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八福晉

楚言病了。從潭柘寺回來的第二天, 先是頭疼嗓子疼流清鼻涕,然後開始咳嗽,想着大概是那天在人羣中遭遇了感冒病毒, 她沒放在心上, 只在太后那裡請了假, 也不怎麼肯吃藥。反正減輕症狀的藥品一樣也沒有, 熬個十來天, 靠身體的免疫能力自然能痊癒。誰知咳嗽越來越厲害,一拖十多天,常常咳得胸口痛喘不上氣來。

可兒日漸慌張, 楚言自己也着急起來。曾經有個室友,經歷過差不多的事情, 感冒引發支氣管炎, 拖了十多天, 從病毒性的轉成細菌性的,反反覆覆總不見好, 後來用了抗生素,很快痊癒。可惜這裡沒有抗生素,也沒有這些說法,弄不好被人當成肺癆,宮人最怕的就是生病, 何況是癆病, 能準她出宮修養還好, 萬一被扔在那個犄角旮旯自生自滅就糟了。

何九是個極小心的人, 一聽見她咳嗽, 就把她從太后那邊挪了出來,搬到花園裡一處閒置的房舍, 跟前只留了可兒服侍,連冰玉也不讓常來探視。宮人生病不能請太醫,然而隔兩三天總會有太醫進來瞧太后太妃,順便就會被何七何九帶過來看看她。

楚言也怕自己一病不起,老老實實喝下那一碗碗苦口刺鼻的中藥,可這病去竟比抽絲還慢,每回聞見那藥味就是一通咳,喝完藥又是一通咳,看得可兒都對太醫失去了信任,忍不住置疑:“不是說沒大礙麼,怎麼還不見好?這藥到底是止咳的,還是讓人咳的?咳嗽沒好不說,胃口也越來越差,這麼下去都成美人燈了。”

楚言咳過一陣,一邊拿帕子擦嘴,一邊嘆氣:“興許太醫們在拿我試藥呢。”

“真的?要不要告訴何總管,下回換一位太醫?”

楚言看着這不禁逗的丫頭大笑,岔了氣又是一陣猛咳,慌得可兒又是倒水又是拍背,好容易好點,死性不改地繼續戲弄小丫頭:“能換誰?怪我從前太張狂,把太醫院的全得罪遍了。哪想到如今,哎——”無聊啊,天天被關在這兩間小房間裡,除了窗外那點風景,就只有可兒富於變化的表情可看了。

可兒果然急道:“那可怎麼辦?姑娘還不是爲了太后纔會得罪他們,他們怎麼能公報私仇?”

楚言突然想起聽一個偏方:“你幫我弄點新鮮梨來,加川貝冰糖,隔水燉了。”

“管用麼?”

“不知道。至少比這勞什子中藥好吃。”

“可是,姑娘,這會子,上哪裡弄梨呢?”

是啊,在這裡,臘月裡上哪裡弄梨?楚言頹然地往後一靠:“那就沒法兒了,聽天由命,慢慢熬吧。”就是被流放到偏遠農村,也比穿越到古代都市強啊!

沒幾天,十四阿哥居然帶來一小籃的鴨梨,比不上新鮮的,可也算保存得不錯。

楚言奇怪地看着獻寶的十四阿哥:“好好的,十四爺拿這個來做什麼?”

十四阿哥更奇怪:“不是你的丫頭說你想吃冰糖燉梨麼?八哥巴巴地尋了來,你倒忘了?”

可兒滿心歡喜地接了過去:“是我說的,難爲八爺費心。上回碧萼姑姑來看姑娘,問姑娘可有什麼特別想吃的。我說,姑娘正想吃冰糖燉梨。”

也不知是中藥管用,還是川貝冰糖燉梨有效,十來天后,咳嗽漸漸好起來,飲食恢復正常,臉色也重新紅潤起來。時下已是正月,宮內各種例行的慶典,太后傳下話,讓她再好好靜養一陣,別仗着年輕,一味莽撞,落下病根。

皇家有在正月裡傳喜事的習慣,八福晉懷孕的消息也傳進了楚言養病的小屋。

一再對自己說,他們是合法夫妻,成婚多年,早該有個孩子,她沒有權力要求他冷落妻子,爲她守身,她也不在意這個,這是件好事,她也該爲他高興,可心中仍有止不住的酸意,一連兩個晚上無法成眠。

