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於,夜璃歌在靠西邊的牆邊停了下來。
“怎麼?找到了?”湊到她耳邊,傅滄泓壓低嗓音問,同時忍不住俯身在她腮上香了一個。
“你——”夜璃歌滿眸輕嗔地瞪了他一眼,“登徒浪子!”
傅滄泓也不惱,瞅着她只是笑。
不再睬他,夜璃歌在心中默算了下,然後一掌拍向左邊的地磚。
“砰”地一聲,地磚碎裂,果然露出條黑黝黝的地道來。
“嘿嘿,你成了。”傅滄泓輕輕鼓掌。
夜璃歌卻鎖着眉頭,盯着秘道口看了半晌,起身走開,片刻拿着支燭臺走回,用火熠子點燃,扔進秘道之中。
兩個人目不轉睛地看着。
那道火光筆直地向下落去,只下到十數尺,便“啪”地滅了。
“是死道。”夜璃歌輕輕開口。
“沒關係,”傅滄泓握握她的手,“有死道,必有生道。”
“你就,那麼信我?”瞟了他一眼,夜璃歌淡然輕詢。
“信。”沒有一絲遲疑,也沒有別的話語,他看着她,眸光清明得不能再清明。
沉默着轉過頭,夜璃歌開始第二次尋找。
半個時辰中,她接連拍開三條道,卻,都是死道。
白皙的額頭上,漸漸添了薄汗,她有些沉不住氣了。
如果再找不到,或者,生道不在這座大殿裡,那他們……
眼見事情到了這個地步,傅滄泓反而比她更加冷靜下來,也不出聲,只是看着先前那四條被髮掘出的死道沉思着。
“試試那裡。”
他忽然說。
轉頭看了他一眼,夜璃歌走到他所指的地方,一掌拍下去。
剛要起身去拿燭臺,旁邊一隻大手已然伸過來。
接過燭臺,點燃了投進秘道中,兩人再次屏住了呼吸。
那一絲淡淡的微光,輕輕地閃爍着,始終沒有熄滅。
終於,平安地到達底部。
成了。
對視一眼,兩人眸中無驚無喜,有的,只是一抹淺漾的微光。
“火狼!”轉過身去,傅滄泓一聲低喚,“把所有人都召過來。”
趕緊地,分散於殿中各處的暗人都聚集到了秘道旁。
探頭看了那個黑黝黝的洞口一眼,火狼面現疑色:“王爺,這——”
“沒問題!”不等他把懷疑的話說出口,傅滄泓已經毅然截斷了他,“誰先下?”
“我!”當即有三名暗人自動站了出來。
傅滄泓剛要答應,夜璃歌卻從旁言道:“薛遠,你先下去。”
“是。”薛遠也不遲疑,自個兒輕輕一縱,躍入秘道之中,仗着一口中氣,墜向洞底。
良久,洞中傳出一聲輕哨。
“行了,”面色不改,夜璃歌接着道,“你們三個,也下去。”
三名暗人第二批下了暗道,然後是傅滄泓與夜璃歌,再是剩下的璃國影衛,最後纔是傅滄泓手下的暗人。
數十人皆下了秘道,原本以爲一定很逼仄,卻萬沒料到,這龍赫殿下的秘道,甚是寬敞,容納數十人還綽綽有餘。
如此大規模的秘道,難道是——
看着眼前這蛛網般錯雜的道路,夜璃歌不由皺起了眉頭——
這秘道,究竟是疑心深重的傅今鋮自己開發的工程,還是——
這樣想着,她不由轉頭看向傅滄泓,卻見他正瞧着側面一堵石壁發呆。
夜璃歌也凝目看去,方見那石壁上刻着些奇怪的字符,任她見多識廣,卻也認不得。
“滄泓,”她走過去,站在他的身側,“這是什麼?”
“皇考秘錄。”
“皇考秘錄?”夜璃歌眨巴眨巴眼,“是什麼?”
“……什麼都不是。”收回目光,傅滄泓神色淡然,握起夜璃歌的手,轉身朝正前方最中間的那條秘道走去。
夜璃歌沉默地打住了話頭。
她知道。
從那一行行奇怪的文字裡,他一定探知了什麼秘密,卻不肯告訴她。
而她也聰明地選擇了不追問。
女子都是有好奇心的,但聰明的女子,會在很多時候,收起自己的好奇心。
因爲在男人心中,有些秘密,是不容許探究的,到一定的時候,他自會告訴你,倘若過早明白,對於彼此,只會是一種傷害。
其實,夜璃歌並不是一個馳騁情場的女子,只是她動了心而已。
一個女子倘若爲一個男子動心,便願意細細地爲他着想,爲他分擔,也能敏銳地感覺到他每一絲心思的繹動。
這也是愛情男女之間,一種異常奇妙的感覺。
啊,愛情,連我都忍不住深深爲你感嘆,爲你的魅力所折服,你所創造的奇蹟,迄今爲止,數之不盡。
兩個時辰後。
看着前方那堵石壁,傅滄泓微微鐵青了臉。
他們再次回到了原地。
所有的人都沉默着,一部分望着傅滄泓,另一部分望着夜璃歌。
氣氛凝滯而冷寂。
“我一個人走。”
忽然地,夜璃歌開口,字字清音。
“不行。”掃了她一眼,傅滄泓斷然否決——每一次分別,他們兩人中,總是有一個會遭遇危險,現在好不容易在一起,他再也不想她走出自己的視線。
“滄泓,你聽我說,”提步上前,夜璃歌眸光輕柔地看着他,“這是唯一的辦法——你知道我——”
“不行就是不行!”傅滄泓炮燥起來,斷然否決。
“滄泓!”夜璃歌的神情變得嚴厲了,“困在這兒的,不只我們兩個人!你總不能因爲一時自私,將他們的性命也葬送掉吧?”
