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變了?誰他媽變了?

深秋的天黑得很早,纔不過五點窗外就已經星光點點了。

我們三個在客廳的羊絨地毯上,一言不發地坐了十分鐘。本來白天我和端木計劃去外面喝點給宇文接風,可是看宇文的狀態,我倆誰也沒敢提。我用眼神示意端木找個話題,可端木就是不吱聲一副“坐就坐誰怕誰”的惡劣態度。我本來就不善言辭,再加上這尷尬的氣氛,如果只有我和端木還行,我倆可以隨便說什麼七扯八扯沒人管,但是今天有宇文啊,而且今天是一個不說話沒動作的宇文,我就覺得我要是個啞巴還能心安一些。

眼睜睜看着牆上的表又過去了五分鐘,端木終於伸了個大大的懶腰:“我餓了,咱們吃點什麼?”

好吧我承認我沒出息,一直盼着有人說句話,結果人家端木起了個頭,我吭哧吭哧半天說出來一句:“隨便。。。 。。。”

宇文抱着膝蓋像塑雕像坐在那裡一動不動,端木沒指望雕像會說話,於是嘟噥着:“方便的、快捷的。。。。。。”一邊說着一邊進廚房拿了桶泡麪出來:“。。。 。。。就是紅燒排骨麪!鍾離,吃它你有意見嗎?”

我像個傻子一樣搖了搖頭,端木看了宇文的後背三秒鐘,然後把手裡的面扔給我:“去吧,鍾離,把面泡了。”

我平時最不喜歡端木把我當做使喚丫頭似的指使我做這做那,但這會兒我激動得差點抱住端木親一口,端木好像看出來我有點失控,所以把身子閃出廚房門口老遠一臉戒備。我“嗖”地躥進了廚房心情別提多開朗了。說真的,我們在一起這麼久從來沒像今天一樣壓抑過,看着宇文石化般坐在那裡沒有動作沒有聲音沒有表情,有那麼一兩秒鐘的時間,我汗毛乍起。

面泡好了,我把三桶面磨磨蹭蹭地端回客廳,坐在那裡的端木看見我以後像信徒看見上帝一樣撲了上來。端木把面接過去用死裡逃生見親人的眼神注視了我足足有十秒鐘,才轉身把一碗麪放到宇文面前,自己拿着一碗坐下去自顧自地吃了起來。看着端木努力與麪條奮戰的樣子,我就知道他一定也是差點壓抑到內臟衰竭而死。

我坐回自己的位置把宇文跟前的面向她推了推:“宇文,吃飯吧。” 很難得地,宇文擡起頭用呆滯的眼睛看了我一眼,然後端起面一點點吃了起來。雖然動作僵硬,但這幾個連貫的動作是我和端木從把她接回來後看到的最美好的畫面。

吃着吃着,我就想起來我們第一次吃麪的時候。吃得最快的是端木,吃得最慢的是我。宇文把面吃光了以後就坐在那裡對我手裡的面虎視眈眈。我嚴加防備還是被她搶過去吃了個精光,然後宇文滿意地拍拍肚子:“嗯,剛剛好。”

後來,只要我們吃麪我都故意吃得很慢,宇文一邊瞄我手裡的面一邊大口大口地想要快吃掉自己的然後來搶我的面,端木會在一旁爲宇文加油鼓勁,偶爾我佯裝反抗的時候三個人會鬧作一團。宇文還學來了一段京片子,是這麼說的:“您吃您的,我吃您的,您別吃我的,我光吃您的,吃完了您的,您走您的。”每次我想起那時候的樣子我都覺得很快樂。

今天,我們仍然圍坐在地下,沒有了往日因爲面燙的大呼小叫的熱鬧,只有端木“哧溜哧溜”的聲音。先吃完的端木擺了一個加菲貓的姿勢坐在那裡十分投入地一口一口喝着碗裡的湯。我一根一根吃着面,一邊看着像機器人一樣的宇文。端木湯喝光的時候,宇文碗裡的面也沒有了。宇文把碗放下,擡頭看向我。我以爲她又會像以前一樣來搶我的面,所以緊張加激動差點就把面親手遞過去了,結果人老人家開口卻問:“有酒嗎?”

我跟接力賽似的把頭扭向端木問:“有酒嗎?”

端木放下手中的碗站起來,不緊不慢地拍拍屁股然後往冰箱那邊走,說:“有,不過好像不多了。”

我和宇文看着端木把冰箱上上下下翻個遍,最後把四罐青島放到地毯上:“這點玩意還不夠我一個人喝的呢。”

我把面放下默默地走到門口去換鞋,每次都是這樣,只要端木說什麼東西沒有了,就一定是我去買。我曾經反抗過,無奈端木跆拳道黑帶外加一米八六的個頭我根本就不是他的對手。我想我鍾離夏要是一女人,絕對是個賢妻良母超級模範型的,不過我現在是個如假包換的爺們,所以最多算個模範傭人。剛穿好一隻鞋,就聽到頭頂一個聲音說:“我去吧。”

我沒回過神來以爲是上帝可憐我現身了,擡頭一看是宇文站在我身邊穿靴子。

“不用,宇文,天黑了,你一個人出去不安。。。 。。。”“嘭”的關門聲後,我一腳踩着拖鞋一腳蹬着ECCO站在那裡幽幽地吐出個“全”字。

我把剛剛吃過的面桶扔進垃圾桶,然後坐下來看着端木躺在羊絨毯上笑容滿面地用拇指和他的iphone親嘴。我踹了端木一腳:“端木野,你敢不敢積點陰德放過那些女孩們,一個個的小花兒們就愣讓你摧殘了,你不怕遭雷劈啊你?”

