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姑娘全身微微一震,不敢相信,這麼荒謬的事,這位太子就這麼輕巧的信了,擡頭看向座上,又是一愣,怪不得白筱看得不知挪開視線,世間有如此好看的一雙眼,這雙眼象極了一個人……心裡暗暗一驚,見古越的視線向她掃來,忙低了頭,不敢再看。
古越對左右官兵偏了偏頭,“你們都下去。”指了指艾姑娘,“帶她下去領人。”
細長窄眸掃向白筱,?“你留下。”
白筱並沒想着就走,但被他主動留下,仍有些意外,扭頭見艾姑娘甚擔憂的看了她一眼出去了。
古越慵懶中帶了些閒暇,對她勾了勾手指,道:“過來。”
白筱懵懵的上前,到他面前才停下。
古越等所有人退盡,驀然扣了她的手腕,將她拉近些,一瞬不瞬的緊盯着她,眼裡忽明忽暗,閃着一股不明的神色。
白筱被他拽得一個趔趄,向他座上撲倒,攀住他寬闊的肩膀才勉強站穩,臉觸到他肩膀上冰冷的鐵甲,耳邊是他深長平衡的呼吸。
他手掌移到她腋下,助她站穩,一手仍杵着椅子扶頭,撐着自己下巴,另一隻手卻捏了她的小臉,手指劃過她面頰上細膩的肌膚,微蹙着眉頭,睨視着她,語氣不十分肯定,“白筱?”
她與他半年未曾見過,這半年來,她的模樣變化甚大,胖乎乎的團臉,抽尖了下巴,面頰上也不再有多餘的嬰兒肥,清秀絕雅,那雙眼倒如以往的靈動。
他在營外看見她,着實驚了驚,卻又不大能肯定。
白筱被他這麼捏着臉,有些不悅,往後一縮,他卻捏得更緊,不容她將臉轉開,仍是一點點的審視着她,她避不開,只得瞪着他。
古越勾脣笑了,“果然是白筱,除了她,也沒人敢這麼瞪着我,才半年不見,我快認不出來了,怪不得容華能爲了你大失常態。”
他看白筱,白筱也同樣看他,他說起容華,她才留意到他的眼型和容華一模一樣,但這麼近距離的看,又看出了些不同,容華是純淨的黑,如無雲的夜空,任人怎麼看,都看不到底,看不到邊,在眼底深處,又如耀眼的繁星。
而他同樣的幽深,但到了深處卻泛着寶石般的藍。
“呃!”了一聲,“你們居然長得不一樣。”
她記得那日戰場所見的眼眸明明黑得不帶一絲雜質,可是明明上戰場的是古越,爲什麼那日所見卻更象容華?而容華只是個文弱的大夫。
看到那雙眼,就象是覺得自己遺失了什麼不可以遺失的重要東西,既然丟了,就得設法把它尋回來。
“好眼力。”他笑了笑,望了望外面正在收拾營帳的官兵,時間已是不多,容不得他這麼與她耗着,一斂笑意,“你怎麼會在這兒?爲什麼會跳崖,北朝宮內發生了什麼事?”
“我不是跳崖,是父皇要我去敘寧鎮與曲崢匯合,路上馬驚了,我是從懸崖上掉下來的,命大掉到了他們的牛上,結果牛死了,我活着,就鬧出了這事。”既然他不知道北朝宮裡發生的事,那她也就瞞了下來。
“雖然荒謬,到也說得過去,你現在要去哪裡,回宮還是去敘寧鎮?”他眼裡閃過一抹失望,放開她的臉。
“敘寧鎮。”白筱長睫眨了眨,話說到了這兒,也只能跟着說下去,畢竟她不瞭解他。
“可要我派人送你?”
他站起身,白筱的臉直接貼上他的胸脯,只得退開一步。
“不用了,我自己去便可以,南北朝的關係還沒好到可以隨行。”被他派人一送,她的行蹤還能保密?宮裡不知名的那位還不將她尋到,在宮外被人碎屍八塊也沒人知道,那八塊合起來叫白筱。
他向她迫近一步,似笑非笑,“既然南北朝的關係沒好到可以隨行,你爲何爬上容華的車?”