不想看可兒擔心的神情,也懶得再裝樣子,索性打發她出去找同伴玩耍,做了一套體操,又練了一會兒瑜伽,拿起一本書坐到窗前,不知發了多久的呆,竟然連一頁也沒有翻過去,明白過來,不由嘆氣,嫌屋裡氣悶,任性地把窗戶大開,卻也怕再生病,打開箱子找衣服,一眼看見面上那身寶藍的騎裝,更覺黯然,翻出一件羽絨服套上,開始對着窗外發呆。

窗外猛地出現一個人頭,把她嚇了一跳。

“快把窗戶關上!纔好了一點就吹冷風,回頭再犯起來如何是好?”那人柔聲催促着,見她呆呆地不動,只好進屋,搶過來,把窗戶關好,又急忙把炭盆搬過來圍在她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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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言愣頭愣腦地看他忙乎,直到那張臉湊近來,才如夢初醒一般:“十三爺,你怎麼來了?”

“我過來給太后請安,順便看看你。幸好我來了,要不然,你不定吹風到什麼時候。”仔細打量她的臉色,搖頭笑道:“倒是紅潤了一些,也不知是真的好了,還是凍的。”

“當然是真好了。”見他懷裡不知什麼東西在動,還發出細弱的嗚嗚聲,楚言奇道:“十三爺懷裡藏了什麼。”

十三阿哥笑而不答,伸手一掏,拎出來一個毛茸茸的小東西放在桌上:“看看這是什麼?”

對上一雙深褐色的好奇的眼睛,楚言忍不住伸手去摸,熱乎乎軟茸茸的,好舒服:“十三爺哪裡尋來的小狗娃?”小傢伙湊啊湊地,把腦袋湊到她手邊,伸出溼軟的舌頭,叭嗒叭嗒地舔她的手,逗得她直笑。

十三阿哥很覺欣慰:“同四哥討來的。剛滿月。想着給你養着解悶。”

“四爺府裡來的?”楚言小心地打量着小狗,摸了摸它溼乎乎的塌鼻子,淘氣地皺皺自己的鼻子:“哈巴兒狗?”

“不喜歡哈巴兒狗?”

“小狗都好玩,大了就覺得哈巴兒狗吵,見誰都搖尾巴。”

“這個容易。等長大些,就把它還給四哥,再換隻小狗崽子來養。”

“你當四爺府上是專替你產小狗崽子的?”說得兩人都笑了起來。

楚言用手指輕輕地撓着小狗,看着它舒服地眯起眼,一翻身把肚皮給亮出來,不覺好笑:“四爺沒來得及教你規矩麼?可有名字?”

“一窩兒四隻,四哥偷懶,就叫大貝,二貝,三貝,四貝。它好像是老二,毛色最好看,四哥聽說是給你的,說你忒挑剔,只好把這隻給你。”

“原來是二貝少爺。四爺大喜,我也沒送禮,倒得了他的一個寶貝,叫我心裡怪過意不去的。”

“四哥不愛熱鬧,也沒請什麼客人。”

“十三爺見過鈕祜祿格格了?美麼?”她還是好奇啊。

“還行吧。”十三阿哥沒什麼印象,隨口說着,伸手去撓小狗的肚子:“你好好給它起個名吧。”

“讓我想想什麼名字好,要響亮,還要順口,嗯,就叫凱撒吧。”

“凱撒?什麼說法?”

“一千多年前,西洋的一個□□者,同皇帝差不多,極有名的。怎麼樣,氣派吧?就這麼定了!凱撒!”

凱撒一個打挺,翻身起來,仰着脖子嗚嗚叫了幾聲。

“你瞧,它喜歡這個名字。”楚言得意洋洋。

十三阿哥也覺得好笑:“難爲你,西洋的事情知道這麼多。拿皇帝的名諱給狗兒用,虧你想得出來!”

楚言微微一笑:“你不說,我不說,凱撒沒法說,誰知道怎麼回事?枯坐無趣,不如,咱們行個令吧。”

“好興致!只可惜你還喝不得酒。等你好了,哪天你我好好喝上一回。”

“不能喝酒啊?”楚言很失望:“那,我要是贏了,可有什麼彩頭?”