傅滄泓沉了眼,擡頭定定地注視着她,卻從她眼中,看到一抹令他極爲不適的堅決。
不是屬於女兒的堅決。
說實話,有時候他真不喜歡她這個模樣,因爲她一擺出這副姿態,帶起的便是一股濃郁的,硝煙瀰漫的味道。
那意味着他們之間爭執的開始,就像上一次在碧倚樓中,他對安陽涪頊拔劍相向。
璃歌,有的時候,你能不能不要那麼冷靜?那麼自持?
但是這些話,他沒有說出口。
因爲,他知道,她是對的。
每到最關鍵的時刻,她總是對的。
因爲她是夜璃歌。
他終於別過了頭。
這也是他的姿態,雖然不贊同,卻也只能默認。
夜璃歌走了。
選擇適才走過的秘道,一個人走了進去。
比起那些等在原地的人,她的確有一樣他們都不及的本事——絕佳的記憶,那些路,只要走過一次,她必定記得,她相信,只要細細觀察,必能找到出口。
半個時辰過去了,一個時辰過去了……傅滄泓心中的不安漸漸擴大,不住地走來走去,那絲潛壓的怒火與悔意,也越來越強烈,甚至強烈得差點吞噬了他的理智。
火狼看看自家王爺,再看看那空寂的岔道口,想說什麼,卻始終開不了口。
曾經,他的王爺無波無瀾,天大的事壓下來,風雲不動;
曾經,他的王爺涼薄無心,縱使天姿國色,在他眼中,也只如蒲草柳絮。
偏偏。
偏偏蒼天不知有眼無眼,降下一個夜璃歌。
以驚天之豔,驚天之才,生生折服他家王爺那顆絕代梟傲的心。
情動,因而心亂,哪怕是一絲微小的風,也能攪起滔天之瀾,更何況……
那一抹輕嫋的人影,終於從秘道中閃出,不等衆人回神,傅滄泓已然飛奔了過去,展臂將佳人擁入懷中。
呃——
夜璃歌微微瞪大了眼——似乎,犯不着這樣吧?她只不過是去溜達了一圈。
可是,察覺到他心中那股波動的不安,她反而收斂了抗拒的氣息,順從地偎在他的懷中。
模樣安恬。
終於,傅滄泓鬆開了手,後退一步。
“已經找到出口,跟我來吧。”
沉默地跟在兩人身後,一行人再次踏進岔道口。
這一次,並沒有花多長時間,他們便看見了那從洞外透出的微薄天光。
快到洞口時,夜璃歌卻停下了腳步,示意所有人都別動,後背緊貼石壁,慢慢慢慢地朝前移動。
在她伸手去推石門的剎那,傅滄泓卻拉住了她的胳膊,低沉着嗓音道:“我來。”
默不作聲地看了他一眼,夜璃歌點點頭,後退一步,雙手卻下意識地扣緊袖箭——如果她所料不錯,外面定有傅今鋮的伏兵,只是不知道數量如何。
石門緩緩地推開了,卻沒有設想中的冷箭。
溼冷的風倒灌進來,逼得所有人硬生生地打了個寒噤。
這是——
夜璃歌不由疑惑地挑起了眉頭,微微踮起腳尖,從傅滄泓高闊的肩膀上望出去——
沒有伏兵。
當然不會有伏兵。
因爲這出口,竟然是在一處峭壁之上,底下,是翻騰呼嘯的江水,大概是因爲石門的隔音效果太好,或者是因爲石洞構造的緣故,在洞中之時,他們竟然沒有聽到一點水聲。
可是現在,該怎麼辦?
“這是紫沙江。”仔細辨認了一下地形,傅滄泓沉聲道。
火狼想了想,接過話頭:“紫沙江水流迅疾,又多暗涌,要想潛水去對岸,只怕——”
“爲什麼要去對岸?”夜璃歌眸光輕漾,“既然無法渡江,那我們可以攀壁。”
“攀壁?”傅滄泓雙眸一亮。
“不錯,”火狼也頓時醒悟,“這一帶沿江有很多密林,隨便找一處都可容身,傅今鋮算是失策了!”
“失策?!”傅滄泓卻勾起脣角,微微冷笑,“我猜,他一定給我們備下了一份,更加獨特的大禮。”
夜璃歌眸光一閃。
“你想到了?”瞅着她的臉色,傅滄泓笑意更深,不過這次,卻是真笑。
“嗯,”夜璃歌點頭,“他的主意雖好,卻也要看老天配合不配合。”
“怎麼?”傅滄泓挑挑眉,“難不成,你還能指揮老天不成?”
“當然不能,”夜璃歌笑容明媚,“只不過,我看天邊風雲暗卷,怕是西風將至。”
“西風?”傅滄泓不由抽了抽鼻子——夜璃歌,幸好你是我最愛的人,否則,否則我都忍不住考慮,要不要殺了你,要不要除掉你,因爲你,着實着實,太過聰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