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場急病來勢洶洶。
顧少卿在與我近距離的貼了帖額頭後,神色少有的嚴肅起來。
他拉開椅子將我打橫抱起,用毯子嚴嚴實實的將我裹成蛹狀:“小白,你在發燒。”
“是麼?”我費力的從毯子裡掙扎出一隻手來,摸了摸額頭的溫度。
或許是我手上的肌膚也很滾燙的原因,我仍是沒有什麼發燒的實感。
只是身體和心靈兩方面的疲倦拽着我的眼皮下沉,在顧少卿抱着我回到臥室的路上,我已經軟在他的臂彎中沉睡不醒。
不知道過了多久,我在夢裡辛辛苦苦的在大沙漠裡挖井取水,累的半死時艱難的從夢中醒來,發現喉中乾渴的和火燒一般。
不知不覺中,我的牀前圍了一大堆面目模糊卻統一一身白袍的傢伙,個個手中捧着些東西對照着大牀附近滴滴作響的儀器記錄着什麼。
我很想打個招呼表示我醒過來了,可渾身上下冷的驚人,連擡一擡指尖的力氣都沒有,讓我疑心死亡也不過是這般感受。
顧少卿磁性的聲音滲透着疲倦和沙啞,忽近忽遠的飄到我的耳邊:“體溫達到近四十度,一天一夜也不見好轉,她到底是怎麼回事?”
“顧先生,關於您的妻子,我們恐怕有個不太好的猜測。”
白大褂們彼此交頭接耳的互換意見,最終推出了個看上去老成持重的替死鬼。
這位老先生心驚膽戰的瞄了眉眼森冷的顧少卿一眼,縮着肩膀垂頭喪氣的做出報告:“從今年深秋時分開始,國內流行起一種目前還沒有有效治癒方法的超級病毒,這種病毒如何傳播尚未可知,但很明顯和高燒不退有直接的關係。”
“你的意思是,她得的並不是普通的發燒,而是感染了那個什麼病毒?”
“是SI病毒,其實您妻子的情況目前來看與病毒初期發作的情況很相似,但也不能排除只是單純高燒的可能性,還要看她這種高燒不退會持續多久的時間。”
“如果真的是感染了SI病毒……”顧少卿深吸口氣,聲線宛如一觸即發的緊繃:“她會怎麼樣?”
“就目前來說,全國各地的感染者死亡率達到百分之七十以上,在確認您妻子是否感染病毒之前,我們建議您立刻將她送到醫院無菌室觀察,您也不要再毫無防範措施的接近她了,這種病毒傳播起來是很可怕的。”
話音一落,房間中剎那間一片死寂的陰沉。
配合着窗外時不時響起的煙花爆竹喜慶的聲響,詭異的令人下意識的屏住呼吸,忐忑不安。
我閉着眼睛凝神聽他們的對話,心中從驚愕漸漸轉爲了苦笑。
看來老天還真是很喜歡和我開玩笑。
顧老爺子前腳剛死,我緊跟着小命不保。
要是黃泉路上他等等我,沒準還能聽他自稱一聲世叔。
過了許久,顧少卿才一字一句的繼續問:“送到醫院的話,除了觀察以外,你們還能做些其他什麼有建設性的事麼?”
白大褂們面露愧色,一個個躲開了顧少卿如刀鋒般銳利的視線,囁嚅的小聲道:“……很抱歉,顧先生。”
“你們這些沒用的廢物!”
無形而刻骨的殺意在房間中無聲盪開。
我與顧少卿熟識了這麼久的時間,不管再怎麼命懸一線的境地,都從未見過他勃然大怒。
這讓我很新奇的想要睜大眼睛瞧瞧,可睏意隨之席捲而來,害得我試了幾次都沒能成功。
一想到那俊美的面容憤怒的時候可能會呈現出的極致豔麗,我苟延殘喘之餘心猿意馬,強撐着不肯立刻睡着。
卻聽見醫生們突然騷動起來,一個個緊張兮兮的勸:“顧先生,我們都很明白您緊張妻子的心思,可超級病毒不是說着玩的,您還是不要再接近她爲好。”
顧少卿一笑置之,一意孤行的伸手推開擋在他面前的障礙,怒極之後是深深的冷靜:“我和她之間要怎麼相處,不用你們多管閒事。”
我勉強眯起眼睛看去,只見那些面目模糊,帶着厚厚口罩不辨男女的醫生們團團的將俊美無儔的顧少卿圍在前面,苦口婆心的歷數超級病毒的種種可怕,希望顧少卿能回心轉意。
在一大堆看不清臉的路人甲中,顧少卿更是俊美的出類拔萃。
讓我想到自己也算好好的吃過他幾次,頓時覺得也不算白活了這一回。
爲了他能長長久久的俊美下去,我拿出視死如歸的態度,從四肢百骸中擠出最後的一點力氣,豎起手腕搖了一搖。
顧少卿第一時間將攔住他的幾個人一腳踹開,眉眼如畫的低頭看我,脣邊的笑意深情如許:“小白,餓不餓,有什麼想吃的麼?”
