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春曉猝不及防之下,突然被握住了手,他溫熱的手緊緊包裹住她的,一股熱氣順着手心直往胳膊上竄。她嚇了一跳,趕緊掙開,罵道:“豬頭,我不是安珠。”邊說邊甩手,好像要把他留在手上的溫度甩掉,惱羞成怒地罵,“真是好心沒好報!”
盧浩翔沒聽到她罵,只是手裡突然空了,趕緊虛空亂抓,着急地叫道:“安珠,安珠……別走,別……”
看他急成那樣,不給他抓到還不行,她可不想陪個醉鬼捉迷藏,目光掃過,看到茶几上的果盤,眼珠一轉,促狹地笑了,順手拿了個蘋果就塞進他手裡。
手裡握到實物,盧浩翔立刻安靜下來,抱着蘋果又睡着了。
沈春曉好氣又好笑,嗤之以鼻:原來一個蘋果就能哄住,就這智商,還設計師呢。她鄙視地睨了他一眼,站起來拿了自己的提包,把他的鑰匙扔在桌上,走出去幫他關上了門。
出了電梯,拿出手機看時間,十點了,折騰了一個多小時啊。被這隻豬拖累,她累壞了,還是先溜回去睡覺吧。
對,得跟安珠打個電話,幫她照顧前男友,不找她算賬怎麼成?
說打就打,走到馬路邊,她就翻出手機找到上次安珠撥的那個號,一看是個座機,這時段在中國雖然是倦鳥歸巢的時間,加拿大卻還是大白天呢,她哪裡會乖乖地在家,算了,以後再說。
攔TAXI回家,洗過澡,穿着睡衣,軟倒在自己那雖然小,卻溫暖柔軟的沙發上,打開電視,畫面跳入眼簾的時候,沈春曉覺得今天真是充實:工作萬事俱備,只欠東風;把杜衛琪和趙燕茗扒拉到一塊兒去了,肥水不流外人田;看到了盧浩翔醉酒的熊樣,她覺得無比解氣,雖然代價有點大,是用勞力換得的,但很超值。
電視裡的畫面跳來跳去,沈春曉心情興奮,心思全不在這上面,最後決定別看電視了,上網看看。
QQ好友欄裡一片灰,人們習慣隱身,讓網絡也變得如此安靜深沉。她把對話框最小化,點開網頁,找出隆慶的網站主頁來看,隆慶的中高層管理者都有照片放在頁面。他們的那個市場總監的照片作爲公司中層管理中的佼佼者被安放在醒目的位置。
這是個四十歲左右的男人,很深沉穩健的樣子,但眉梢眼底有一份春風得意,很自信。
想着這幾次交鋒都被這個男人佔了先機,自己處處落在後面,沈春曉心裡非常不服氣,她看着那張照片暗下決心:我一定會拿下華宇的專櫃,讓你看看,我沒有你想象中這麼差。
關了隆慶主頁,調出這屆展銷會的頁面來看,可惜,網上的資訊少得可憐,不知道賈樂山那邊進展怎麼樣了。
展銷會是她的東風,這是陳總親自交代賈樂山的事情,他那裡應該不會打什麼折扣。
也許是自己杞人憂天了,都是中了盧浩翔的毒,賈樂山再不管事,能做到副總,總有過人之處,要是連個小小的展銷會的展銷位都搞不定,陳總怎麼會用他呢?
她要擔心的倒是盧浩翔那邊保證下來的展品是不是能準時做出來。她本來是沒有懷疑的,但今天晚上盧浩翔這樣讓她沒有信心了。
盧浩翔的失戀遲到了一年,積聚在心裡的那份失落被他一下子發泄出來,要是他這失戀持續得久一點,天天借酒澆愁醉生夢死,這麼幾天還真經不起他幾下折騰!
