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老話說,人之將死其言也善……不對,是說人死的時候一般會有走馬燈之類的在腦海中迅速閃過,一生得意失意之事往往幾秒鐘就能循環往復一遍。
我腰間靠着盛放菜品的冰冷鐵桌,老人說的走馬燈我倒是沒有看到,但心有不甘是真真正正的。
改名換姓潛入顧家以前,我本來是打算捨得一身剮敢把皇帝拉下馬的,哪怕身份和目的中途敗露,我也有白家那份賬本可以作爲最後的殺手鐗,多多少少替我完成報仇的夙願。
結果白白遇見了一位堪稱人中龍鳳的顧少卿,忙得我心都丟了魂也跑了,一時大意連賬本都不知所蹤,到了奈何橋上有什麼顏面去見爸媽啊。
而且……
秦焱……
顧少卿……
心中不知不覺的反覆呢喃了二人的名字,我擡手按住了昏昏沉沉的額頭,無可奈何的露出了一絲苦笑。
一般情況下,旁人生死邊緣才知道心有所屬,即便死的遺憾,也許也不枉來人世一遭。
偏偏我都到了這個窮途末路的時候,想着的依舊是兩個人的名字,難不成註定我已經無可救藥?
再想起如今的下場既愧對父母雙親,又愧對自己的期望,還來不及爲自己在秦焱面前贖罪一二,熱熱的淚剛出眼眶就被凍在了睫毛上,害得我連眼睛都睜不開,只好又瞎又冷的望洋興嘆。
害我的人選思來想去,沒準和沈茉莉脫不開關係。
畢竟我雖然是不少人的心頭大患,小師妹紀雲朵之類的苦主不計其數,但是我這大患也來源已久,沒道理非要趕在顧少卿婚禮這天將我凍成冰棍,以儆效尤。
這樣想來,讓我不禁懊悔對沈茉莉太刻薄了一些。
早知道這樣,那天我就該直接將她遠遠的扔出江海,威脅她再見到就要她小命纔是。
顫抖着將自己縮的更緊了一點,我察覺到意識開始昏昏沉沉,整個人累的站也站不住,眼皮沉重的被淚水凝住,真想直接睡過去,再不理這些亂七八糟的瑣事舊怨了。
可是,睡過去就離死不遠了。
手指挑着肉厚的地方用力掐了一把,感覺上並無痛楚,也起不到提神醒腦的作用,反倒是這個無無意義的動作消耗了我不少的熱量。
估計現在就是拿把刀來給我放血,殷紅的液體都是沒有什麼溫度的。
胡思亂想的又撐了那麼兩三分鐘,我小小的打了個哈欠,感覺最多再來個五分鐘就已經是我的極限,看來命中是該有這一劫了。
一分鐘的時候,我迅速檢討了一下自己這一生中做下的錯事,希望臨死前的悔改能感天動地,雖說地獄是免不了要去,但起碼也別落到十八層那麼慘的地步。
但是這樣偉大的想法才產生沒有多久,我很快發現要是都回憶一遍的話,很可能一個小時也不夠用。
完了完了,看來十八層地獄早有我的位置了。
這樣稍微多想了那麼一點,離我赴死的時間就只剩了三分鐘。
精打細算的用一分鐘懷念了一下爸媽和真正的白謹言,又分別懷念了秦焱和顧少卿,這才心滿意足的長出了口氣。
我一向不喜歡這種形同於賴賬的說法,但今生今世欠了那二位的,看來只能來生再還了,爲了避免還會出現今生這種分身乏術的糾結場面,最好是來世和來來世公平分配,嗯……這就差不多了。
苦中作樂的低低笑出聲來,我從未有此刻這樣清醒的認知到,自己馬上要瀕臨死亡的事實。
也不知道酒店的人什麼時候纔會在進來端生魚片的時候發現我的遺體,我要不要臨死前扮個鬼臉,嚇他們一跳呢?
算了,感覺臉部神經都被凍住,太難的鬼臉我實在是有心無力了。
更何況要是我的死相太過悽慘,也許會給秦焱和顧少卿留下心理創傷也不一定,這樣一想,我還是模仿一下蒙娜麗莎的微笑,假裝自己去了天堂吧。
費力的微微彎起脣角,我站立不住的撲倒在地,然而神奇的不覺痛楚。
就在意識一大半都已經飄忽出去的時候,我朦朧中聽到冷庫的大門傳來一聲巨響,接着是叮叮噹噹的聲音連成了一串。
這聲音實在頗爲奇怪,我費力的枕着頭髮側臉看去,費勁的掀起了一絲眼皮,只見冷庫的大門轟然洞開。
俊美無儔的男人逆光而行,眉目冷峻的握着一把殺傷力不低的黑色手槍,光影輾轉間美的驚心動魄。
不愧是我看上的男人。
雖說時機實在是千鈞一髮了點,但看來我是不用死了。
顧少卿見我還有那麼一星半點的意識,丟了槍快步走進將我打橫抱起,從冷庫離開後將我直接帶到了溫度適宜的走廊上,空調吹出的熱風令我渾身如針扎一般,疼得我齜牙咧嘴,想暈都是一種奢望。
“忍着。”
顧少卿薄脣輕啓的丟下了一句命令,絲毫不體會我死裡逃生急需撫慰的心情,十分冷酷的爲我做了一整套的心肺復甦,俊美無儔的臉上自始至終都很嚴肅。
我咬着牙忍疼,視線越過了他的身後,望見了一大堆的保鏢跟在秦焱身後呼啦啦的來了,中間圍着的不是別人,正是那一身仙風道骨的清暉道人。
爲人父母最偉大的地方,就是爲了子女的幸福,有些時候是真的什麼事情都做得出來的。
這個人選實在很出乎我的意料。
原來是這樣的嗎?