我滿目悵然的與他對視許久,千辛萬苦的忍住了衝口而出的咳嗽,聲音乾澀的不像我本人發出:“我都聽到了,顧少卿。”
他漆黑的瞳孔有一瞬間的緊縮,想也不想的握住了我的手,搖頭一笑道:“你真的認爲自己得了那個SI病毒?”
肌膚相觸,他柔韌的皮膚帶着令我貪戀的涼意,舒服的我長嘆口氣。
看來我的體溫的確燙的嚇人,否則顧少卿摸起來的感覺應該是更炙熱溫暖的,而不是相比之下簡直冰涼如死人。
“我不怕死。”
“我不准你死。”他攥着我手腕的力道瞬間加大,像是要直接捏碎我的骨頭,語氣陰森森的問:“白鳳凰,我只差一步就能將顧家握在手中,到時候你想要什麼都可以,爲什麼你要非死不可?”
喂,這又不是我自願的,幹嘛說的好像我死於自殺一樣!
或許是顧少卿看着我的神色太過複雜,使我那顆小心靈也忍不住的跟着狠狠的疼了一回。
心虛的嚥下準備好的吐槽,我意志堅定地不去看他,別開眸子自顧自的要求道:“我要一個人去醫院住院,現在就走。”
“不行。”顧少卿微微俯身,修長的食指端住我的下巴,強迫我轉過視線與他對視,不容置疑的冷聲道:“想得美,除了我身邊,你哪也不許去。”
“我要報警告你非法拘禁,病人也是有人權的……”
顧少卿輕笑一聲,桎梏着我下巴的手指鬆開,轉而親暱的勾了一下我的鼻尖:“你有說廢話的時間,倒不如保存體力,儘快退燒。”
多麼沒有自覺的男人,害我不得不說了這麼多廢話的人究竟是誰!
我還想和他爭辯,黑暗卻再次席捲而來。
我只能掙扎着最後說了一個‘水’字,一歪頭再次睡了過去。
接下來的時間中,我陸陸續續的清醒過幾次,每一次都只持續了幾分鐘的時間。
大多數的情況下,顧少卿就那樣毫不在意的坐在我的牀邊忙於公事,抽空擡眼看我時偶爾會用棉籤沾點溫水沾溼我的脣瓣,再親力親爲的替我換一個更舒服的睡姿。
我並不打算和他的公事爭風吃醋,因爲當一個人真的在乎另一個人的時候,時間往往會無限拉長。
還沒等我的病情分出個結果,率先撐不住的人也許會是他。
作爲一個常年遊走在黑暗之中的存在,顧少卿深諳這種道理,他儘量讓自己不要去想太多,看到什麼有趣的新聞會念出來和我分享,並不在意是否能得到我的答覆。
我可以不言不語的躺在這靠營養液活下去,可顧少卿眼中的壓抑着的暴虐和疲憊一時更勝一時,這樣下去是不行的。
大概兩三天後,我再次清醒的時機無懈可擊。
晚霞鋪滿了整個房間,臥室的房門打開着,不斷飄進來很香的氣味。
這些天來,我的睡夢中偶爾也會有大餐一閃而過。
看來是顧少卿發現他的穿着打扮再怎麼端莊禁慾也吸引不了我的注意,改爲從嗅覺下手了。
生死之間才見真情。
他對我實在是很好,我卻從來沒有一日想過要爲了他放棄報仇。
受之有愧,卻之不恭。
他不願放棄我,我卻很擅長自我放棄。
蠕動着掀開身上厚重又輕如柳絮的被子,擡手拽掉手背上顏色各異的針頭。
我以最快速度狼狽的掉下牀去,爬到衣櫃前找了衣服和鞋子穿上,又順走了顧少卿的錢包。
幸好那些沒什麼用處的醫生還是出了個不錯的主意,使得顧少卿在新年當晚將我從二樓的臥室搬到了一樓,否則我還真不一定有翻窗自殺的勇氣。
推開窗戶,冰冷的空氣撲面而來,害我大大的打了個冷顫。
笨拙的將手撐在玻璃上,我順利而沉重的將身子傾斜,放任自流的摔倒在雪地上。
躺在那足足過了十分鐘,我望着漫天飛雪頗爲回味的笑了笑,總算積蓄了連滾帶爬的溜出花園的力量。
想讓如今掌握了半個江海的顧少卿找不到我,只剩下一個地方可供我藏身。
我氣喘吁吁的拉開車門,扶着昏沉劇痛的額頭對司機道:“寧江路,3A第七幢。”
在我從顧景玉那裡得到第一筆憑勞動賺來的工資時,我以白謹言的名義買下了白家故居翻新重蓋的別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