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司瀾兒睡眼惺忪地打了個哈欠,半睜開眼。這個夏末的午後,竟讓她一覺無夢,如此好眠。要是晚上睡覺的時候也能像現在這樣該有多好。
司瀾兒滿足地感嘆之餘,怔忡地發現牀上的人不見了。她趕緊摸了摸牀被,已經涼卻。不知道齊清苒何時離開的,她現在身子這麼差,怎麼下牀呢?
司瀾兒拍拍臉頰,將睡蟲趕跑,起身出去找人。她尋遍了整個竹林小築,都沒有找到齊清苒的蹤影,難道她不在竹林小築之內?
帶着疑惑司瀾兒出去問看守大哥,可看守大哥卻搖頭表示沒有任何人出入。
司瀾兒環望一眼,這才向圍竹湖走去。
果不其然,司瀾兒在圍竹湖邊捕捉到齊清苒的身影,她剛想出聲呼喚,可當她看見齊清苒身邊的人之後,聲音便卡在喉間,沒有發出來。
是燕慕歌。
歷時數月,僅僅只是一個背影,亦能讓司瀾兒心悸無比,深陷其中難以自拔。司瀾兒遠遠的望着,忡怔、無措,腦子一片混亂,沒法想太多的事情。
爲什麼他會在這裡,爲什麼齊清苒和他會在一起,爲什麼不看自己一眼……這些通通都沒辦法想。
玉竹林立,碧湖青天,男子皎然俊逸,女子嬌美纖柔,彷彿一切都無法介入他倆,成雙登對。胸口隱隱刺痛,沉悶無法喘息,洶涌而來的絕望逼得司瀾兒不得不側眼,不去看,不敢想。想移步離開,可身體無法動彈,僵直的身體暴露在外,渴望地追尋着那抹身影。
司瀾兒眼睛一擡,齊清苒已經注意到這邊。
不知道齊清苒說了什麼,燕慕歌頭一偏,似要轉過來。
司瀾兒的心猛地一跳,震聲如鼓。可燕慕歌很快便轉了回去,他與齊清苒說了什麼,施展輕功踏湖而去。
司瀾兒默默地看着那抹身影離去,縱有千言萬語,可到頭來全留在喉嚨之中,化爲嘆息。她黯然地垂首,這時齊清苒已經信步走了過來。
“瀾兒,你醒了?”齊清苒的臉色比之前好上許多,眉眼間浮現一抹魅色,卻是醺然癡醉的女兒情態,如同一名剛會情郎歸來的閨家姑娘。
而事實上,也的確如此。
司瀾兒不禁爲自己心中的抑鬱感到可笑,“醒了,見你不在,便出來找你。”
“是啊,那位大人……燕哥哥聽說我病了,說來看看我。”齊清苒一臉嬌羞的喜色,“我見你睡着了,怕吵醒你,這才拉着他到湖邊來。”
“哦……”司瀾兒迴應着,思緒卻有些飄忽迷離,沒有注意到齊清苒喜色之下眸中那抹晦色。
齊清苒拉着司瀾兒往回走:“咱們回屋裡去吧,這湖邊涼,我這身子有點受不住。”
司瀾兒這才貿然驚醒,見齊清苒腳步浮虛,便伸手去扶。齊清苒輕捂腹部,司瀾兒以爲她又是腹痛,正要詢問,齊清苒這才苦笑着說:“是了,都快四個月了,還這麼鬧騰。”
司瀾兒手上的動作一僵,視線從齊清苒的腹部往上移,移至齊清苒輕減的側臉。
“對不起,這些日子都沒有告訴你。”齊清苒帶着歉意,柔聲說:“我有孩子了。”
司瀾兒下意識地屏息,心跳如鼓,眼前之人也變得異常陌生,那纖細無害的身軀內彷彿隱藏着巨獸,隨時破腹而出將她咬殺。
恐懼……
“不……”司瀾兒顫脣道。不要說……
“是燕哥哥的孩子。”
萬籟俱寂,唯有齊清苒什麼都沒有發現,懊惱和抱怨着,可又那麼雀躍和欣喜,一路,一路。
司瀾兒再也聽不見齊清苒的話語,儘管她的雙脣一張一闔,可聲音已經隔絕。
燕慕歌不屬於她,已經不屬於她了。
心底的憤怒和傷心讓她幾乎失去理智,可她又有什麼資格憤怒悲傷?比起齊清苒,自己那麼骯髒和卑鄙。欺騙他,不信任,傷害……自己沒有資格。
心,已經冷卻。
“你會看不起我嗎?”齊清苒突然問道,“我雖有婚配,但卻並不愛那人。況且親人皆亡,我淪落至
此,想必安家也不會再要我這種媳婦了吧。如今我也不想再面對江湖中的是是非非,我只希望忘卻曾經的一切,留在燕哥哥身邊,愛他,陪他,別無所求。”
齊清苒下意識地撫摸肚子,迷茫的看着遠方,力道驟然一緊。
司瀾兒心中苦澀難言。齊清苒短短時間,經歷大起大落,大喜大悲,如今看得透澈,又找到兩情相悅的如意郎君,有何不好?