“諾。”十三阿哥努努嘴:“你贏了,凱撒歸你。”

“我要不贏,十三爺還把它帶走不成?”楚言撇撇嘴:“小氣!”

十三阿哥滿眼是笑:“你贏了,它是你的彩頭,你輸了,它是我給你的禮物,成不成?”

“好吧。咱們來個簡單的,每人說一句詩,應景的,有狗有雪就成。”

“詠雪的詩不少,有狗的可不多。”十三阿哥想了想,笑道:“我先來。柴門聞犬吠,風雪夜歸人。”

楚言氣道:“我也就想起這麼一句,怎麼倒被你搶了先。”

“就得一句,也敢找人行令?”十三阿哥搖頭大笑:“得,認輸吧!”

楚言不服氣,低頭想了想,拍拍手道:“有了。黃狗身上白,白狗身上腫。雖無雪字,卻有雪意。”

十三阿哥差點從椅子上滑下去:“這是什麼詩?你做的?”

“以前聽人說起民間逸聞,某位高才的大作。我笨得很,就連這個也寫不出來。不管怎麼說,有雪有狗,行了。”

“不行!誰知道黃狗身上白的就一定是雪?趕明兒下雪天,你把凱撒栓園子裡一天,看看白不白?”

“把二貝少爺凍壞了,十三爺還想找四爺討小狗麼?”

十三阿哥比劃了一個手勢:“你不說,我不說,凱撒沒法說,誰知道怎麼回事?”

二人大笑。可憐的凱撒,不知正被人算計,心滿意足地打着滾。

大地回春。楚言的病也全好了,搬回原來的住處,又得太后允許,可以出宮。這日正在盤算可以去哪裡踏青,上回那個小太監又來了,傳九阿哥話說寒水請她明日去一趟。

九阿哥玩“狼來了”玩上癮了?雖然這麼想,楚言第二天還是按照約定的時間來到九阿哥的外宅。

寒水出來,把她拉到一邊:“是八福晉要見姐姐。前天還親自過來了一回,向我道歉,說不得已用了我的名頭。”

“她說過爲什麼要見我麼?”不知爲什麼,楚言心裡十分不安。

“沒。不過——”寒水悄悄告訴:“我看她那天氣色很不好,聽老九說,八福晉的孩子沒了。”

八福晉好容易懷上,不用別人說,自己也是分外當心,只是正月裡應酬本來就多,八阿哥交遊廣闊,人情往來就更多,她生性好強,不肯被人小看,忙碌了幾天,竟見了紅。太醫開了安胎藥,再三叮囑靜養不可操心動氣。然而,八阿哥府上和幾個莊子的大小事務向來都是八福晉一手操持,八阿哥並沒有其他家眷,八福晉喜歡親歷親爲,許多事一向不假人手,一時間,就是她想放權,遇到點情況,底下幾個管事也不敢決定,還是要來討個主意。八阿哥公務繁忙,也不是很知底細,只讓管事的看着辦。八福晉放心不下,時不時還是要過問一下,拿來帳本對着看,不經意間竟讓她發覺一個莊子的管事悄悄地盜用款子嫖妓養小老婆,只因這人是她孃家帶過來的,頗得她信任,又小心,面子上的事情做得十分漂亮,竟讓他實實瞞了幾年。這事犯了八福晉大忌,哪裡忍得住,立刻召集各路管事,結結實實處置了那人,隔山敲鼓地震懾了其他人,本是件大快人心的事,只可惜驚動了胎氣,盼了許久的孩子竟然沒了。

寒水說完,連連嘆氣:“怪可惜的!怪不得老輩們常說得饒人處且饒人,八福晉這麼着,到頭來卻是難爲了自己!”

楚言也是嘆息,想來這些天,八福晉一方面要承受失去孩子的痛苦,另一方面又要自責及被人指責,真是可憐!以她的知識和見解,自然知道八福晉身體健康,胎兒也沒有那麼脆弱,流產的原因多半不是因爲動了氣,而是因爲這次懷孕本身有點問題,自然淘汰的結果,這個孩子本來多半也是保不住的。只是,這些話卻不能說,不然,還被人以爲她幸災樂禍,因而,只對寒水正色道:“別再說這些話,她失了孩子,不知多麼難過,旁人只能排解,豈可再加責怪?”

