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用嗎?竟然一點用都沒有?”
深濃的挫敗感,第一次完全吞沒了楊之奇的整顆心。
從來都以爲,在權利和金錢面前,任何感情都虛假得不堪一擊,沒想到,沒想到他們——
是他楊之奇太過淺薄,還是那一對男女太過癡纏?
傅滄泓,我是該羨慕你,還是該嫉妒你?
“奇哥哥。”後背忽然一陣柔軟,卻是虞緋顏貼了上來,“你又怎麼了嘛?”
楊之奇瞅了她一眼,不說話。
也許,連他自己,都不知道該說什麼,能說什麼。
“又是因爲夜璃歌,奇哥哥,你能不能不想她啊?”
“我沒想她。”楊之奇有些沒好氣地道。
“我不信,你看着我。”虞緋顏掰過他的臉,定定注視着他的雙眸,“你說謊!”
不知道怎麼,楊之奇心中一陣無明火起,猛然打掉虞緋顏的手。
虞緋顏頓時僵了。
自他們兩人成親以來,楊之奇對她,幾乎是千依百順,不管她說什麼,要什麼,他統統滿足。
她看着他,呆呆地看着他,半晌,一轉身跑了出去。
楊之奇自己也怔住,然後瞧着自己的手——他剛剛,都做什麼了?
沒有多想,他拔腿追出去,卻見虞緋顏衣袂飛揚,已然衝進一片樹林。
“顏兒!顏兒!”楊之奇跟過去,大聲叫道。
“你不要過來!”虞緋顏的嗓音裡,帶着明顯的顫音,含着無盡委屈。
楊之奇心中陣陣發痛,暗咒自己該死,步速愈發加快,一個閃身,將虞緋顏整個兒抱進懷裡,虞緋顏先是掙扎了幾下,然後伏在他懷中,低低抽噎起來。
“對不起顏兒,對不起。”楊之奇滿懷愧疚,不知該怎樣才能挽回。
許久之後才聽見虞緋顏低低地道:“你不用說對不起,我知道你心裡難過……可是,這件事你已經盡力了,不應該自責纔是……或許,承認失敗,對生性驕傲的你而言,是一件非常非常困難的事,可是奇哥哥,他們,他們……”
“你想說什麼?”楊之奇擡起她的下頷。
“他們那麼愛對方,尤其是傅滄泓,寧肯爲了夜璃歌去死,奇哥哥,任何力量,都不可能強過死亡……”
楊之奇的身體一陣抖顫——確實如此啊,這世間,能有什麼力量,比死亡更強大?
“奇哥哥,放棄吧……”
放棄吧,放棄吧。
不單是虞緋顏,就連楊之奇心中,也有個聲音在一遍又一遍地說。
放棄,也是真正承認失敗。
傅滄泓,我輸了。
輸給你的執著,你的霸氣,天下間,再沒有比你更懂愛的男人,也再沒有人,比你更有資格,得到那個女人的感情。
得夜璃歌者,得天下。
此言,誠不假也。
“走吧。”終於,他擁緊懷中女子——或許這世間,每個人,都有自己應得的幸福。
……
錦幃低垂。
女子靠在男子寬闊的胸膛前,神色靜好。
他們兩人間,越來越少言語的交流,有時候甚至就像是一個人,不用如何,也能明白對方的心意。
魚水交融。
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
“果然是夫妻情深啊。”一道戲謔的聲線,卻驀地自簾外傳來。
夜璃歌只長睫輕顫了顫,人卻依舊伏在傅滄泓懷中。
輕輕將她放到枕上,傅滄泓方纔起身走出,卻見那男子斜倚在殿柱上,正朝他擠眉弄眼。
“跟我來。”傅滄泓自他身邊走過,沉聲吐出三個字。
兩人遂出了寢殿,轉入旁邊的側廳。
“什麼事?”
“難道沒事,我就不能來?”
“北堂暹?”
“好好好,”北堂暹趕緊擺手,“跟你這樣的人,真是半點開不起玩笑,我要借兵。”
“借兵?”傅滄泓濃眉一掀,“打誰?”
“當然不是打你,”見傅滄泓臉色微沉,北堂暹趕緊道,“我老實交待,我準備,一統海上九十九島。”
“一統海上?”傅滄泓眸中銳光閃過,“北堂暹,你的口氣可是不小。”
“你們中原不是有一句話,叫作‘男兒不展凌雲志,空負人生七尺軀嗎’?你傅滄泓坐擁整個天承大陸,我北堂暹怎麼樣,也能海上稱王吧?”
“如果,我不借呢?”
“瞧你,說得這般嚴重,我又不會白借——這樣吧,一名兵士十兩黃金,算是佣金,如何?”
十兩黃金,不得不說,這可是個極具誘惑力的價格。
“你還在考慮什麼?覺得我不夠誠意?”
傅滄泓仍然躑躕。
“難道是,”北堂暹微微側頭,朝牆壁瞄了瞄,“做不了那位的主?”
