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飛揚,蒼天密雲,大風呼嘯,衣袂緊飄。
再次出發上路了,每個人的心裡都在哭泣。
程苦月怔怔地坐在大車上,一手緊攥着陰魂尺,一手緊抓着陰陽珠,幼小的心裡,大海一般,潮落又潮起。
大爺爺程主一做錯了麼?不是,他沒有做錯,他是爲了程家……他也是迫不得已,程苦月對他無論如何也恨不起。
那麼,那個女屍是不是就活該被誅滅掉?不是,她的冤情似海,這一生都解不開……程苦月覺得自己這輩子最最對不起的人,她算是其中之一。
家族裡的人遭受殘害,也都是無妄之災。
甚至那些沭河縣的兵丁們,也都是無辜的。
沒有人是應該死掉的,真正該死的人,其實現在還活着,而且還即將成爲這個世界的主宰。
真不該,當真是不該!
“嗚嗚嗚——”
不知何時,這個難以承擔心靈負重的孩子,忍不住地大哭了起來。
爹死了,娘死了,這個世界只剩下自己一個人,活着本已沉重,如今心頭卻有平添此多重託,這要讓他如何看破?
“都是我,都是我的錯,嗚嗚嗚嗚——”
他哭了,他哭着說:“我一定會爲你報仇的。”
……
許多年後,當程苦月站在山谷之上,看着山谷裡面浩浩蕩蕩的皇帝鑾駕之時,不知道心中在想些什麼。
在他身後,是一衆落草爲寇的亡命之徒,他們的頭領叫做黑雲豹,長得五大三粗,嗜血愛財,此刻,黑雲豹已經收下了程苦月帶來的五萬兩銀子,外加縣城裡面一座最豪華的酒樓地契。
有了這些東西做交換條件,黑雲豹幾乎可以把手下那些兄弟的性命全部都賣出去了。
都說混江湖的人講義氣,可是,那也只是書裡寫寫的故事而已。
試想,若是有人許你一生富貴,那你是願意繼續窩在山頭上當一個山大王,每天被官兵追殺,過得提心吊膽,還是願意去那紅塵紛繁的世界裡,快快樂樂,舒舒服服地享受一番?
答案是十分明瞭的,任何人都逃不過本性的侵襲,自私和貪慾總是主導許多人一生走向的最大舵手。
俗話不也說了嘛,人爲財死鳥爲食亡,就是這個道理。
程苦月爲什麼這麼有錢了呢?
實際上,現在不但他這麼有錢了,而且整個程家也都非常有錢。
當年,楚元王陵墓中的一役過後,剩餘的程家人,在小球的帶領下,最終找到了出口,然後就集體遠遁而去了。
他們隱姓埋名,在新的地方生存了下來,依靠他們從楚元王陵墓裡面帶出的那些財寶,置產買地,漸漸立穩了根基,隨即慢慢發展,最後又成就了一代輝煌的家族勢力。
此時的程苦月,外號程瞎子,已然成長爲一代宗師級別的風水大家,人稱陰陽聖手,只要是陰陽鬼事方面的事情找他,基本上就沒有他搞不定的。因爲這些原因,程苦月也成了程家無可爭議的家主。
他隱忍着,多年孤身未娶,一直在等待着一個機會。
他,要爲她報仇。
許多個夜晚,程家人的都曾經看到程苦月一個人站在後院裡面說話,時而悲傷,時而落寞,似乎他面前有人站着一般。
家族裡面的那些年輕人,都以爲族長的腦子有問題,只有當年那些和程苦月一起從古墓裡面逃出來的族人知道,族長腦子沒問題,只是心裡有些話想說。
當年程家的一些知情人,後來曾經說過,無數個夜晚,程苦月都會在夜半醒來,然後看到立在牀邊的那個隱約的身影在默默哭泣。
女屍是被誅滅了,可是她還有魂魄。
程苦月可以通靈,不知道他後來和那個女人的魂魄是怎麼說的,但是,可以肯定的是,當他站在山谷頂上,準備劫殺乾隆的鑾駕之時,那女人的魂魄應該早已不在了。也就是說,這個時候,即便他做得再多,那女人也不可能知道了。
可是他爲什麼還一定要冒着巨大的危險,非要這麼去做?
沒有人知道。
有可能只是因爲他曾經的一個許諾,更有可能只是他心裡的一個寄託。人生可以如潮水一般起起落落地過,可是心靈卻永遠需要一個寄託,想要有一點收穫。有些事情,你可以做,也可以不做,最終你怎樣選擇,都是一種看破。
風沙又起,荒林山破,震天的喊殺聲響起,山谷兩側,無數的土匪衝出,殺向了皇帝的鑾駕。迎接他們的是皇家的御林軍,這些軍士個個都是訓練有素,身手不凡,可謂是精英中的精英,別說是一羣土匪,恐怕就是一隊上千人的官軍來了,都很難戰勝這些人。
可是,即便是如此,那些土匪依舊是自尋死路一般地衝了上來,而領頭的那個人,一身黑袍,披風甩動,頭上也裹着黑色的斗篷,更是如同一名地獄來的煞神一般勇猛如火。他從山谷上面,衝擊之下,隨手一擡,那些精銳的御林軍便如草芥子一般披靡倒下了。
黑袍人的目標選擇很明確,他沒有去管任何一個其他的人,直直地就衝着乾隆的御駕殺了過去。
沒有人能夠擋住他的步伐,這個時候,他就是鬼煞!
