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一切都收拾妥當之後,王滬養隨便找了一個地方就坐了下來,自顧自的閉目眼神,就好像剛剛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過似的。
看他的樣子,似乎將這棟別墅當成了自己的家。
他也不過六十歲出頭的年紀,卻早已經老的不成樣子了,看起來比吳永軒家的老管家年紀還要大,蒼老的臉上都是歲月的痕跡,與我印象中的王滬養大相徑庭,恐怕這半年的時間裡,他一定經歷了不少事情。
本來我還以爲此次來濱海純粹是打一場醬油,未必能夠遇到王滬養,沒想到人海茫茫,我們又這樣相遇了,正是無巧不成書,該解決的事情,怎麼躲都躲不掉。
我也不知道自己對他是一種怎樣的感覺,按理來說我應該感激他纔對,畢竟他教我的飛牌絕技,曾經不止一次的救過我的性命,然而我卻無論如何也無法感激起來。
因爲這段時間的經歷告訴我,除非是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否則這個社會上,根本就沒有什麼情義可言,他之所以教我這飛牌絕技,也不過是想讓我替他參加那次的濱海賭會而已。
現在想起來,正是因爲當初我聽了他的話,纔跟杜家結了仇,之所以落到今天的這種地步,全都是他一手造成的,這樣說起來,他一開始都未必對我安着什麼好心。
人心隔肚皮!這是我出來混了這麼久,明白最深的一句話。
我甚至想過,如果蘭姐要殺他報仇,我是不是應該幫忙,答案是肯定的,爲了我的女人,我可以做任何事。
但是不得不承認,在他身上真的有很多異於常人的地方,比如,即便是在這種強敵環繞的情況下,他卻仍然能夠泰然處之,光看他的神色,你絕對想不到我們現在的處境,即便是我也不得不對他佩服。
但是有些話,始終還是要說出來的。
我摸了摸手腕上的百葉奩,心中稍定,雖然他是我的半個師傅,卻未必能夠防的住我,我若想殺他,也不會太難。
躊躇了片刻之後,我直接了當的問道:“你人在濱海,按理來說跟吳家應該沒有什麼瓜葛纔對,可是二十年前,你爲什麼要對付吳永軒?”
王滬養還坐在椅子上養神,聽了我的話後,眼睛也沒有睜開,似乎根本就沒有聽到,又或者是根本沒有放在心上。
我討厭這種被人輕視的感覺,看着他完全不把我當回事兒,我也不禁暗暗有氣,小拇指一勾,一張銀色卡牌已落入手心,隨即兩步走上前去,就拉住了他的衣領。
直到這個時候他的眼睛才漸漸睜開,右手隨意的搭在了我的手上,也沒見到他手上有什麼動作,但就這輕描淡寫的一下,卻讓我的整條胳膊都麻痹了。
噹啷一聲,卡牌掉落地上。
當初他也曾經教過我這招,然而儘管我多加練習,卻也無法做到像他這般輕鬆。
“還記得我跟你說過嗎?出手要果斷,卡牌出手就要見血,你猶豫的時間太長了。”王滬養說道。
我並沒有反駁,雖然不想承認,但我有的時候的確有些優柔寡斷,要說乾淨利落,不擇手段,還真的差得遠。
頓了頓,王滬養問道:“如果我告訴你,當初那件事情是我做下的,你會怎麼樣?殺掉我替吳永軒報仇?”
他的眼睛就如同一方泥潭一般,古井無波。但眼波流轉間,卻分明有精光閃過,似乎已經將我這個人看透了。
而且目光之中,分明還透着幾分玩味,似乎已經吃定我了。
我說殺人償命,欠債還錢,這不是應該的嗎?
這句話幾乎是被我從牙縫中擠出來的,因爲我整條胳膊都失去了知覺,恐怕他稍微再用點力氣,我這條胳膊就報廢了。
直到我疼痛難忍的時候,他才終於放脫了我,嘆了口氣,說道:“那件事不是我做下的。”
他的身手遠在我之上,此時若是想殺我的話,就跟捏死一隻螞蟻沒有什麼兩樣,然而他並沒有,所以他自然也沒有騙我的理由。
我正想再追問下去,王滬養揮了揮手,臉上盡顯疲憊之色,似乎是想到了極爲痛苦的往事。
此時他哪裡還有半分叱吒風雲的樣子,儼然就是一個行將就木的老者,即便是我看了也有些不忍心。
看起來當初發生的事情,絕對不像吳永軒說的那麼簡單,其中一定隱藏着什麼秘密,然而他不想說的話,我卻無論如何也無法知道。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此時已是深夜,距離我們來到這棟別墅已經過去了四個小時,我也感到了緊迫感越來越強烈,只要杜家的人一擁而上,恐怕即便是每個人吐一口吐沫,就足以把我們三個淹死了。
而王滬養卻像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過一樣淡定,仍然坐在那裡養神,某一刻,他突然睜開眼睛,說道:“來了!”