自己優柔寡斷,總是那麼沒心沒肺。既害怕受傷,又害怕不被愛,總是任性妄爲、拒之門外,等恍然追尋,已然離去,太遲……
“我怎會看不起你。”司瀾兒張開嘴巴,乾澀的聲音傾吐而出。
她只看不起她自己。
總是錯過,總是失去,到頭來,環顧四周,什麼也沒有了,什麼也不剩。
齊清苒聞言,展露笑顏。那笑顏有些蒼白,司瀾兒不知道,這抹笑掩蓋住怎樣的情感,無盡蒼涼,無盡悲傷。可此刻,這一笑展露了未知的把握,頑固的支撐……不肯退讓。
以前司瀾兒總覺得,明明纖細瘦弱得不行的齊清苒,腹部的位置總顯得突兀的臃腫。但她並沒有深究,只是因爲下意識的逃避問題。
如果仔細去觀察,她便會發現許多不尋常的地方。比如齊清苒日漸臃腫的身體,比如從不曾見她來月事,比如胡蝶開的奇怪的藥方……許多事都有跡可尋,她不過視而不見,假裝不知。
如今卻不得不正視。
自從知道齊清苒有孕之後,司瀾兒便比以前更加照顧齊清苒,生怕孕婦哪裡不適。越是操心,司瀾兒便越是憔悴。或許不只因爲操心得憔悴,更多的是內心疼痛煎熬的憔悴。
可木已成舟,她如今只想好好照顧齊清苒,讓她順利生產。即使什麼都不屬於她,至少,她想看見燕慕歌的孩子的出生。
安撫齊清苒睡去,司瀾兒捂着額門走出去。經過大門的時候,她看見一名侍女打扮的人端着什麼站在門口。司瀾兒走了過去,見她端的是藥,奇道:“今早已經送過藥了。”
侍女擡手,連碗帶盆遞給了司瀾兒:“姑娘,這是您託的藥,小的給您送過來了。”
司瀾兒心下遲疑,她什麼時候託人抓藥了?她剛要問,侍女不等她多想,一見她接過手立刻轉身走了。
司瀾兒想要叫喚她,可侍女像是沒聽見,筆直地越走越遠。司瀾兒無可奈何,只得端了回去。待她端回房,這才發現今次的藥與往日的顏色不同。司瀾兒心中的念頭一閃而過,臉色瞬息一變。她不動聲色地將碗端起,仰頭,一飲而盡。
果然,口中感受到一物,司瀾兒含在口中,將碗放下,徑直到茅房去了。直到進入茅房,司瀾兒纔將口中物什吐出,是一顆指甲大小的軟皮丸子。
司瀾兒摳開來,一張紙條出現在眼前。司瀾兒臉色漸漸變得凝重,將紙條中的字看了一遍之後,便吞入腹中,面色無異地走出茅房。
轉眼又過了一個月,齊清苒的肚子已有五個多月,原本不算明顯的肚子如今已經十分明顯,遮也遮不住了。齊清苒當了孕婦以後嗜睡無比,日日做得最多的事情便是睡覺。
每當她睡下,司瀾兒便開始無聊起來。因爲不能踏出竹林小築,行動範圍太少,司瀾兒只能日日跑到湖邊。進入秋天以後,湖水一碰顯得略微冰涼,司瀾兒便改爲練劍。
她已經許久沒有練武了。不僅是劍,她覺得自己都快生鏽發黴了。司瀾兒揮舞着劍尖,時間很快便過去,覺得乏了,便坐在湖邊看湖中魚兒暢遊。
說來這湖有點像以前山莊附近的那個湖,碧綠的湖面凌波微蕩,偶爾有些小魚浮上水面吐泡泡。司瀾兒看着看着,心癢癢的想下手抓魚。但她沒真的下手,天涼之餘,水還很深,存在着一定的危險。
司瀾兒雙眼發亮,考慮要不要跟胡蝶借把釣竿,好給齊清苒加菜……
她打了個哈欠,徐徐輕風漸催人眠啊……
司瀾兒心裡念着,抱膝坐在朽木碼頭旁,將腦袋抵在膝蓋上挨着打盹。
溼冷的風漸漸颳了起來,如果司瀾兒
睜開眼,這時一定會發現烏雲漸漸往這邊聚攏,越來越的魚兒游到湖面吐泡泡。
然而她毫不知情,只覺得這陣風很是涼爽,睡意更濃。
