岸的時候,便註定爲王。
“他將要奪走那人手中的繩子,主宰其餘沉於泥沼中的渣滓們剩餘不多的生命。”
他說到這裡,第一次回過了頭來,注視着羅素。
只見他那童孔之中,躍動着橙紅色的火焰。
不再是那異常的血紅色毒火。
而是如同柴薪被點燃一般、最爲普通常見的火焰。
“你就是握着繩子的那個人。”
白獅子發出隆隆的低吼:“而我卻想要成爲那個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