我明悟的眨了眨眼睛,睫毛上的淚珠在溫暖的房間裡迅速融化,沿着臉頰匆匆而下。
秦焱定定的看着我,眼中的情緒又愛又恨,極其複雜。
我實在不願意讓他看到我這樣狼狽的一面,於是假裝沒看到的垂下眸子,在顧少卿第三十四次按壓我胸口的時候,忍不住的喊了一聲疼:“我還沒死……輕一點。”
顧少卿冷冷的瞥了我一眼,一雙琉璃目冰冷徹骨,手上的力道一點不減,轉而大力的揉捏起我凍僵了的身體,把我的求救當成了耳邊風。
不大一會兒,小師妹淚眼婆娑的跑了過來,卻被保鏢們重重阻隔,既碰不到她的爹地,又碰不到她的師哥。
“師哥,不會的,我爸爸不會做這種事情,一定是白謹言誣陷他的!”
隔着人羣,小師妹不久前驕傲的表情完全被驚恐佔據,她急的要命卻不得不抖着嗓子開口辯解,直接將黑鍋丟在了我的身上。
顧少卿這會兒將我揉捏的筋骨鬆軟,才面不改色的脫下了他身上的禮服西裝披在了我的身上,同時迅速自然的解開了貼身的襯衫,讓我可以將兩隻還沒恢復知覺的小手靠在他的胸膛上暖着。
接着一擺手拒絕了保鏢們的幫助,席地而坐的讓我靠着,顧雲深神色森冷的擡眼望去,直接回答了小師妹的委屈:“用她的命來誣陷?你是不是太看得起自己?”
“她又沒有死,白謹言那樣的人怎麼可能會輕易死?”
小師妹慌得口不擇言,以至於根本看不到清暉道人如喪考批的臉色,只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不能自拔:“不會的,絕對不會的!師哥,求求你替我爸爸說幾句話好不好,白謹言那麼相信你,只要你說,她一定……”
我流連在顧少卿胸口吃豆腐的手指微微一顫,頓時頭大如鬥。
雖說顧少卿多多少少明白我和秦焱之間那曖昧的關係,可光明正大的被人提到明面上,這還是頭一回。
小師妹話音未落,顧少卿已似笑非笑的徑自朝着一言不發的秦焱看了過去,語氣嘲弄之極:“是嗎?可惜什麼感情都經不過再三揮霍,更何況白謹言從來都不是什麼專情的女人。”
秦焱聞言,目光如箭的將視線從我的身上移開,一眼看到了顧少卿敞開的衣領下露出墨綠玉佩的一角,突然不怒反笑的道:“顧少爺,你不也是一樣的?和紀小姐結婚當天,身上還帶着不屬於你的東西,不覺得有愧於她?”
“怎麼不屬於我?”顧少卿若有所思的伸手從襯衫中拎出了那塊雕刻的慘不忍睹的玉佩,摩挲把玩着挑眉:“這是白謹言送給我的,秦先生要是眼饞,大可以讓你的小師妹也雕一塊一模一樣的。”
小師妹滿腹心事都牽掛在閉目不語的清暉道人身上,見她的師哥非但沒有分擔她的憂愁,反倒爲了一塊玉佩和顧少卿斤斤計較,頓時氣得連話都說不出來,嗚嗚咽咽的只知道哭。
清暉道人面上掠過一絲沉痛,他幽幽的長嘆了口氣,成功吸引了這裡所有人的注意。
我則是暗中觀察他已久,等着聽他對此事有些什麼看法或者辯解。
“乖女兒,你師哥也有他的難處,你不要再說了。”清暉道人說着說着,忍不住的老淚揮灑:“今天的事情都錯在我一個人,那個綁架了白小姐的人也是我僱傭的,求五少開恩,放了他一命吧。”
“爸,你怎麼會這樣說,是不是顧家逼迫你?”小師妹一聲驚呼,睜大了眸子後頹然閉上:“不不不,我絕不相信這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