白筱一個頭變兩個大,呵呵乾笑一聲,後退一步,“你醋了?”
他濃眉一揚,又迫上一步,“我醋了?我醋你了,還是醋他了?”
白筱頭更大了些,怎麼就忘了容華是他的情人,自己那麼跟容華膩在一起,他不醋纔怪,現在是在他營中,還是別惹惱了他的好,否則他彈彈手指,跺跺腳,她也得吃上些苦頭,“自然是醋他了,不過你根本沒必要醋,我跟他一點關係也沒有,清白得不能再清白。”
見他不爲所動,又補了句,“比你們營外淌過的那條溪水還清。”腳下又退了一步,後腰被身後椅子扶手抵住,再沒得退。
他又進了一步,迫得她雙手扶了身後扶手,上身後仰來加大與他的距離。
他長臂環過她纖細的腰身,也撐着她身後扶手,伏低身,雙眸緊緊的鎖着她的眼,臉慢慢朝着她的臉靠近。
白筱的心砰然亂跳,失了方寸,伸手撐了他胸前冰涼鐵甲,想阻止他一點點的靠近,但使出的力如石沉大海,他的身體仍緩緩向她壓近。
他的臉直到鼻尖幾乎抵着她的鼻尖才停下。
白筱睜大眼,瞪着眼前的頭盔下的那雙窄眸,直將他兩隻眼看成一隻大眼,心如擂鼓,以爲他會吻她。
雖然她喜歡他那雙眼,但除此以外的感情……打住,打住,清了清乾澀的噪子,“我才十歲。”
他微微一愣,噗笑出聲,略退開些,“你就是再加十歲,我也不會有興趣。”
白筱啞然,怎麼就忘了他不好女色,將將竟然生出那樣的想法,當真自作多情,此番委實狼狽了,乾巴巴的又咳了兩聲,“再加十歲,大你五歲有餘,你不喜歡也屬正常,不過年長些的女子,更耐人尋味,你不識欣賞,委實不解風情。”
她不過是胡口亂諂,想借此糊混過去,令他放了自己,不料他帶着笑的眼角剎時間笑意盡失,一雙星目含霜儲冰,陰森森的向她迫來,令她打了個哆嗦,起了一身的戰粟,一咬脣瓣不敢再言,不過是說他不懂得男女之情,就這般讓他傷情不成?
他冷哼了一聲,“我不過是好奇北皇老兒,爲什麼要把你儲在後宮,難道還想等上幾年,納你爲妃不成?”
白筱小臉慢慢刷白,驚得張了嘴過了好一會兒才合上,“這麼大逆不道的話,你也說得出口,他是我爹。”
“你爹?”他冷笑着又再捏了她的下巴,“你這身上,上上下下有哪裡象他?”
白筱倒吸了口冷氣,她不過是晚上了九年的身,長相有點變化而已,不過她的真身與北皇也的確沒有半分相似之處,“誰說父女一定要長得象了?”
“是麼?”他窄眸半眯,裡面蘊着陰風冷雨,令白筱後背止不住的一陣一陣的冷,他的視線掃過她微哆嗦着的脣,看回她的眼,“如果你是他生的,今日你落在我手上,還想活着出去?”
白筱身後攥着扶手的手緊了又緊,“你這話是什麼意思?”那皇宮內院到底有多少秘密?
“什麼意思,你儘管去問問北皇老兒。”眼角處見她崩緊的肩膀,笑了笑,“怕我?”
她深吸了口氣,新鮮空氣瞬間將她快憋得氣盡的肺充滿,抿緊了脣,無言以對,這時她的確有些怕。
他拇指輕輕一下又一下的輕撫着她的面頰,眼眸冷得刺骨,“如果你再長上幾歲,我當真想嚐嚐北皇老兒儲在手心裡的女人是什麼滋味。”
白筱被迫迎視着他的眼,他的眼極爲動人,狹長的眼尾,斜斜上挑,黑眸深處幽幽的藍,不似容華那般沉靜如夜空,卻帶了股野性不羈。
他既使現在陰陰冷冷的看着她,仍不損他攝人的魅力,讓人無法抗拒。
她胸口起伏几下,強行穩住亂的心緒,“你恨我父皇?”