一滴,兩滴,雨水落了下來,先是滴在草尖上,即而落在泥土中、水面、衣裳……然後是肌膚上。
雨不大,卻足已打溼衣襟。
一顆細小的石頭打在司瀾兒的手臂上,司瀾兒吃疼,嚶嚀一聲,這才恍然痛醒。
“下雨了?”司瀾兒擡頭望天,翻手接住天下落下的雨滴,這才匆忙爬起身往回跑。
冒雨回到竹林小築,司瀾兒悄悄推開齊清苒的房門,發現她未醒,這才悄悄關門回房換衣服。
事實證明在秋天這種半冷不熱的季節裡淋雨是很容易生病的,隔天司瀾兒便一病不起。
齊清苒幾次想進去看她,都被司瀾兒阻止,呼喝回去。人家現在可是孕婦,孕婦感冒不僅傷身體還傷孩子,司瀾兒打了包票保證自己絕對沒事以後,這才鎖了門窩在牀裡一睡不起。
齊清苒放心不下,幾次託看守大哥請胡蝶過來,卻被告知胡蝶近日出遠門去了,不在教中。齊清苒無法,只得託看守大哥請其他大夫過來。
看守大哥平素與司瀾兒交好,又得了胡蝶吩咐,遂答案到其他分堂找大夫過來。那些分堂的大夫個個有要事在身,抽不得空,看守大哥還是亮出胡蝶的名號才請來一位大夫。
大夫是請來了,齊清苒拍了好幾次門,好不容易把司瀾兒給拍醒了。
司瀾兒萎靡不振地出來開門,不敢靠近齊清苒,只把大夫給請進門。
老大夫一進門便放下藥箱,把了老半天的脈,才悠悠道:“沒什麼大礙,待我給你開些藥方煎了吃就會好的。”
司瀾兒縮回被窩中虛弱地點頭。
把完脈的老大夫並沒有立刻就走,而是一直坐着。
司瀾兒奇怪他怎麼還不走,雙眼正對上老大夫的視線。老大夫目光炯炯,全不似老年人的神態,司瀾兒當下心中一凜,老大夫也不說什麼,轉身揮筆寫藥方,寫好之後虛折成塊,交到司瀾兒手中:“好好養病。”
藥方上的字因這一折,每個字隨着錯位,形成了一句話。
司瀾兒接過藥方,捏在手心,輕咳一聲:“有勞。”
老大夫出去以後,齊清苒隔着門關切地問:“司姐姐,你怎麼樣了?”
“不用擔心,小病而己,吃過藥就沒事了。”司瀾兒將原折成方的藥方拆開,慢條斯理地說着,心底卻是七上八下,亂成一團。
齊清苒身懷六甲,不宜操勞,她只好到外頭找人幫忙把藥煎了給司瀾兒送去。
入夜以後,夜風微涼,司瀾兒喝完了藥便暈暈沉沉地睡去。似是感受到了冷風的侵襲,她下意識地縮着腦袋,將掩在身上的被子扯起捂住了半張臉。
冷風中,一人不期而至,伸手將窗戶虛掩,擋住企圖進入屋內的冷風。
那是燕慕歌。
他來到牀邊,將被子輕輕地拉下半截,讓司瀾兒呼吸更順暢些。側躺的司瀾兒臉外內,半邊臉仍帶着不尋常的病態嫣紅,連呼出來的氣息都是熾熱的。
燕慕歌垂眸,坐在牀榻旁以手背拭過她滾燙的臉頰,疼惜之色溢滿眼底,繼而側身伏首,小心翼翼地以脣瓣輕觸她的額門。
燕慕歌凝視着,似是恍神。悠悠一嘆,他慢慢縮回手。驟然一股力道將他拉近,燕慕歌瞳孔驟縮,不得己只能與之對視。
明明虛脫無力,明明困盹難醒,可司瀾兒就是驅逐了睡意,用盡一切的力量抓住他。
燕慕歌……
“你來了。”就像是意料之中的輕聲念着,司瀾兒抿脣,一張臉緊緊繃着。
……那雙透着冷清的眸色中閃爍着不安定的情緒,高低起浮,從晦暗變得陰霾,漆黑之中,猶爲驚豔,猶爲動人。
司瀾兒爲之癡迷,她從不曾對一件事慶幸至此,從不曾爲自己下意識的一個舉動感到至上的無悔。
他來了,他果然來了,她抓住了他,她……不想放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