聲音甫定,我便聽到了外邊一陣急促的喇叭聲,似乎是有不少車輛停在了外邊,顯然是有不速之客突然到訪了。
我說來者是什麼人?
王滬養白了我一眼,說道:“我不是找就跟你說過嗎,如今杜鬆一死,清幫的人絕對不會放過這個大好的機會,來者當然是他們了,難道你不把我說過的話放在心上嗎?”
他說話的語氣與往常沒有什麼不同,但我對他早有懼意,因此這話傳到我的耳朵裡,自帶了幾分威嚴。
我說咱們該怎麼辦?
王滬養做了個噤聲的手勢,隨即帶着我來到了樓上,也就在這個時候,別墅的門被人撞開了,時間卡的恰到好處,進來的人並沒有注意到我們,而我們從這個角度卻可以清晰的看到樓下發生的一切。
來者不是別人,正是杜淳。
以往我每次見到他,杜淳都會前呼後擁,不可一世,然而此時卻格外落魄,不但神色慌張,衣服上還有大片大片的血跡,也不知道是他自己的,還是從別人身上沾染的。
“爺爺,爺爺,不好了,清幫的人找上門來了!”一進門,他便大聲的喊了起來,可並沒有人回到他,空蕩的別墅中,只有他一個人的聲音再回蕩,聽起來格外的詭異。
他顯然意識到了事態的不對,然而想要離開卻已經晚了,數道車燈從門外照了進來,本來還有些漆黑的別墅,瞬間被照的燈火通明。
杜家財大勢大,養了不少打手,但跟清幫還是差的遠了,他們有組織,有計策,是真正在刀劍上過火的,如果真幹起來,杜家又怎麼可能是清幫的對手呢?
外邊的喊殺聲只持續了片刻,便停止了,想必杜家留在外邊的人已經被消滅的一乾二淨了,這就是清幫,做事從來不會拖泥帶水。
王滬養似乎早就預料到了一切,眼睛中一絲波瀾都沒有,而我卻驚訝到了極點,杜家這麼強,即便說是在濱海能夠一手遮天也絲毫不爲過,怎麼在清幫的手下竟然連一戰之力都沒有?
似乎是看出了我的疑問,王滬養說道:“杜家之所以能夠用於今天的勢力,杜鬆絕對是功不可沒的,毫不誇張的說,他就是這個家族的主心骨,他一旦死了,杜家必定是人心惶惶,羣龍無首,樑斌就是看中了這點,才一直隱忍不發,直到抓住機會除掉這根眼中釘,這個人不簡單啊!”
他似乎是在對我說話,又似乎是在自言自語,連瞳孔都縮了起來,看着從別墅外走進的樑斌,眼睛中的寒光也是一閃即逝。
與此同時,我還聽到了一陣骨骼交錯的咯咯聲。
低頭一看,不知道什麼時候,他的拳頭已經死死的攥了起來,顯然心中已經怒到了極點。
我心中突然有了一種不好的感覺,順着他的目光望去,我才發現原來他看的人並不是樑斌,而是他一旁的另一個女人,正是王馨。
我無論如何也無法將這兩個人聯繫在一起,而且看王滬養的這樣子,顯然認識她。
想到我們來到濱海的第一天,王馨在廢棄工廠說的那番話,我不由得嘆了口氣,說道:“他是王滬生的女兒,此次回來濱海,是報殺父之仇的?”
“是你帶她來的?”王滬養問道。
我點了點頭,說道:“當初我並不知道她是王滬生的女兒。”
王滬養也並沒有什麼,但眼睛中的殺意卻越來越濃,王滬養和王滬生是同門師兄弟,在一起幾十年來,按理來說多多少少也應該有點兒情分纔對,可是見到自己這位侄女兒,他就像遇到了什麼大魔頭一般,臉上的表情根本就無法用語言來形容,三分恨意之外,倒有七分恐懼。
他爲什麼會害怕一個小姑娘?這完全解釋不通啊?
我正想着,樑斌和王馨已經從外邊走了進來,身邊跟了不少人,個個都是身高一米掛零的大漢,顯然都是清幫之中的精銳,而且每個人手上都拿着明晃晃的刀片。
他們也不說話,個個面容冷峻,一股肅殺之意在別墅之中悄悄蔓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