“對。”他蹙緊的眉頭一鬆,“恨之入骨,怪不得食其骨,噬其血。不光是我恨,容華也恨,你最好離我們遠些,否則我不敢保證,有一天會殺了你。”
白筱胸口象被人重重的擂了一拳,如果他和容華這麼恨北皇,而她在宮中中毒之時,所見的白衣人影,再想到在道觀所見的容華,手尖冰冷。
但如果當真是他所爲,那賀蘭皇后爲何不向北皇求助,尋求庇護?“爲什麼?你們之間有什麼仇?”
“太子,就差這一個帳篷沒撥了。”帳篷門口傳來士兵的聲音。
古越點了點頭,直起身,離了她,“既然你無需我派人送你,你可以走了,我也要撥營了。”說完,轉身走向門口。
白筱抿着脣,隨之站直身體,望着他的高大的背影,突然問道:“你在戰場上,可曾見過一個白衣女子?”
他轉過頭看了她一眼,“戰場上哪來的女子,女屍到是見過不少。”大步流星的邁出帳篷,略沙啞的聲音傳開,“撥營。”
白筱心裡一動,見帳外官兵向裡面探頭探腦。明白,不走不行了,整整身上衣衫,不等官兵來催,出了帳篷,見古越已翻身上馬,帶着親兵提前離開。
他的身影消失在視野纔想起,忘了找他借銀子賠人家的牛錢。
無奈的撇了撇嘴,繞開拆除下來的竹杆架子,出了營門。
無精打采的慢慢前行,也不知能去何處,該去何處。
彷徨間見莫問和艾姑娘一人坐了路邊的一塊石頭,靜靜的等着。艾姑娘滿面的愁苦焦急,而莫問卻安安靜靜的沒有什麼反應。
不管怎麼說,他們肯在這兒等她,說明這凡間到還有些人情事故,心裡一暖,如同在迷宮中看到了一處指路牌。
“出來了。”艾姑娘擡頭看見她,站起身,向她奔了過來。
莫問擡頭間即時愣住,也隨之站起在原地望着她,滿面的驚詫。
艾姑娘一把將她拽住,將她轉了個身,上上下下的看過,衣衫還是原來那樣,破洞也只是原來的那幾個,並不見增加一些破處。拋了拋她的裙襬,褲子也完完整整的在,不見什麼異樣,長鬆了口氣,仍有些不放心的試問,“太子沒對你怎麼着?”
莫問聽了這話,腦中‘嗡‘了一聲,炸開了花,薄脣抿得緊緊的,心裡翻起沖天巨浪,拍得他透不過氣來。
白筱被她莫名其妙的的一陣折騰,又見莫問眼內有些不知是什麼來頭的愧意,想說什麼,終是一個字也沒說出來,垂了頭。腦子硬是轉了三轉才反應過來艾姑娘這話是什麼意思,無語的望了望天,?“他做什麼要把我怎麼着?”
“他把你單獨留下,難道不是看上你的姿色?”太子坐在那兒盯着白筱看了一會兒,就輕易把莫問放了。她深信天下沒有這麼便宜的事,定然是太子看上了白筱,所以纔打發了她,放了莫問,然後留下她來滿足他的慾望。
雖然這位古越太子在民間口碑不錯,但這人後的事,誰知道呢?何況皇家的人要個把女人,還有誰敢說不讓他要?
莫問聽艾姑娘問出這話,又擡起頭,向她看來,眼裡的愧色更濃,愧中更帶着怒,向艾姑娘問道:“你爲什麼不告訴我是她留在了太子那兒?”