乾隆明顯受到了極大的驚嚇,慌忙催人趕車子逃跑,爲此不惜把許多御林軍踩踏致死,可是,最後,他的如意算盤還是落空了,那個黑袍人撲了上來,只一擡手,一道青光霍霍閃過,駕車的兩匹汗血寶馬已經是四蹄一軟,趴窩在了地上,隨即,那黑袍人,緩緩擡腳,踩着馬屍一路走進了車駕。
此時的皇帝,愛新覺羅弘曆,驚地上氣不接下氣,他故作鎮定地正襟危坐,冷眼看着來人。
“你可知,你劫殺朕,是十惡不赦的大罪,朕只要一揮手,就可以誅滅你的九族!”乾隆看着黑袍人,沉聲威脅着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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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麼?”
來人冷聲說着,緩緩擡眼看着面前這個一身黃衫,雍容華貴的傢伙,緩緩擡起了手裡的尺子,向他身上點了過去。
“勿要傷害陛下!”
一名隨駕侍奉的小太監,突然擋在了乾隆的身前,看那哆嗦的勁頭,讓人難以相信他居然擁有此般不畏死的勇氣。
黑袍人冷哼一聲,尺子輕點,已然把那小太監變成了一具死屍。
“陰魂尺?!”
見到那尺子,乾隆滿心驚愕,幾乎是下意識地伸手從身邊的紫檀盒子裡摸起了一把幾乎和陰魂尺一摸一樣的尺子。
“陽魂尺?哼!”黑袍人一聲冷哼,伸手從乾隆的手裡把尺子奪了過來。
“我明白了,你是程家的人,就是來找這把尺子的吧,現在朕就把它賜予你,而且不再追究你的責任,你走吧!”乾隆冷眼看着黑袍人說道。
“我還有一樣東西想讓你看看,”黑袍人沒有走,他收起了陽魂尺,隨即從衣兜裡摸出了一顆珠子,掂在手心,遞到了乾隆的面前,沉聲問道:“還認得麼?”
乾隆擡眼一看,發現那是一顆半黑半百的珠子,瞬間,他的思緒飄回了許多年前的那個黑夜,隨即禁不住一陣心悸,冷眼看着那黑袍人道:“你究竟是誰?!”
“我就是陳墜兒的——”黑袍人咬牙沉聲怒吼,可是,卻不想就在這個當口,他一句話還沒說完,卻只聽,突然“噗——”一聲輕響,一支弩箭射到了他的腿上,黑袍人隨即單腿一軟,跪倒在了地上。
“快,快殺了他啊!”
乾隆疾聲大吼着,混亂之中,一把抓過那顆半黑白的珠子,閃身向車駕後面滾了過去,皇帝的龍顏盡失,而這時,數名御林軍也衝上了車子,將那黑袍人圍了起來。
“好,好個奸詐的——人君——”
黑袍人瞠目結舌,怒視着乾隆,咬牙震吼一聲:“殺啊!”隨即,飛身躍起,兔起鶻落,身影瞬間被御林軍淹沒。
據說,當年這一戰,從日出打到了日落,最後州府兩萬大軍開到,方纔把那幫土匪都殺滅了,但是,讓人奇怪的是,戰後打掃戰場的時候,卻怎麼也沒找到程苦月。
程苦月也沒有再回去程家。他是一個心細的人,爲了不讓程家重蹈當年的覆轍,他在行動之前,早已讓程家整體遠遷了,而這次他們搬遷所去的地方,不是別處,正是沭河縣。
在沭河縣城外面的一片荒地裡,他們再次安定了下來,再次慢慢崛起。
隨着時間的變遷,家族也在悄然改變,歷史沒有留下絲毫的印記,但是卻抹不去衆口相傳的記憶。
當年的那些傳奇,都在老人們的故事裡。
程苦月自那次的戰役之後,便徹底失蹤了,官兵沒有找到他的屍體,程家人也沒有得到他的消息,就這樣,他飄散地如同一縷煙氣。
時間永是流淌,魯迅說,真的猛士可以直面慘淡的人生,可以正視淋漓的鮮血。
實際上,我們每個人其實都很有勇氣,可是,許多時候,我們都沒能好好去正視人生這場遊戲。
無聲哭泣,憋悶地無法呼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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