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我開了門,陸唯訓往後退了兩步,衝我笑着問:“你這是,回來洗澡換衣服,等下還要去醫院?”
我捏住睡袍領口的手稍微鬆了鬆,用質問的口氣問他,“你怎麼還在這兒,潘薇呢。”
陸唯訓垂下頭,盯住我光着踩在地板上的雙腳,“剛出門,你大姐接了公司的緊急電話就走了,我嘛,想回來問問你壽宴那天的事情,所以……回來了。”
我蜷起腳趾,用力扣緊地板表面,“井海文的壽宴嗎?那天你女朋友跟我都在現場,你直接問她就行……你什麼時候開始說話也繞彎子了。”
陸唯訓擡眼看着我,“你那天看到的,可比她多很多,”他說着,整個人就靠在了門口對面的牆壁上,雙手抱在胸前繼續,“就算我現在不出現在你門外,你很快也會主動找我,對吧。”
這話說的沒錯。
我從房間裡往外走了幾步,光腳站在走廊上,和陸唯訓離的很近,目不轉睛的盯住他的眼睛,這男人還是很容易就能看穿我的想法。
“我是在考慮要不要找你幫我去查些事情,不過還沒下決定。”
聽我這麼說,陸唯訓頗感興致的直起身,“我們不是一直合作愉快,這次爲什麼需要考慮了?”
我也跟着笑了。
這麼幼稚的問題,我有點兒無法想象是從陸唯訓這種人嘴裡問出來的,他肯定知道我爲什麼這樣。
何必多此一舉。
“婚後生活,感覺如何?你們以後,打算住在哪兒。”陸唯訓見我不回答,又繼續問。
我歪歪頭,還沒來得及吹乾的頭髮上滴下來一連串水珠落在臉上,我伸手去擦,邊擦邊轉過身往房間裡返回。
拿了吹風機,我才轉頭看着門外的陸唯訓,“婚後感覺良好,住的地方我不想告訴誰,反正你要想知道也不難,我要吹頭髮了。”
說完,我舉着吹風機衝陸唯訓晃了晃。
陸唯訓走到了門口,半邊身子倚靠在門框上,“潘茴,我不是你的敵人。”
我衝他咧咧嘴,按下了吹風機的按鈕,不算大的噪音突然就填滿了整個房間,我開始吹頭髮。
陸唯訓也閉了嘴,很有耐心的保持倚着門框的姿勢,站在門外看我。
我貌似很專心的吹乾頭髮,可其實整個過程裡內心都不安靜,一直在想各種事,想了到底要不要和陸唯訓說我老媽的事情,還有潘薇去醫院探望井錚究竟什麼用意。
想來想去,重點最後連我自己都覺得奇怪的落在了那位鄰居身上。
我下意識仰頭抽了抽天花板,不知道這會兒樓上的那兩位,什麼狀況。
吹風機停止工作,房間裡再次安靜下來時,陸唯訓的聲音就重新響起來,“我得走了,潘薇處理完事情,讓我跟她一起去醫院,你……一起走嗎?”
我攏着吹乾的頭髮,對陸唯訓搖搖頭,“我不去了。”
陸唯訓點了下頭,轉身要走。
“等一下!”我看着他在門外消失一半的背影,又把他喊住了。
陸唯訓並沒重新回到門口,我只聽見他在走廊問我什麼事。
“明天中午我會去醫院看他,去之前,能先跟你聊點事情嗎……”我提高聲音,衝着門外問。
“沒問題,你到時給我打電話,走了。”陸唯訓回答得很痛快。
——
半個小時後,我在邵貴芳還沒回家之前,離開了潘家,走的時候收拾了一些東西,關門時看着我還沒拿到新鎖鑰匙的房門,很用力的把它關上。
我先去了超市,買了很多東西,然後去了井錚替我準備的那個新家。
開門進屋,我直奔廚房,把採購回來的東西分門別類的放好,我打算在這裡給井錚包餃子,明天中午送去醫院。
開始幹活前,我關了手機,想徹底清淨一段時間。
也不知道井錚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準備這個舊房子的一切翻新改造,家裡幾乎每個功能區域的設計安排都讓我很滿意習慣。
尤其廚房這邊,製作麪食常用的東西全有,我在超市新買的好幾樣傢伙都變得多餘了。
做到這樣,應該需要不少時間……我燒了開水準備給廚具消毒,看着漸進沸騰的水面,我腦子裡蹦出來這個念頭。
井錚也許還在姻緣山時,就已經知道他和我接下來會有怎樣的交集,這所謂的新房就是他那時候暗中準備的。
可爲什麼挑了這裡。
我猛地一回頭,朝幾乎一眼就能看全的小客廳望過去,扯扯嘴角,記憶一下子就跳回到了五年前,自己最後一次來這裡的時刻。
那時候,井天揚還沒死,懋江下着特別大的暴雨,我和他衝進破舊昏暗的樓道時,渾身已經溼透了。
我到現在還清晰記着,那天是井天揚短暫一生裡,對我最兇的一次。
因爲他發現了我的一個秘密,準確來說,應該是發現了我很醜陋的一面,天揚直到我親口承認了,還一臉不願相信的驚愕表情。
我記着井天揚在樓道里和我一樣被動得渾身發抖,他眼睛亮亮的死盯着我,聲音顫着問我,我真的沒跟他開玩笑嗎,我承認的那些是真的。
我咬着止不住抖動的嘴脣,豁出去的對着他,用力點頭。
井天揚當時就站在我對面,儘管光線很差,可我還是能清楚看到他劇烈起伏的胸膛,井天揚好半天才讓自己漸漸平復下去。
“告訴我哥吧,我替你跟他說,他肯定能幫你想出來更好的辦法。”井天揚衝着我伸出一隻手,語氣急促的說着。
我看着他的手,以爲他伸過來是要抓住我,可是手停在我的手邊上,好半天都沒下一步動作。
我又去看天揚的眼神,可他扭頭避開了,嘴上繼續跟我說,“潘茴,至於嗎?”