艾姑娘沉了沉臉,白了他一眼,“告訴你起做什麼作用?告訴了你,以你這牛性子,還不衝進去拼命?到時她沒出來,我還得給你收屍。我又不是你娘,爲什麼要爲你做這些髒手的事?再說了,把你的屍首弄回去,往你娘面前一摔,你娘還不找我拼命?我還想這後半生清靜些。”
莫問平時不善於與人鬥嘴,被她一嗆,漲紅了臉,“怎麼可以讓她……如果這樣,我寧肯不出來。”
白筱覺得莫問這份愧意和脾氣來得有些沒名堂,沒答艾姑娘,對莫問笑笑道:“你愧疚個什麼鬼?”
她不答,艾姑娘和莫問反而更認定她被古越怎麼的了。
莫問見了艾姑娘,只道是艾姑娘爲他求情,才得以脫身,本來沒多想,但到了這處,艾姑娘不肯走了,說還要等個人,到底等誰卻不肯說。
他生性不愛多嘴,也就沒多問,突然見到白筱,剎時間悔恨交加,爲了他竟讓一個小姑娘搭上了清白。
深吸了口氣,又再慢慢呼出,不敢直視她的眼,“如果不是我要來,你也不至於……我……”
白筱本想再逗他一逗,但見他這麼難過了,反而有些不好意思,朝他親和一笑,安撫道:“我現在好得很,你不用這麼個樣子,你這樣讓我覺得你象是要以身相許來對我負責,讓我甚不安。”
話說到這一步,她想,他不該再有心理陰影了,不想他卻驀然擡起頭,正視着她,“等你十五,我娶你。”
在他文秀的面頰上刨拉不出一點戲意,白筱如寒冬裡被淋了一瓢冰水,全身一抖,她可不想纔將將十歲就把終身定在了這兒,雙手亂搖,“不用了,不用了,你不用娶我,我真的什麼事也沒有,古越不是你們所想的那樣……”話沒完,想起古越的那句話,如果你長上幾歲,我真想嚐嚐北皇老兒儲在手心上的女人是什麼味道,後面半截話便有些底氣不足了。
莫問見她神色有異,更認定他們所料不錯,眼眸黯了黯,“你別怕,我會說到做到的。”
“不用,不用……”白筱急了一頭的汗,真真是越描越黑,總不能脫衣服讓她們驗身來證明自己的清白吧。
一邊的艾姑娘一巴掌拍在莫問的問上,“娶,娶,娶,你一窮二白,拿什麼娶?”
莫問臉紅了紅,口氣卻是硬朗,“長着一雙手,難道掙不到銀子,養不起家?”
艾姑娘冷笑了笑,“就你娘那想法,你只能做做周邊的雜活,夠糊糊吃都算你運氣,也不怕委屈了人家姑娘。”
莫問默了一會兒,神色一正,“我想進冷劍閣。”
艾姑娘眼裡明明閃過一抹狂喜,臉上卻冷冷淡淡的道:“得,這事打住,你娘發起瘋來,誰攔得住?你進冷劍閣,她拋了我的堂子,你來收拾?”
白筱斂眉暗呸了聲老狐狸,想起玉娥的話,不想莫問涉及江湖,難道就是他們說的冷劍閣?忙咳了兩聲,打斷他們談話,對莫問道:“其實吃糊糊也挺好的,你娘既然喜歡你吃糊糊過日子,你以後還是接着吃糊糊吧,萬萬不用爲了我去做什麼違心的事。”
莫問施施然的看向她,神色柔和,“你放心,我會不讓你過這樣的窮日子,你也不用擔心,我娘那兒,我自己會去說服。”
“我沒有不放心,也沒有擔心,只是說過窮日子其實比過一些不正常的日子好。”白筱愕然,還真越說,越說不清,又咳了聲,換了口氣,“男女嫁娶之事,要郎情妾意,你無情,我無義……唉唉……”這都說些什麼亂七八糟的,白筱真恨不得腳底有個洞,就此遁了,“我的意思是說,你不用娶我,我也沒打算要嫁你,我要走,我們就此告辭。”
大鬆口氣,不忍看莫問一臉的愕然,滿面的通紅,一拂手,轉身要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