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笑盯着鏡子。儘管她撲了粉修飾,可眼眶還是微微發紅。她掏出睫毛膏,帖着鏡子又刷了刷。眨眨眼,她竭力振了振,才拎着包出了洗手間。
邊走邊開機,她只聽見手機屏狂跳,消息提示音涌個沒完。她皺眉,準是新春的祝福短信。她看都沒看,就摁熄了手機屏。
扶梯一路向下,她遠遠就看到接機口那頭黑壓壓的人羣。手機響,她瞟一眼,詫異地接了起來:“歐陽?春節快樂啊。”
手機那頭,歐陽陽有些急喘:“笑笑,你在哪裡?韓叔叔和莫阿姨這幾天找不到你,都快急瘋了!”
“哦,我在度假,這幾天沒開機。”莫笑下到最後一階,邁步就朝接機口走,“我除夕有給他們打電話。有事嗎?這麼急?”
“你還不知道?”歐陽陽甚少這樣大嗓門,“笑笑,你要鎮定。凡事別急。”
莫笑越發詫異。她住了步:“到底怎麼了?”
“你在哪?雷鳴霄和你在一起嗎?”
一聽到那個男人的名字,莫笑就冷不丁地顫了顫肩膀。她急急地邁開了步子:“沒有。就我自己,我在機場。”她瞟一眼接機口,好奇地睜大了眼。這陣勢還真只在電視裡見過,莫非有國際巨星駕到?
“那你等着,你在機場裡頭等我,我馬上到,記住,千萬別單獨出來!”
歐陽陽還在炸吧,可手機卻飛了出去,莫笑被迎面撞得近乎一個踉蹌,手機甩開了老遠。她彎腰就奔過去撿,卻只見一隻皮鞋啪地就踩在了手機上,頃刻又有無數雙鞋涌了過來,男士的,女士的,坡跟的,高跟的,平跟的。
“咔嚓咔嚓”她只聽見快門的聲音。她擡頭,強光閃過,嗡地近乎耳鳴。她本能地擡手擋光,一片白茫之下,她依稀看到無數個鏡頭正對着自己,活像一杆杆五門大炮*實彈地正在開槍發炮。
“莫小姐,請問你拒絕骨髓移植一事是否屬實?”
“你既然報名捐獻骨髓,爲什麼配型成功後,出爾反爾,是有隱衷嗎?還是像知情人士透露的那樣,是想訛詐?”
“網友評論,你見死不救,罔顧一個花季少女性命,該以命填命,你有什麼迴應?”
記者圍做一團,七嘴八舌地狂轟濫炸。莫笑被炸懵了。她搖頭:“什麼?我不知道你們在說什麼。你……你們搞錯了。”她本能地就想逃。可記者早已把她圍了個水泄不通,她掙着就要擠開人羣:“麻煩你們讓讓!”
“莫小姐,目前知情人士公佈的信息都已表明,你確是事件的當事人無疑。請問,事發六年之後,你有何感想?你有後悔自己當日的所作所爲嗎?”
“作爲醫護人員家屬,你應該非常清楚,配型成功後,醫院制定骨髓移植計劃,受體開始先期治療,一旦完成清髓,你臨時變卦,無異於謀殺!”
配型?骨髓移植?謀殺?莫笑驚疑地看着眼前晃動的毫不真切的面孔。她下意識地停下了步子。她只想搞清楚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目前,全麻抽髓手術已很少應用。注射動員劑採集骨髓,疼痛只相當於輸液。請問你是因爲擔心手術風險而拒絕捐獻嗎?你覺得一條生命還不值得你承受被蚊子叮一口的痛苦?”
“知情人士透露,因爲你臨時變卦,受體完成清髓手術後,急待骨髓移植,只好用了配型度低的捐體,不到半年就因排異反應離世!你對此有何感想?”
“死了?”莫笑揪住發問的記者,愣愣地問出了聲。
對方一見這架勢,就反手揪住她,趁熱打鐵:“是!你這是承認此事屬實,對嗎?”
莫笑嚇得驀地抽手,卻抽不動。她本能地搖頭,開始無意識地結巴:“不……不……我不……不知道你們……在說什麼。你們……找錯人,找錯人了。”她說完,推搡着就要擠出人羣。
誰都想搶這條爆炸式的頭條,又怎會有人讓道?