寒水慚愧地點點頭:“姐姐說的是。我記住了。”

姐妹倆正在敘話,丫頭進來說八福晉來了。

寒水招呼八福晉坐定,知道她有話要同楚言私下裡談,只好把擔心和好奇都放回肚子裡,找個藉口走開。

八福晉今天沒有穿紅,而是一身藏藍,端莊持重,尤其襯得她膚色雪白,眉目如畫,透着幾分病態的嬌弱。很美,但不是人們習慣了的那個八福晉!

說完該說的客套,定定地望了楚言一盞茶的功夫,八福晉的目光垂了下去,凝固在地磚上,似乎那裡有她最感興趣的東西。

楚言靜靜地坐在她的對面,面無表情,敵不動,我不動。雖然對她充滿同情,弄清她的來意以前,她不會放鬆戒備。真是世事無常,楚言在心中苦笑,當初,王楚儼做夢也沒想到,有一天,她會以一個“狐狸精”的身份,和一個男人的妻子這麼對峙,而且,明明是對方比較符合狐狸精的標準。

終於,八福晉下定決心,擡起眼,眼神空洞中含着哀傷:“長話短說,只要你願意,我替你們去求皇阿瑪成全。”

楚言張了張嘴,又合上,滿腹狐疑古怪,不明白她怎麼會說出這話。看樣子很像憂鬱症,重大打擊之下,自暴自棄了?下一刻會不會翻臉,張牙舞爪?楚言小心翼翼地勸說:“福晉年輕,身子骨也好,假以時日,自能兒女繞膝。” 話剛落音,楚言恨不得把自己的舌頭吞了。蠢啊!這不是告訴她大家都知道她的孩子沒了麼?

果然,八福晉被戳到痛處,眼中厲光一閃,隨即卻是無邊的絕望:“不會了。太醫說我身子受損,很難再有身孕。”

“怎麼會!若是身子虧虛,調養一陣子也就是了,若是沒流乾淨——”想起現在的時空,楚言尷尬地停住。古代女人真可憐,不過一次流產,居然就被判定終身不孕!“不如換一兩個大夫,聽聽有什麼說法?”

“沒用。論起婦科,羅太醫就是數一數二的了。”八福晉憂鬱地搖頭,苦笑道:“早兩年,就有人說我命中無子。我不信,只怪他不肯親近我,卻原來,命裡無時總是無,強求不來。”

楚言好意勸道:“和尚道士算命瞎子的話也能信得?福晉還是寬心修養纔是。”

八福晉仔細地盯了她一眼:“多謝!這事兒我已經想開了。想不到你是這麼個人,怪不得——從前那些事兒是我的不是,你別放在心上。我今日既然開口求你,日後不管怎樣都不會再與你爲難,只要你還肯顧全我和我家裡的臉面,舍一處偏院讓我留在府裡。”

沒想到她又扯了回去,而且說出這樣的話,楚言十分不安,努力定了定神,賠笑道:“福晉在說笑話吧。且不說八爺不是那種人,就是福晉,一向也是敢做敢爲,心高氣傲,不許八爺,呃,有別的女人。”

八福晉呆了一呆,視線飄忽到不知何處,半天澀澀說道:“是,我總是不許他有別的女人,可是,有什麼用?他還不是把一顆心都放到了你的身上?”

楚言一震,只覺得口中苦澀,內心酸楚。相愛,不是他或者她的錯。他們有權利尋求自己的愛情,然而,他們的權利深深地傷害甚至抹殺了那個高傲自信的八福晉。輕輕地,悶悶地,不由自主地,她說:“對不起!”

八福晉一愣,目光漸漸變得柔和,不知想起了什麼,默默出神,很久,幽幽嘆道:“怪不得你。對也罷,錯也罷,都過去了,再也追不回來,倒不如多想想將來。只要——只要你能爲他生個兒子,便是這嫡福晉的位子,我也可以讓給你。”

楚言輕輕地嘆口氣,看來,她今日確實是下定決心來“說媒”的,那麼——“若是我也生不出孩子呢?”