沈春曉關掉網頁,關了電腦,一時卻無睡意,回想今天晚上遇到的這一切,真像做夢一樣,她從沒想過一直在她面前陰冷深沉脣槍舌劍的盧浩翔,在失戀後會展示這一面,那麼的頹廢,那麼的無神,那麼的失控。失戀和醉酒讓他剝開了層層僞裝,展示了內心脆弱柔軟的一面。
沈春曉明白,先前之所以不能放任他就這樣,之所以要幫他,要帶他回家,要爲他傷口消炎包紮,會在臨走時爲他蓋上薄毯防他着涼……那不是因爲別的,而是因爲,她在他身上,看到四年前的自己。
當年,她那麼彷徨,無助,傷心,悲憤,痛苦……當他叫着“安珠”的時候,她真真切切體會到那份失去的痛苦,體會到那種被欺騙的傷心。
說同病相憐也好,說兔死狐悲也好,總之,即使那個人不是盧浩翔,當想到那份相似,想到那份相似的悲傷和痛苦,她也不會袖手旁觀的。
盧浩翔比她幸運,至少他自欺了這麼久才被真相擊中,而她,卻是在甜蜜之中猝不及防地接受這一切,好像萬丈高樓失足,一下子失去了生活的重心,一下子失去了所有,這麼多年來回想,心還在汩汩地流着血。
如果說感情是兩個人的事,不愛就是不愛,那麼,在不愛的時候,能不能直接說出來?這樣,至少真相不會這麼不堪。當初,她這麼質問過賀廣晨,後來,在送安珠上飛機的時候,她也這麼對安珠說過,可是她改變不了什麼。
她搖搖頭,好像要搖掉這些心緒,都說了不想了,可是,終是忍不住回想。她一直逃避着自己的內心,恐懼戀愛恐懼結婚,在自己的世界裡冰封一顆心。可是,她還能逃避多久呢?
如果爸媽知道她口中說的有男友在交往只是子虛烏有,會不會也像趙燕茗的爸媽一樣,拿着她的資料和照片到處聯繫婚介所?即使他們不會,可她就忍心看到他們失望的眼神?忍心讓他們在生她養她過後又來爲她的終身大事操心?
沈春曉覺得頭疼,每當想起這些,她都頭疼。她知道,這些事情是遲早要面對的,當年的失戀是她的心結,她一直不肯走出來,所以,她一直恐懼,恐懼再次被傷害。
這點和盧浩翔多麼相似,一年多過去,難道盧浩翔會一點不知道安珠不辭而別的原因?他寧可把恨意轉嫁到自己身上,也不肯恨安珠,仍然在心底裡爲安珠留着那個位置,自欺欺人。直到看到那些照片,看到安珠和別的男人在一起,他才無法繼續欺騙自己,所以,他借酒澆愁,來麻痹內心的痛楚。
有用嗎?如果這樣就可以,如果自欺就可以,又能欺得了多久?真相總有被揭開的一天,該面對的終還是要面對,能逃避到什麼時候?
她站起來打了杯水,慢慢地喝,邊喝邊告誡自己,不要再想了,趕緊睡覺,明天還要上班呢。
一晚輾轉反側,第二天起牀,沈春曉悲哀地發現,她熊貓眼了。
這樣子可怎麼見人啊,她用了很長時間化妝,終於讓黑眼圈不那麼明顯。她對着鏡子恨恨地想,都是被盧浩翔害的,讓她觸景生情,胡思亂想,結果成了這樣。
沈春曉一邊抱怨一邊往公司趕,早晨的車真難等,沒車一族太不方便了。不過,現在她還不敢奢望車子,沒這個閒錢。
TAXI在公司門口停下,她剛下車,就看到一輛雅閣從身側開過去,直奔停車場。這車她認識,那是盧浩翔的,奇怪,昨天他喝得那麼醉,她是打車送他回家的,車應該還在PUB的停車場。這麼一大早的,他就從停車場把車開過來了?
她好奇,放慢了腳步,等那輛車停好,開車的人走下來,不是盧浩翔是誰。
精力可真好,居然能起來上班。看他西裝筆挺人模狗樣精神煥發的,真無法和昨天他那狗熊樣聯繫到一起去,沈春曉在心裡嗤之以鼻。昨天她幫他用紗布包紮的地方被西裝袖子蓋着,已經看不出來,要不是她親眼看見,還真要以爲昨天是做夢。
她走得慢,盧浩翔走得快,兩個人在大堂門口相遇了。
盧浩翔看她一眼,沈春曉也看他一眼,兩個人目光才一相接就各自移開,好像遇上個陌生人似的。
昨天他醉成那個鬼樣,一定沒有認出她來。沒認出她更好,自己也不用爲同情心氾濫幫他這種人而感覺丟臉了。何況,以他這臭脾氣,哪裡知道感謝人,說不定還會奚落取笑呢。
她微昂起頭,傲然向前走。
前臺小姐微笑:“盧經理、沈經理,兩位早上好!”
