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有很多日子,沒有見到她。
傅延祈像抹孤魂似地在宮殿裡飄來蕩去,從來沒有像這樣,失魂落魄過。
可是她,偏偏有意和他捉迷藏一般,往哪裡一躲,就沒了影子。
傅延祈覺得,自己有些沉不住氣了,他甚至想過,一個宮一個宮地去尋找,不過最後,到底止住了自己這種荒唐的行爲。
夕陽緩緩地往西邊沉落,絲絲縷縷的金色在天邊鋪染開來,傅延祈倚在樹下,微微眯縫起雙眼。
一抹人影自門縫間飄過,幾乎是第一時間,傅延祈便跳了起來,飛步奔出。
“湛雪!”
這次,他沒有容她走脫,上去伸開雙臂,擋住她的去路,眼裡閃動着炙烈的光。
湛雪後退一步,穩穩立住。
“終於看到你了。”帝王眼裡有着瘋狂的熱切,不等湛雪回神,忽然伸手攥住她的胳膊,猛然將她帶進自己懷中。
湛雪眼裡沒有絲毫慌亂,甚至與其他女子全然不同,那麼安靜,深黑的雙瞳就像一汪明淨的湖水。
而帝王早已意亂情迷。
他俯身將她抱起,大步流星走向寢宮。
湛雪沒有掙扎,也沒有絲毫意外,只因一切,早在她的意料之中。
“你是我的。”
錦帳落下,帝王的吻變得細膩而溫柔,含着無限的深情。
他覺得自己獲得了前所未有的滿足,極大的滿足。
這一夜,年輕的帝王極盡纏綿之能,只爲博佳人一笑。
原來,所謂溫柔鄉英雄仲,誠如是也。
“我好嗎?”
湛雪一直沒有說話,從下體傳來的疼痛,清晰地告訴她一個事實,自己已然不是往日那個清純女子。
但清純,本身也離她很遠很遠,遠得就像天邊的一抹彩雲。
“你會珍惜我嗎?”
她到底忍不住問出口,縱然是棋子,內心深處也藏着一絲渴望吧,希望被人好好地珍愛,憐惜。
“會的。”傅延祈毫不遲疑地答道,“不管你要什麼,我都會答應。”
“不管我要什麼嗎?”
“是。”
湛雪卻聰明地閉上了嘴,她深知,該在什麼時候提出自己的要求,才最爲合適。
“那麼,抱着我好好睡一覺吧。”
傅延祈點頭,深深地把她擁入自己懷中。
他終於覺得,這個世界不再冰涼,而開始有了另一種甜絲絲的味道。
……
看着宮人流水價般將珠寶玉器往殿裡搬,湛雪卻似乎淡淡地不爲所動。
服侍她的幾名宮人不明所以地看着她。
她們實在想不明白,這位皇帝新寵心裡,到底在想什麼。
她的表情始終是淡淡的,似乎不管身邊發生什麼事,都跟她全無半點關係。
優雅,高貴,安靜,就像空中一朵出岫的雲。
但她們並不懂得,出岫的雲是什麼。
她們只是奇怪罷了,滿宮裡的女人打扮得花枝招展,只爲博殿下青睞,但是她——
可,她們沒法兒比啊,看見她那張臉就來氣。
從前有一個鳳元皇后,奪了滿宮裡所有女人的風采,如今又來了這麼一位,看來這後宮裡,她們是沒有什麼盼頭了。
“湛主子,新來的茶。”
“擱那兒吧。”湛雪拿起一張雪絹,細細拭去脣上的胭脂,“你們都出去。”
“是。”
待屋子裡重新安靜下來,湛雪方纔靜靜地看着鏡中的自己。
是她嗎?
或者並不是她?
昨天夜裡的一幕幕,不停在腦海裡閃現,如果是別的女子,一定會覺得十分地開懷吧,可是她呢?心動了嗎?
是否他每一縷笑,每一句話,都能勾動她的心思?
能嗎?