八福晉咬着牙,惡狠狠地瞪着她,倏地拔高聲音:“那就只好爲他娶第三個,第四個。自己的肚子不爭氣,就怪不得別人!不孝有三,無後爲大。你難道忍心讓他被人戳脊梁骨?”

楚言啞然,不論怎樣的出身才情,女人的尊嚴和驕傲最終還是要建立在一個爭氣的肚子上麼?讓她從此乖乖地守在深宅大院裡,等待夫君的到來,計算着最佳受孕期,期盼着哪一次歡好能讓她誕下一個男孩,從此母憑子貴?“多謝福晉美意!我不能!”

“你不能什麼?難道,你竟不肯嫁給他?還是你有什麼條件?”八福晉一臉狐疑。

楚言鎮定地一笑:“我不願意嫁給八爺。沒有條件。”也許她還不夠愛他,無法爲了他放棄一直以來相信和尋求的東西,無法爲了他拋棄自己的思想去做一個單純生物意義上的女人。

“什麼?你不願意嫁給他?”八福晉大爲意外,隨即大怒:“你這個沒良心的!他哪裡配不上你?你知不知道他把你看得比自己還重?就爲了你的丫頭傳過來一句話,說你想吃梨,他馬上把手頭事情放下,一家家去問。那個七品小官,沒根沒基的,平日裡,就是八爺府的門檻也比他高。爲了你突來的一句話,他親自登門,巴巴地等了半日,說了多少好話。他爲你做了多少事?爲了你稀奇古怪的想法說法,他花了多少心思,受了多少委屈?你敢說你不知道?你居然不願意嫁給他!你是耍他,還是耍我?你給我說清楚,到底爲了什麼?”

那一籃子梨還有這麼個來歷。楚言更加驚詫的是她話出流露出來的情意,經過了這麼多事,她還是極愛他的。她和她,到底誰愛他多些?誰在意他多些?她真的沒良心嗎?楚言強忍着心酸,淡淡道:“他是我的唯一,我也應該是他的唯一。這一條,別人不明白,我原以爲福晉總該是明白的。”

“唯一?”八福晉好像聽見了天大的笑話:“竟有人比我還要糊塗!叫花子有了兩個銅板,還想娶小老婆。天家的男人,你要他們只守着一個女人,只碰一個女人?當真象九弟說的,你是被寵壞了!還是,你終究容不下我?”

她的頭好疼好疼,狠了狠心,冷冷答道:“福晉愛怎麼想怎麼想,八爺愛娶幾個娶幾個,我能管的只有我自己。”

八福晉冷笑:“說得好!你能管的只有你自己。我倒要問你,在你心裡,他是什麼?”

在他心裡,他是什麼?她不知道,在遇見他以前,她甚至不知道自己能夠這樣去愛一個人,不知道會有一個人撥動她層層重重藏在心底的那根弦,奏出令人迷醉的樂曲。他用絲絲的柔情,精心的呵護,牢牢地織就一張網,緊緊攝住了她的心。她逃不了,也不想逃,心甘情願地奉上她所有的愛情。可是,生命中重要的並不僅僅是愛情,她的生活也不可能只靠着愛情延續。她希望能與他常相廝守,渴望同他攜手走遍大江南北,歷經人生跌宕起伏,她還希望老來能和他相互攙扶,沐浴着夕陽的餘暉,笑看孫兒孫女嬉戲。她做過很多夢,有他的夢,可她知道這些僅僅是夢。他們相逢在錯誤的時代錯誤的地方,面臨着錯誤的命運,她和他能夠擁有的只有這份愛情。所以,她很珍惜這份感情,婚姻是愛情的墳墓,何況是“三人行”的局面,她甚至沒有一點嘗試的勇氣。

楚言苦笑,見八福晉還瞪着眼等她的答案,只好說:“他是我的夢。”

“夢?”八福晉愣住了,默默咀嚼片刻,有些明白了,卻冷冷道:“你以爲,用這麼一個字就想打發我麼?”

楚言無奈地笑了:“福晉方纔說,從今以後,不論怎樣都不會再爲難我。可是,福晉,一輩子很長,會發生很多事,許多在今天想也想不到的事情,一旦那樣的事情發生了,你我會怎麼做,也是如今我們想也想不到的。如果,福晉覺得,我與您爲難,福晉會不還擊麼?您以爲,我不管受了委屈,都會忍氣吞聲麼?福晉希望八爺辦完朝廷的事,再回家斷家務案麼?”