兩人互看一眼,表情都非常漠然,他們不對盤公司人人都知道,前臺小姐也見怪不怪了。
到了辦公室,沈春曉處理着工作事務,公司的品牌有兩個,款式更是數百種,雖然新的品牌在研發在試做中,她卻不能因此而疏忽原有的品牌。
要知道,這兩個品牌纔是目前公司的大頭,新的品牌在試製階段,她想一鳴驚人,卻一樣要穩定現有品牌的銷量。
她手下的市場人員個個精幹,從報表上的數據來看,目前銷量穩定,沒有突破,卻也沒有下跌。
忙完手頭的事,沈春曉站起來,再不願意,她還得和盧浩翔接觸,新品牌營銷她在努力,可具體的工作重心其實還在他那裡。她必須要確信盧浩翔在經歷失戀過後不會失心瘋把工作當兒戲才能安心。
盧浩翔的辦公室門是虛掩的,她只輕輕一敲,門就開了,在他寬大的辦公桌上放着紅藥水和棉籤紗布之類的東西,盧浩翔右手袖子卷得高高的,左手正笨拙地往傷口上塗藥水,面容扭曲,樣子狼狽。
感覺到有人進來,他一擡眼看到是沈春曉,忙放下袖子,急眉赤眼地道:“你不會敲門的嗎?有沒有禮貌,不等我叫請進就進來!”
他受傷的過程她都親眼看到了,還有什麼形象能比昨天晚上更糟糕。她關了門,慢步走過去,鄙夷地道:“要怕人看見,你就該把門鎖好。不對,真要這麼注意形象,何必去買醉,還跟人打架,弄到自己人不人鬼不鬼!”
盧浩翔大驚失色:“你怎麼知道?”
他果然不知道昨天帶他回家的是她,沈春曉不想多說,只道:“趕緊上好藥咱們談正事!”
盧浩翔低頭上藥水,可左手本來沒有右手靈活,而他又因爲沈春曉在一邊顯得分心,笨拙地塗了幾塗,終於不耐煩地把棉籤一扔,擰上藥水放在一邊,袖子也扯了下來,說道:“有什麼事你說吧!”
沈春曉皺眉,她在旁邊早就看不下去了,冷冷道:“別以爲你自己很強大,我可不跟一個一邊談工作一邊傷口流血的人說話。”她伸出手,強勢地道,“拿來!”
盧浩翔問道:“什麼拿來?”
“棉籤,藥水!”她簡捷而不耐煩地皺眉。
可能是她的氣勢太凌厲,氣場太強大,盧浩翔怔忡着把棉籤遞過來。沈春曉把藥水瓶擰開,伸手把他的右手往前一拉,盧浩翔的手不由自主伸向前,展示在她面前,她把他拉下的衣袖又推上去,拿棉籤蘸藥水,塗在他的傷口。
昨天幫他消炎包得好好的傷口,今天看起來好像嚴重了些,連傷口都有點向外翻,她擡頭看他:“你碰生水了?”
盧浩翔哼道:“洗澡能不碰生水嗎?”
沈春曉氣得翻白眼:“笨蛋,你不會不拆紗布洗澡?”
“你怎麼知道我傷口包着紗布?是你包的?”盧浩翔懷疑地問。
沈春曉一怔,說漏嘴了,她白他一眼:“懶得理你!”低下頭,把紅藥水細細地塗在傷口上,用紗布一層一層纏好包紮。
盧浩翔還在追問:“沈春曉,昨天是你送我回家,幫我包的?”
“不知道你在說什麼!”沈春曉把剩下的紗布往桌上一扔,轉身就往外走。
盧浩翔叫道:“喂,你不是要過來找我談工作嗎?”
沈春曉悶聲道:“你收拾好了來我辦公室!”說完,頭也不回地走了。
盧浩翔看着她的背影若有所思,昨天他醉得迷迷糊糊,只知道似乎和人打過架了,至於後來發生什麼事,誰送他回來的,爲什麼自己手臂上會有傷,爲什麼傷口有人幫忙包紮了,他全都不記得了。
只是早上醒來,看見自己穿着襯衣睡在沙發上,身上蓋着薄毯,襯衣皺巴巴的,一股酒氣,邋遢得不成樣子,所以趕緊起來洗澡。
洗澡的時候,脫了襯衣,看見手臂上的紗布。他開始還以爲是自己醉後包的,後來看見放在茶几上沒用完的紗布、消炎水和棉籤,這些東西一看就是新買的,才確定不是自己,因爲他家裡有這些東西,自己再醉,也不可能繞道去另買。另外,他的車沒有開回來。
本來洗了澡後他順手扯了紗布包了,但由於止血沒做好,又碰了生水,沒再消炎,工作了一會兒感覺到痛,一挽袖子,纔看到血竟然滲透了紗布,才叫助理趕緊找來紅藥水和紗布棉籤,但是又不想讓人看到他受傷,所以把助理給轟出辦公室了。
沒想到助理走時沒幫着鎖門,沈春曉一推就進來,連個過渡時間都不給他,狼狽的樣子讓她看個正着。
他心裡還是很惱火的,這女人平時就橫眉豎眼,捏住針尖大的事就能冷嘲熱諷指桑罵槐極盡挖苦之能事,現在被她看到自己這樣子,不知道會怎樣嘲笑呢。
聽沈春曉的話意,她似乎知道自己昨天晚上幹了什麼,知道自己去喝酒,知道自己受傷,還知道自己的傷口有人包紮,難道是她把自己帶回來又幫自己包紮的嗎?
