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錢靈犀打聽是國公府哪個錢家人逼得他們來做山賊,頓時有人譏誚着反問,“怎麼?你還想替他申冤不成?”
錢靈犀卻半點也不動怒,指着自己鼻子笑道,“你們看我一個鄉下種田的,能是國公府裡出來的麼?但也不能說一點關係都沒有,總之是一筆寫不出兩個錢字。我若是不認,你們又該罵我貪生怕死了。可樹大有分叉,一個家裡總會有窮有富,有好有壞。左右無事,你們不妨說來聽聽。說不定,我還能幫上點忙呢?”
對面那眼睛亮亮的年輕人接話了,“你真能幫我們?”
錢靈犀認真的看着他,“我還是那句話,你們要是就爲了糧食發愁,我能幫你們解決。”
“阿全,說吧。”聽着這熟悉的口音,錢靈犀知道,這夥山賊的頭兒也來了。
果然她料得不錯,雖然這夥人把他們劫到了這裡,但如果沒有頭人的吩咐,那叫阿全的男子怎麼敢無緣無故向他們示好?
錢靈犀琢磨着雖然是被俘了過來,但自己之前的那番話應該還是在這夥人之中產生了作用,他們都是善良百姓,不是迫於無奈,誰會願意當強盜?何況劫的還是官家,萬一事情搞大了,可真不是鬧着玩兒的。
見他們願意開口,錢靈犀心裡就安定了三分,瞟一眼鄧恆,微露討好之色,眼下要說的可是她們的家醜,拜託這位小爺可千萬不要一下捅到皇上那兒去,留點面子吧。
鄧恆一眼就瞧出她的心思了。不屑的瞥了她一眼,意思是說他纔不是那等多嘴多舌的小人。可有這等態度,錢靈犀就能放心的聽下去了。
那阿全義憤填膺開始訴苦了,“我們是隴中人。口音騙不了人的,但具體是哪兒的,我這會子便是不說。一報那個狗官的名字,你們也就知道了,所以我也就不藏着掖着了。【悠*悠】沒錯,我們都是隴中府打柴溝的人,我們那兒祖祖輩輩都以種田爲生,朝廷雖在稅賦上給予了一定的減免,但我們幾乎家家戶戶還得給朝廷養馬。這樣算下來。其實比別的地方還重!”
錢靈犀不太瞭解這時代的馬政,但鄧恆卻是見識極廣,很是清楚,“就算是朝廷給你們減了田賦,但若是遇着貪官污吏。一樣不會少收。要是馬兒養不好,或是邊關要不了這麼多馬匹的時候,這些負擔又歸你們承擔了,雖有塞上江南的美譽,但真正比起江南來,日子還是差了許多。”
“可不正是這話?”因鄧恆三言兩語就替他們道出苦楚,眼下不僅是阿全,連其他人也七嘴八舌的插進話來,“我們那裡要不是仗着地好水美。山上又肯結果子,那日子可真不知得怎麼過下去。”
“原本日子雖然艱難,但大家還能咬牙撐下去,可自舊年來了個叫錢文儈的狗官,可把大家坑苦了!”
什麼什麼?錢文儈?錢靈犀倒吸一口涼氣,那不是錢慧君新認的老子。國公府的倒黴四爺麼?他不是給人蔘了,在家老家蹲着,怎麼又找着機會上任了?
這些事都發生在錢靈犀離開國公府之後,她只知道他們兩口子原本想拿錢慧君的婚事做交易,換一個前程,卻沒曾想錢慧君良心不好,反給狗咬了,此事就不了了之了。
錢靈犀隨石氏來了九原,四太太尤氏卻見天在家裡鬧,後來沈氏逼得無法,只得央了錢玢,給錢文儈尋了個外放的知縣一職,便在隴中府的安遠鎮。這打柴溝便是安遠下轄的屬地之一,此處除了田肥水美,更因出得好果子而聞名。
溝裡百姓世代種植梨樹和白蘭瓜,那梨子與尋常品種不同,成熟之後皮是軟的,輕輕一撕就揭了下來,湊上去啜一口,那果肉頓時吸進嘴裡,不留半點殘渣,甘涼透心,潤肺止咳,清胃瀉火,還能醒酒,歷來是當地上貢皇室的珍品。
那白蘭瓜也是,瓜肉呈碧綠色,肉質細嫩,水份足不說,還具有蜂蜜和桂花的醉人甜香,因皮較堅實,易於保存和運輸,這兩樣東西可都是當地百姓除了種田之外的重要經濟作物。
可憐錢靈犀白活兩輩子也沒吃過這麼好的東西,聽得偷偷直咽口水,但鄧恆卻是知道的,“那位錢大人再大膽,總也不至於把你們那兒出的好果子全據爲已有了吧?”
這兩樣可都是貢品,他要是真敢這麼做,那可是掉腦袋的重罪了。
“哪兒呀!”阿全見他對家鄉之事甚是瞭解,不由得將談話的對象從原本的錢靈犀改成鄧恆了,“那狗官倒沒那麼大的膽子,可他不讓我們種地,全讓我們種果子去了!”