八福晉微微一窒,立刻反駁:“我已說了不爲難你,你若是真夠賢良淑德,自可相安無事。”

“賢良淑德?不敢當!老實說,我若是真惱了,會做出什麼事,便是自己也不知道。”楚言搖頭笑道:“又比如,若是因爲我出了什麼事,讓八爺難受難堪,福晉會不指責我麼?只怕福晉覺得八爺委屈了您,傷了您的面子,就要設法拿我出氣呢。”

八福晉張了張嘴,想要硬邦邦甩出一個不字,卻不知怎麼有點心虛。

楚言又是一笑:“我呢,若是被福晉或者別的誰氣着了,必定要找八爺的晦氣。若不是他,我又怎麼會落到那樣的地步?!”

“你,你怎麼敢!”

“有什麼不敢!他是一顆心,我也是一顆心,他是一腔情,我也是一腔情。就算男尊女卑,就算他身份比我高,情義無價,他的情未必就比我的值錢。我一個人也能過得好好的,嫁人是爲了更加快活,又不是犯賤,趕着找氣找罪受。他若害我受傷受苦,我當然也可以傷他苦他。”對於她來說,愛情也罷,婚姻也罷,始終是兩個人的事,任何其他的人和事都不過是其中一人帶來的副產品。

八福晉目瞪口呆,良久,喃喃道:“這話也有道理。不錯,情義無價,誰的又能比誰的更值錢呢。只是,你——遇上你,也不知是他的運氣還是他倒黴。”

楚言略略一想,輕聲嘆道:“遇上他,是我的福氣,遇上我,大概,算他倒黴!”

八福晉啞然,上下打量了她一番,第一次真心笑了起來:“你的心意,我明白了。既這麼着,多說無益,我先走了。”

婷婷嫋嫋地行至門口,忍不住又轉過身來:“普天之下,你再也找不到這麼個人。你,不會後悔麼?”

楚言深深地嘆了口氣,苦笑:“無論怎樣,我都是要後悔的。”

八福晉剛剛出門,寒水就跑了回來,見楚言坐着發呆,臉上似悲似喜,像是放下了什麼包袱,又像是揹負了沉重的枷鎖,不由大爲着急:“姐,你怎麼了?八福晉說了什麼?”

“沒什麼,她來問我嫁不嫁八爺。”

“你答應了?”

“沒,我說不嫁。”

“哦,怪不得!”寒水恍然大悟:“來時愁眉苦臉,走時眉開眼笑,原來是吃了顆定心丸!可是,姐,你心裡不是很在意八爺的麼?”

楚言將頭上那支珠花取了下來,放在手中把玩,嘆息道:“是很在意。只是,當真這麼留在他身邊,到頭來,只怕是傷了他也傷了我自己,什麼也留不住。”

寒水想了想,勸道:“姐姐若是不願意和八福晉住在一起,不如自己置一處房子,單獨住着,又清淨又自在,也不用管那許多規矩。我讓老九去打聽打聽,這附近有沒有好的宅院等着出手,咱們來來去去也方便。”

楚言直搖頭:“我的婚事,非得經過皇上,那麼做,可就掃了皇上的顏面,淪落成笑柄了。再說,你那位老九不來的時候,你心裡就沒一點想頭?也不知他在哪一個女人的懷裡?也不知是不是又打着什麼壞主意?”

寒水給臊得滿臉通紅,跺着腳不依:“姐姐胡說!也不看看,你扔給我那麼些賬本,又要這個圖,又要那個表,我忙得四腳朝天,哪有工夫想這些有的沒的?”

楚言笑了,輕輕抱了抱這個妹妹:“你做得對!當初我媽,呃,一位長輩就勸我,再愛一個人,也不可以把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他身上,否則,太苦了自己,也苦了對方。”

寒水沒有聽得特別明白,卻乖乖點頭:“嗯,我記住了。其實,姐姐不嫁八爺也好。雖然八爺對姐姐是極好的,情深義重,無微不至,可我總覺得,姐姐纔是那個賠着十分小心的人。”

楚言倒茶的手微微一抖,濺出來兩滴,默默地用手帕擦了,擠出個笑容:“那麼,我沒有答應倒是做對了?”