怎麼可能,她睚眥必報,平時就得理不讓人,像個男人婆似的,只怕她真看到自己受傷,也會視而不見,不會有這麼好心的。
可是,剛剛她給自己包紮的時候,動作很輕,一點也沒弄痛他。如果她真要報復他,只需要下手重一點,就能讓他痛。從這點看,她根本沒這種想法,倒是自己小人之心了。奇怪,她明明可以視而不見的,爲什麼幫自己?
雖然她嘴還不饒人,但也不過責備他打架鬧事弄傷了自己,在他聽來,似乎關心還多過責備。
太陽從西邊出來了吧?她居然沒逮住機會來嘲笑他,甚至在他問是不是她帶他回家的時候,她居然有點臉紅,還心虛地馬上走了。怎麼,她轉性了?
盧浩翔百思不得其解,看了看胳膊,她已經幫他包紮好了,塗過紅藥水的傷口一片清涼,紗布纏得齊整,動一動,痛感已不那麼明顯。他放下袖子,這下誰也看不出來了。
小傷而已,他挑挑嘴角笑了笑,這時,助理顧小瑩敲門進來,盧浩翔把手放到桌子下,看着她。
顧小瑩眼神閃動,想笑又忍笑的樣子。
盧浩翔見她表情賊兮兮的,忍不住問道:“你笑什麼?”
顧小瑩笑道:“經理,我剛剛都看到啦!”
“看到什麼了?”盧浩翔故意沉下臉,他其實不是個惡上司,跟設計部的人員一向打成一片,除了對沈春曉之外,他對誰都是很溫和的,所以顧小瑩纔會在他面前這麼隨意。之所以對沈春曉這樣,一半是因爲她個性很強,在工作中認爲對的方面一向據理力爭,兩個部門接觸又多,再加上之前有一些誤會,所以,他們的相處方式就是刀光劍影,你來我往!
其實他不喜歡這種方式,可是,如果突然改變,只怕滿公司的人都會以爲他不對勁了。有些時候,一種方式用多了,不管在自己心裡還是別人眼裡,都會成一種習慣的。
顧小瑩沒有因爲他沉下臉就害怕,還是笑嘻嘻地道:“看到沈經理給你上藥啦!盧經理,我不是有意偷看的啊,我推開門的時候,她正在給你上藥,我不敢打擾,所以又趕緊關上門了。”
盧浩翔瞪大眼睛,他以爲顧小瑩看到他把手藏在桌子下,沒想到她看到的是那一幕,可別讓人誤會纔好,他趕緊道:“別亂說話,她找我談工作!”
“我知道呀,平時,不談工作沈經理也不會來你辦公室,我又沒說她是來看你的!”顧小瑩眨眨眼,促狹地道,“其實也不只我看到了,你這窗子百頁窗關得又不嚴實,大家都看到啦!經理,你們什麼時候化敵爲友啦?”
盧浩翔一怔,可不是,百頁窗雖然拉下來,但每頁之間都有兩釐米左右的空隙。他估計,當顧小瑩看到這一幕後,就像發現了新大陸,到外面大辦公室一廣播,雖然設計部的人們不八卦,但都是年輕人,好奇心殺死牛,何況被顧小瑩這麼添油加醋地一說,肯定要好奇兩個平時一見面就吵的人怎麼能和平共處了,當然會偷看一眼,並加上無數想象,在心中編成了各自不同的版本。他板着臉道:“你們太閒了是吧?沒事跑我辦公室外偷看,是不是要我給你們增加工作量啊?”
顧小瑩眨巴着眼睛,很無辜地道:“我們沒有偷看啊,再說,這不是什麼大事兒啊,經理,你幹嗎這麼緊張?”
盧浩翔見她裝無辜,好氣又好笑,瞪她一眼,道:“什麼緊張?小丫頭亂說什麼?我叫你跟進的事情怎麼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