“確實。”傅滄泓竟毫不遲疑地承認,“我要同璃歌商量一下。”
“你——”北堂暹不由無力地搖搖頭,“傅滄泓,你好歹也是一國之君,居然還懼內——”
“天下人人皆知我懼內,這又不是什麼新鮮事。”傅滄泓慨然答道,似乎一切再理所當然不過。
“好好好。”北堂暹擺手,“那我等你。”
回到寢殿,見夜璃歌還睡着,傅滄泓並不吵她,只在榻側坐下,默然沉思。
“是北堂暹?”
“嗯。”
“他——是想借兵?”
“你如何知道?”傅滄泓眼裡閃過絲驚奇。
夜璃歌坐起身來,慢慢梳理着鬢邊青絲:“因爲你們是一樣的人。”
“哦?”傅滄泓的眉梢微微挑起,“怎麼講?”
“鯤鵬展翅,俯越萬里,絕不會囿於一域。”
“妙哉。”傅滄泓點頭,“看來你對他,也頗爲了解嘛,那你說,我該不該幫他?”
“他出什麼價格?”
“你猜猜看。”
“一人十兩黃金。”
“真準。”
“既如此,便給他兩萬人。”
“兩萬?”
“這——可有什麼說法?”
“兩萬人,北堂暹雖然略有失望,但卻致於引發他的怒火,再則,他就算有了這兩萬人,要想兼併諸島,還是需要花上很長一段時間,到那時,北宏已經,很強大。”
“我明白了。”傅滄泓脣角漾起幾許笑意,寵溺地拍拍夜璃歌的頭,“夫人,你可真是聰明。”
“夫君你也不傻,只是,只是沒有認真算計而已。”
傅滄泓失笑:“有你算計着,我自然就不用了。”
兩人又隨意聊了幾句,傅滄泓再次起身,剛走到側殿門口,卻見北堂暹拊掌大笑着走出。
“怎麼?”
“我知道,你那鬼靈精皇后打得的好主意,心裡的算盤一劃拉,我的黃金就嘩嘩往外倒,而且怎麼算都是我吃虧。”
“哦?”傅滄泓半分不見惱,“如此說來,你是不願意合作嘍?”
“願意,願意之極。”北堂暹眸中亮華閃閃,“傅滄泓,你知道你皇后最大的優點是什麼嗎?”
“嗯?”
“就是她從來都會給人留後路。”
北堂暹說完,飄然朝外走去,留下一句話來:“兩萬人,我這就帶走了啊。”
眼瞅着北堂暹離去,傅滄泓正欲轉回寢殿,馮翊卻自御道那頭走來:“微臣參見皇上。”
“何事?”
“越州境內有一座山突然噴火,大量煙塵直衝上半空,矇蔽日光,致使當地人畜死傷慘重。”
“即令當地官員援救。”
“州和兩名長吏均已罹難,朝廷需派新官員前往。”
“依你看,派誰爲好?”
“關於此,微臣有個諫議。”
“你且說來。”
“常言說,武官不惜死,文官不愛財,便足爲棟樑,故此,微臣想借這個難題,試一試朝中諸位官員的真心。”
“哦?”傅滄泓點頭,“說得不錯,大事難事,看擔當,越到關鍵時刻,越敢站出來的人,纔是真正能做事的,朕贊成你的想法,去吧。”
“謝皇上。”
馮翊走後,傅滄泓獨自一人在園中徘徊,陷入深思——說實話,對於朝中各位官員的性情、資歷,他了解得,只怕還真沒有馮翊多,而且馮翊這人胸懷家國,腹藏韜略,真正幫了他不少的忙。
如今宮中朝中,俱皆和順,自己似乎,再無什麼可懸心的了。
但願那些風風雨雨,真地已經遠離了他們的生活,如今他想要的,確乎只是陪在她身邊,好好地愛她而已。
……
入冬了。
女子倚在欄杆旁,微微仰着頭,瞧着那薄碎雪花兒,零零星星地飄着。
她的容顏,還是那樣地美,歲月辰光,竟然沒能留下絲毫痕跡。
朝罷歸來的傅滄泓,穿過長長的迴廊,立在檐下靜靜地看着她。
就像在瞧一幀畫。
不由自主地便回想起,第一次見到她的情景,那一刻怦然心動,鎖定終生。
從此以後,她在哪裡,他的心便也在哪裡,世間浮雲藹藹,人事紛紜,卻沒有什麼,卻改變他的意念。
男子勾起脣角,忽然間微微地笑了。
然後他加快腳步,可當他真走到欄柱邊時,女子卻不見了蹤影。
咦?他眨巴眨巴眼——小丫頭去哪裡了?
左右看看,卻見她不知何時已經飛上屋檐,飄飄欲仙地立着,娥髻高聳,身姿婀娜,傅滄泓當即躍起,飛上半空。
兩人就那樣在青灰色的天空下展開追逐,九重宮闕,在他們腳下彷彿只如一張圖畫。
來往宮人們紛紛站住,驚訝地看着半空中那對人影,是他們的帝后嗎?真的是嗎?
關於他們,已經有太多太多的故事,太多太多的傳說。
太陽出來了。
陽光照得枝梢上的雪,潔白晶瑩,宛若琉璃。
也許他們的靈魂,已經超越塵世,屬於另一個空間的所在。
那是一個極少有人去往的世界,不涉塵埃。
終於,女子停了下來,落入他的懷抱。
他的吻,肆無忌憚落在她的脣角,帶着深深的眷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