“在想什麼?”耳畔忽然響起男子的柔聲細語。
湛雪沒有說話,拿過他的手,將臉龐貼在他的掌心上。
於是,傅延祈也屏住了呼吸,然後在她身後坐了下來,把她抱進懷裡。
湛雪抿抿脣,眼裡忽然落下淚來。
“怎麼了?”傅延祈頓時慌了,把她腮邊的髮絲都理到耳後,輕聲問道。
“一會兒就好。”湛雪靠進他的懷裡,柔軟得像只小貓。
傅延祈拿着她的手,細細地摩娑着。
真地很愛她,怎麼也不夠,想呵護着她寵着她,不讓她受半點委屈。
這一夜他們纏綿了很久,傅延祈覺得自己的魂魄正一縷縷從身體裡被抽出來,繞在她的身上,就像藤蔓一般。
……
“實在料不到,你如此快就得手了,傅家男人,還真是情種。”
湛雪的臉像冰一樣冷。
“怎麼?”
男子走過來,用手挑起她的下頜:“動心了?”
“霽煙沒有心。”
“那就好。”男子收回手,“柳霽煙,你聽明白了,你只是我手上的一顆棋子,千萬不要有非分之想。”
“霽煙不會。”
“回去吧。”
黑衣男子擺擺手,看着柳霽煙走遠,消失在長廊的盡頭。
他微微眯起雙眼——老實說,縱然是他,也瞧不清這個女人的心。
任傅延祈的家世、條件、長相,以及那一腔柔情,怎麼着也能征服這個女人,可是這個女人卻始終不爲所動。
奇怪了。
世間女子最希望的,不就是一個男人全身心的愛戀麼?
可柳霽煙,你想要的,到底是什麼呢?
是的,柳霽煙要的,任何人都看不明白,甚至是傅延祈。
正因爲看不明白,所以更是急切地想要靠近,想要去了解。
“湛雪。”倚在榻上,他輕輕揉弄着她的髮絲,語聲柔軟。
“嗯。”湛雪合着眸兒躺在枕上。
“雪雪。”傅延祈湊過脣去,細細地親吻着她,他很希望,如此急切地希望,這個女人能從身到心都屬於他,迷戀他貪戀他,甚至向他撒嬌,甚至索取點什麼,可她卻始終那麼平靜,似乎他給她什麼,她就要什麼,如果不給她,她也不會吵,不會鬧。
“雪雪。”傅延祈坐起身來,將她抱進懷中,“你跟我說話吧。”
“那,雪雪給殿下唱支歌,好不好?”
“嗯。”傅延祈點頭,兩眼眯成一條直線。
“雲想衣裳花想容,春風拂檻露華濃。若非羣玉山頭現,會向瑤臺月下逢……”湛雪的嗓音很清,很淺,就像甘甜的晶露,浸潤着傅延祈的心田。
本來一首細膩的歌,卻被她唱如此淒涼宛轉,像是浸透着無盡的哀傷。
“雪雪。”傅延祈不禁拿起她的手,“你心裡一定藏着個故事吧。”
湛雪的歌聲戛然而止。
“可以告訴我是爲什麼嗎?”
“殿下想知道?”
“不用叫我殿下,直呼我的名字就好。”
“延祈……”
湛雪喊了一聲,傅延祈頓覺自己整個人神癡魂迷,忘記了所有一切——父皇,父皇,這就是相愛的感覺嗎?這就是你從前不惜一切代價,也要維護的人嗎?
我明白了。
我真地明白了。
明白了當年你爲什麼不惜一死起兵造反,率領大軍強攻璃國……
父皇,是爲了傾世之力而得償心願吧?
倘若這世間有一個人,讓你想盡所有去維護,便是真愛吧?
“你,可以告訴我嗎?”
“如果我說實話,殿下會相信嗎?”