沒記錯的話,自從在農家樂第一次認識了井天揚,他可是頭一回在我們面對面時,直接叫我的名字,平時他都是叫我姐。
我張了張嘴巴,發出很輕的一聲啊,天揚一轉頭看着我,我的一隻手腕緊跟着就一涼,能感覺到透骨的那種涼氣,瞬間爬上我整個手臂。
天揚握住我手腕了。
我當時條件反射的就想馬上甩開他的手,同時還轉頭緊張的朝樓梯看過去,生怕此刻就在頂樓那個破房間裡的井錚,會突然現身。
會正好看到,他的弟弟正拉着他女朋友的手。
“你說話啊……”天揚執拗的用力抓緊我的手腕,晃了幾下。
我打住自己的胡思亂想,轉頭看着天揚,他臉色很難看,見我看着他了,又彆扭的把臉轉開,還是不願跟我對視。
我吸吸鼻子,儘量控制自己不抖,然後回答天揚的問題。
那時候在我眼裡,井錚的這個弟弟是那麼幼稚不成熟,不懂得我這種生活環境裡的人,跟他就是完全不同的。
“當然至於,要是你媽媽被人那麼羞辱欺負了,你會明知道還不管嗎!”我也把目光從天揚臉上移開,繼續瞅着樓道,繼續擔心我幻想出來的那一幕會隨時變成現實。
“……可是,你那麼做是犯罪啊!僱人綁架,我雖然不知道會判多重,但肯定輕不了……”
說完這句話,天揚忽然就把我的手腕放開了。
我扭頭看他,發現天揚也跟我一樣,正看着身邊黑乎乎的樓梯。
“是啊,我是找人想綁架那個混蛋,我又不會真的殺了他,就是想嚇他個半死,也讓那個不要臉的賤人好好遭把罪,你別說得好像我會殺人放火。”我看着天揚愈發難堪的臉色,鬱悶的回答着。
真是沒想到,我連井錚都瞞着籌劃的事情,居然被天揚給知道了。
天揚聽着我的話,沒什麼反應,眼神依舊盯着樓梯那裡。
我也不出聲,心裡煩躁的思考着要怎麼說服天揚,讓他別把我找人準備綁架自己同父異母大哥的事情告訴井錚。
其他人也不能說。
我剛有些疲倦的低下頭,就感覺眼前身影一晃,天揚突然就轉過身,拿後背對着我,等我擡起頭去看,就看見天揚正拿手用力抓着自己的臉。
五年前那個時刻的我,很自我並不關心別人感受,可儘管阿陽,我還是很快覺察到天揚哪裡不對。
我朝天揚走近兩步,低頭看了眼他之前拿來抓住我手腕的那隻手,手一直在抖。
“天揚……”我天揚從背後小心的把手伸過去,剛叫了他一聲,樓梯那邊就幾乎同時傳來另外一個叫天揚名字的聲音。
我心頭一晃,把手馬上縮回來。
天揚的反應也挺大,他猛地轉身,仰頭看着樓梯那邊,迅速把身體往離我遠的位置移動開。
我不用看就知道,是井錚站在樓梯那兒叫了天揚,他果真如我所想出現了。
“哥……”天揚叫了井錚一句,往下卻沒了別的話。
我閉閉眼睛也轉過身,揚頭看着樓梯上的井錚,他正往下繼續走。很快就到了我和天揚面前。
“怎麼淋成這樣了,你趕緊上樓去,”井錚伸手替我撥開黏在臉上的一綹溼頭髮,把手上的鑰匙遞給我。
我接過鑰匙,剛要開口說話,井錚已經朝天揚走了過去。
他低聲跟自己弟弟說,“陪我買點東西去,晚上在家吃火鍋,走。”
幾秒鐘的時間,井錚已經摟着天揚的肩膀,衝進了大雨裡,我跟着到了樓門口,剛開口喊了句井錚,剩下的話就被看到的一幕給噎回去了。
滂沱雨霧下,我看到天揚一把推開了大哥井錚,破碎的聲音夾在雨聲裡,衝着井錚在怒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