“怎麼會這樣呢?不種地,大夥兒吃什麼?”錢靈犀細細一追問,才知道錢文儈究竟幹了什麼好事。
原來這錢文儈也知道自己這回當官是革職查辦後的戴罪立功,特別想做出點成績來風光風光,可是他的出發點是好的,但卻由於不懂農業常識,反而辦了壞事。
錢文儈原想着,既然打柴溝出的果子又好又值錢,爲何不讓百姓專心種果子?那糧食便宜,種不種無所謂,如果能把果子的產量提高,誰還在乎幾個買糧食的錢呢?
於是乎,新上任的錢文儈錢大人就開始放火了,把打柴溝的荒地開出來,讓百姓們全部去加種果樹,並且信誓旦旦的承諾,因爲種果子誤了種糧時間,這個問題由他來解決。
跟土地打了一輩子交道的老百姓明知行不通,但仍是胳膊擰不過大腿,再說有這位新任縣太爺的親口承諾,大家便被強逼着去種果子。可是等到一年辛辛苦苦忙碌下來,果樹沒種成,而田地也荒廢了。
“這完全是行不通的嘛,山頭密密麻麻全種滿了果樹,地裡哪有那麼多的肥?便是咱們再怎麼施也沒用,反而連從前的好果樹也結不出果子來了。”
“到了此時,錢大人又反悔了,說什麼種果樹是得那啥看長遠的,還叫我們彆着急,慢慢等。我們跟他略理論幾句,他就說我們是刁民,說再要鬧事就要把我們關起來。”
“大夥兒給逼得沒辦法,這不只好來當強盜了?反正你們也有錢,給咱們個一二百兩銀子,可是全溝里人的活路。你們就不要追究了,好不好?”
……
末了,看這夥山賊竟然跟他們求起了情,錢靈犀和鄧恆面面相覷,彼此都有些無言以對。尤其是錢靈犀,只覺非常的不好意思。
這樣一羣善良淳樸的老百姓,全是給自家人瞎指揮才把他們生生的逼成了強盜,簡直是丟人哪。錢文儈要是沒什麼本事,老實在家呆着不行麼,幹嘛出來禍害人?他當官的動動口,出了事也不會少他一頓飯吃,但對於這幾十戶老百姓來說,讓人家以什麼維生?
“大家靜一靜,聽我說幾句行麼?”錢靈犀清清嗓子,開始收拾這個爛攤子了,“我之前就說過,你們可以到九原去種地換糧食,這一條,至今仍是不變。如果你們不放心,那贖金我們照給,你們若是想來九原種地或者做工,我們都能優先安排。如果你們不信,咱們立字爲據,好不好?”
隨着這邊說得熱鬧,大部分的鄉親都圍過來了,此時聽了錢靈犀的話,卻是在底下議論紛紛,明顯有些猶豫。
錢靈犀也知道,光憑几個白紙黑字還不能讓他們信服,但眼下她實在是拿不出更多有說服力的證據了,眼神往旁邊一瞟,卻見鄧恆也在沉思。
他會不會有好辦法呢?錢靈犀的心理奇異的矛盾着。既希望他能想出好辦法來,又不願意顯得自己那麼笨,所以只好絞盡腦汁,想想還有什麼更好的辦法。
可還在她冥思苦想之際,鄧恆開口了,“各位,剛纔所說的法子,我以爲有些不妥,難怪你們猶豫。畢竟僅憑她一家之言,如何取信於人?再一個,沒有本地保甲開出來的印信,你們又如何能遷往外地?就算是偷偷遷了去,可家鄉的賦稅怎麼辦?馬怎麼養?還有家裡的老人,也未必肯離開,你們眼下顧慮的便是這些,我說的可是也不是?”
“對極了!”好些人異口同聲的附和了,又七嘴八舌的道,“我們年輕人還好說,老年人哪裡捨得家鄉?”
“再說咱們老家的地還是很好的,只要那姓錢的狗官不瞎指揮,咱們的日子還是好過的。咱們走了,把那麼好的地都撂了荒,也着實可惜。”
……
“大家都別吵,聽……這位公子說。公子,您貴姓啊?”那個頭領很客氣的跟鄧恆打起了招呼。
鄧恆微微一笑,“在下免貴姓鄧,你們喊我一聲小鄧即可。”
他長身玉立,目光緩緩從衆人身上掃過,似有一種無形的力量,讓喧鬧的人羣安靜下來。
“各位,眼下我有一個法子,可以讓大家既不用拋卻家園,也能另闢一方天地,爲全家,也爲自己掙一份富貴前程,只是這法子卻不可傳出去,就算你們願意,也只限於在座的各位參與,只不知你們願不願意。”
錢靈犀心中暗罵,這小子太會做思想工作了。一下子就把所有人的胃口全都勾了起來,一個個都豎起耳朵聽他的話,連錢靈犀,咳咳,也忍不住好奇。
此時,一位年輕的小將帶着兵馬尋到了錢文仲一家人,見面就埋怨,“你們怎麼搞的?怎麼能把我家靈丫給弄丟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