“會,當然會。”
“從前,在一座很偏僻很偏僻的村子裡,一戶農家生下一個女孩子,因爲生她的那天,滿山裡忽然開出很燦爛的花,當天又謝了,所以,村子裡的人都說,她是妖孽,要把她拿去活埋,她的父親聽信謠言,打算把她交出去,可是她母親卻捨不得——那畢竟,是自己十月懷胎生下來的孩子,於是,她孃親帶着她,半夜裡逃進了山裡,從此過着野人般不見天日的生活……”
傅延祈怔怔地瞪着眼。
“殿下。”湛雪搖晃着他的胳膊,“你爲什麼不說話?”
“我……我沒有想到。”傅延祈拿過她的手,握在掌中,“沒有想到你竟然,有一段如此悲慘的童年。”
“不過,”他淡淡一勾脣角,“我小的時候,也比你好不到哪兒去。”
“怎麼會呢?”湛雪眼裡閃過絲異色,其實,她早已對傅延祈的過往瞭解得一清二楚,只是,這是個絕佳的時機,消除傅延祈心防的絕佳時機。
“等有機會,我帶你去看我小時候住過的地方。”
“嗯。”湛雪點點頭,柔順地偎進他的懷中。
真愛也罷,假愛也罷,兩個靈魂孤獨的人遇在了一起,便渴望着一生一世的攜手,心與心之間,不願意有任何的間隙,只想你守着我,我守着你,如此而已。
……
煙霧繚繞。
霧池中央是一塊水晶,裡面封着個絕美如畫的人兒。
沙沙沙……微現亮光的洞口裡,跑進一隻通體雪白的狼,湊到水晶旁,鳴聲悽哀地叫着,不時伸出舌頭,去舔那冰塊。
它舔一會兒歇一會兒,再舔一會兒,再歇一會兒,又用爪子輕輕地去撓。
可是水晶始終靜靜地,一動不動。
雪狼垂下頭,喉嚨裡發出幾聲低嗚,轉頭默默地走開了。
天黑了。
雪狼坐在洞外,呆呆地仰頭看着天空,時而站起身來,不安地走動着。
遠處,幾聲狼嘯起伏,雪狼豎起雙耳,本想離開,卻回頭朝洞口看了眼,眸中滿是眷戀不捨,而四周的狼嘯聲愈發清晰。
終於,雪狼忍受不住誘惑,一步步離開了石洞。
山林裡有很多狼,奔騰,嬉戲,跳躍,可雪狼卻始終覺得不安和煩躁,好幾只年輕漂亮的母狼湊過來,想要和他親熱,都被雪狼給拱開了。
它默默地退到一棵樹後,盤膝蹲了下來,不知道爲什麼,它似乎總聽到一個遙遠的聲音在呼喚自己——滄泓,滄泓。
滄泓?滄泓是誰?誰是滄泓?
爲什麼那麼嗓音如此熟悉,帶着無盡的魔力。
雪狼搖搖尾巴,轉頭朝狹窄的山道上衝去,直奔回巖洞。
可是,水晶裡的女子消失了。
雪狼如遭雷擊,呆呆地蹲在那裡,然後叫了一聲,衝向水晶,不停用腦袋撞它,直到頭上滲出血來。
“阿狼。”
一聲柔軟的呼喚,成功阻止了他愚蠢的舉動,雪狼驀地轉身,嗚了一聲,跑到女子身旁,用身子擦着她的小腿,表示親暱。
“阿狼。”女子蹲下身,輕輕揉着他的額頭,“你這個小傻瓜,做什麼呢?”
雪狼不停地搖着尾巴,甚至朝她張開雙臂。
女子俯身將他抱了起來,親吻着他的臉頰:“阿狼,你很想我,對不對?”
雪狼眼裡滿是亮光,不住點頭。
“真乖。”女子親親他,抱着他走到水晶旁,剛要躺下,雪狼卻兇狠地叫起來。
“阿狼?”
他伸出舌頭舔她,用牙齒細細地咬她,但都十分地小心翼翼。
“阿狼不想我睡覺?”
雪狼點點頭。
“那我就不睡覺,我陪阿狼好不好?”
雪狼頓時可勁兒地搖着尾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