莫笑像陷在一池泥潭,寸步難行。她哪裡應付過這種場面,早已驚亂地失了方寸。她臉色蒼白,渾身都莫名顫抖。她忽然想起歐陽陽的電話,蝕骨的恐懼一霎就上了頭。歐陽陽要說的就是這個?
Starystarynight……
她聽到手機響,下意識地就彎腰去找。
記者堆聞聲也起了動靜。一時都翻找起手機來。其中一個抓起手機,竟然不是給莫笑,而是招呼同伴對着手機屏一陣狂拍。其他人也跟風地簇過去搶拍。
莫笑本想奪手機。可這架勢,她早已嚇得魂都丟了半條。逮着這個間隙,她拔腿就跑。她也顧不得東南西北,逮着扶梯就蹭蹭一路往上跑。
“莫小姐,莫小姐……”
她聽到後面的叫喊聲,鏗鏗鏗地又傳來追趕的腳步聲。她跑得越發緊,崴傷的舊患原本就不那麼靈活,這一折騰。哎呀——她又崴了一下,卻只顧着小跑。
“莫小姐!”
胳膊被人拽住,莫笑死命甩。行李包這一甩,是甩開了來人,可高跟鞋也隨着後勁被甩開了一隻。她狼狽到不敢回頭,啪嗒啪嗒,一腳高一腳低地奔出了自動門。
呼——北風肆虐,迎面襲來,吹得她渾身一激靈。她這才發現,慌亂中跑到了出發層外頭。她招手想攔的士,顯然,沒挑中地方。
門外,停着一排排臨時送客的私家車。一個個陌生的車牌晃得她眼痠。莫笑徹底懵了。她再扭頭,只見那羣記者已經黑壓壓地逼了過來。
“你們真的認錯人了!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你們在說什麼!”莫笑見無路可逃,只好衝着那羣人喊。她的聲音灌在冬風裡禁不住地冷顫。
“莫小姐,你有考慮接受獨家採訪嗎?”記者霎時就轉換了戰術。
莫笑一見情形不對,就又一瘸一拐地退了幾步。她看過太多電視電影,通常,這個時候會衝出來一羣安保來解救當事人,可她沒有救兵。衝到樓下坐地鐵、攔的士,都不現實。可被他們堵在這裡,百口莫辯更是走投無路。她四處張望,一霎,她的眼眸亮了。她脫下僅剩的一隻高跟鞋,光腳拔腿就往車道那邊走。
“莫小姐!”記者們又涌着追了過去。其中,還不乏肢體拉扯的。
莫笑邊走邊甩手。她眼裡現在只剩那輛下客的的士,眼看着後備箱的行李都卸下來了。她顧不上看路,就狂奔過去。
嘀——一聲喇叭刺耳,嘎——一聲剎車揪心。
啊!記者堆裡傳來尖叫。
雷鳴霄其實一直都在不遠處的車上,冷眼看着事態發展。直到這聲剎車嘶鳴,他嗡地腦門一熱,下意識地摳開車門,奔下了車。
“笑笑!”他喊,衝向車頭。他看到車頭下的那抹身影,臉色唰地褪得慘白。他奔撲過去:“笑笑!”
莫笑側躺在地上,半條腿都被遮在了車頭底,行李包也被甩在了一邊。她偏過腦袋,看到他的第一眼,就哭出聲:“雷鳴!”她伸手就去夠他。
肇事司機嚇得呆呆地站在一旁。
“沒事了。”雷鳴霄摟着她扶起。他低頭看她的腿:“怎麼樣?啊?”
“沒……沒事,只是摔了一跤。”莫笑驚魂未定地哆嗦。她整個人都縮在他懷裡。
咔嚓咔嚓,又是鏡頭快門的聲音。
莫笑越發往雷鳴霄的懷裡鑽。
“別拍了!”雷鳴霄衝着鏡頭怒吼。就在記者涌上來圍攻那霎,他的司機橫了上去,雙手一攔嚴實地擋住了人羣。
莫笑揪着他的領口,一瘸一拐地悶頭直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