“可是,我只怕姐姐不嫁八爺,竟是要往一條更難的路上走。”

楚言一怔,出神地望着寒水,喃喃道:“我怎麼會把你當成了不通世故的毛丫頭?”

寒水有些不安:“姐,我不是有意要騙你。我,其實——”

楚言安慰道:“別急,你沒有騙我。是我,不該把你得太看扁了,總是指手畫腳的。”

寒水更加着急,終於一咬牙:“姐,你也知道我是庶出的女兒。只因我爹兒子好幾個,卻一直沒女兒,總覺得是件憾事,故而從小對我特別疼愛。我娘是個沒用的,有點什麼事兒,就會哭,偏偏還喜歡跟人比。也就是我爹疼我,我們孃兒倆纔算在家裡有個位子。我四歲那年,一位新姨娘懷孕了,娘長吁短嘆,若是新姨娘也生個女兒,我在爹眼裡就不值錢了。幸虧新姨娘生了個弟弟,沒出兩個月又死了。可我總是怕哪一天,哪位姨娘生出個女兒與我爭寵,吃的差點,穿的差點,我倒是不在乎,可我怕被孃的眼淚淹死。我總得有點好處,讓爹惦記着才行。我在爹的跟前特別乖巧,夏天給他搖扇,冬天給他暖腳,累了捶背,渴了倒水,有時爹高興起來教我寫個字算個數,我用心學牢牢記住。爹越發疼我,竟越過了幾個哥哥。我爹最在意他的生意,我就想,若能幫爹做生意,就好了。我纏着爹教我,又找賬房的人學,仗着有幾分聰明,還真學會了。卻從此得罪了哥哥嫂子們,變着法兒尋我的過錯,讓大娘避開爹罰我,最後總算是找了個好法子,一勞永逸地把我打發出去。我好容易在家裡出了頭,換到別人家裡,還不知怎樣,心裡煩得很,我娘還直掉眼淚,說我不在了,她該怎麼辦。

“我煩得不行,一氣之下就從家裡跑了出來,這才知道,在家千日好,出門一日難。衣食住行,樣樣都要自己打點,還要處處提防,怕上當,怕被家裡捉回去。後來遇見唐九,他到底算好人還是算壞人,我也不知道,不過,對我倒是很好,除了開始瞞着我他的身份,也沒真把我怎樣,有他在,省了好多心。進京後又遇見姐姐,處處爲我着想籌劃,比嫡親的姐姐還要周到。我什麼也不用想,什麼也不用愁,只要聽姐姐的就成。姐姐把我當個小妹子寵着,我才知道無憂無慮的滋味。我只怕姐姐知道我的想法,就不肯管我,由着我自生自滅。我真沒想騙姐姐!”

“唉!”楚言嘆息道:“我真不知你小時候竟那麼辛苦。我並沒有怪你!知道你有眼光有想法,又能踏踏實實去做,我很放心!”

寒水放下心,拉住楚言,認真地說:“姐,咱們身爲女人,文不能安邦,武不能定國,有點才幹,只管讓自己的日子舒服一些。別想太多,別把什麼都往自己肩上放,有個依靠就要靠纔是!”

“是,是,是!金玉良言,小女子拜領!少奶奶說了半天話,喝口茶吧。”

姐妹倆都是一笑,坐下喝茶。寒水又想起什麼,遲遲疑疑地開了口:“其實,上回那位四爺對姐姐也是極好的,我看姐姐在他面前也很自在。”

“噗——”楚言剛進嘴裡的茶盡數噴了出來:“咳咳,你知道他是誰?”

==〉88的sex,前面隱約提過,不多,每月一兩次,給寶珠的感覺像是點卯。對此反感的觀點,俺理解,88應該純情嘛。不過,88即使是情聖,也首先是個非處男,兩三年地憋下來,不出毛病?即使是爲了保護楚言,88也不會把寶珠逼上極端。

暈菜的話也有道理,俺覺得,88對楚言敞開心懷以前,真是那麼回事。

==〉俺不是要把寒水搞得很苦情,縱觀全文(Sorry, under construction!),寒水是最lucky的一個。沒有點故事,沒有點想法的女子,俺惜墨如金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