端木不理我,又按了好一會把短信發出去後纔好死不死地坐起來對我說:“鍾離夏,你是用大腦思考的嗎?沒有她們願意,我還能硬上是怎麼着?知道什麼叫一個巴掌拍不響嗎?”

“看你往哪拍,你去拍牆保證響。”我一臉無辜的表情跟他擡槓。

端木眉毛剛挑起來準備說話的時候手機就響了,他沒來得及理我就又躺了下去。

我和端木認識,是在我們八歲那年。有一天我剛下樓就被幾個拿着樹枝的小破孩們給圍上了。我平時都是在家裡被保姆帶着,下樓散步的時候也從來不和他們摻和。因爲在我眼裡,他們就是整天很髒沒有家長管束的野孩子。我的獨行終於造成了他們把我包圍要剿滅我的結果。其中有一個剃着狼奔髮型的男孩,拿着塑料的金箍棒指着我說我不是爺們是個丫頭片子。這話深深地刺傷了我幼小的自尊心,於是我當時就火了,我說你一個小屁孩你知道什麼叫爺們,一羣沒有教養的乞丐。話音剛落,幾個孩子就把我按倒在地,“狼奔”說:“是爺們就扒了褲子驗明正身!”我想我好好一人就讓你們這幫野孩子給扒了我還能不能活了?於是我就掙扎,可是那麼多孩子按着我,就是再給我倆胳膊倆腿我也跑不了啊。然後我就扯着脖子連哭加嚎,嚎得特別絕望。就在這時候,剛上完跆拳道課準備回家的端木出現了,他當時就像武俠電影裡面的英雄一樣大喝一聲,然後剛準備扒我褲子的“狼奔”就被端木拎着衣領拽到一邊,三下兩下就把他揍得抹着眼淚回家找媽去了,其他孩子一見這陣勢全都嚇得嗷嗷叫、跑得連滾帶爬的。當時我躺在地上望着眼前的小男孩覺得他簡直就是神啊!於是,當端木一臉鄙視地對我說:“讓幾個三腳貓欺負成這樣,你真窩囊。”時,我就知道以後我得跟他混了。後來,我就發現只要端木在,方圓五米之內的小孩全都像耗子見貓一樣躲出去老遠。從那以後,無論學校還是小區,因爲身邊有這個“門神”,我就再也沒受過欺負。

可能就因爲沒人能壓得住端木,他開始想辦法給自己找些樂趣。初中時,他和校外的一些小流氓玩在了一起。沒出三天就成了那夥人的老大,於是端木的名字日漸囂張。可即使是這樣,他的成績一直都排在我的前面,那時的端木簡直就是個神話!我不喜歡小流氓可是我並不討厭端木,我只是很奇怪一個人的人格怎麼可以分裂到這種境界!

端木高一的時候就一米八了,而且他長得乾淨帥氣,成績優秀,家境好會打架。所以在學校裡和他交往就是女生們的理想。那時我經常跟端木說,如果我身邊沒有他,可能都不會有那麼多的女生向我示好,我這完全就是借了他的大光啊。通常這時端木都會得意地拍着我的肩膀流着口水:“你借了我的光,就要回報我。我的要求不高,常吃紅燒排骨就成!”

毫不誇張地說,端木三天收到的禮物比一般人過生日收到的禮物還要多。不過,卻從來沒有聽到端木提起過哪個女生被他看好。後來,我和端木在洗手間的時候,竟然聽到有人懷疑我倆是同性戀!我當時那個窩火呀!我抓着端木的衣領恨恨地嚷,我說我好好一爺們,咋就活活讓人說成是同性戀呢!爲了給自己洗去冤屈加上爲我出口氣,端木先是把胡說八道那兩個小子揍得哭爹喊娘,然後第二天就摟着校花在操場上揚長而去。

這麼多年,端木在我心裡一直都是個脾氣不好但是品行端正的人,也是我最信任最好的朋友。可是自從畢業,端木就變了。他開始頻繁地和女人接觸,而且女朋友多得數不勝數。我不止一次地暗示過端木不要這樣,他從來都沒聽過。雖然現在我對端木的感情還是一如既往,但是我一直都在可惜,如果端木能像以前一樣該多好。

端木突然從手機中擡起頭來,皺着眉用下巴點點我:“哎,鍾離,昨天晚上我問你的問題你還沒回答我呢?”

“啊?你問我什麼了?”

“嘖!”端木坐了起來一臉不滿意:“不把我事當回事是不是?我昨晚說我對宇文有種異樣的感覺,問你那會不會是愛?”

我嘴一撇,陰陽怪氣地揶揄他;“你身邊那麼多女人,經驗那麼豐富,怎麼還問我那是不是愛啊?”

端木撿起一罐啤酒衝我就砸了過來,我靈敏地接住衝他挑釁:“怎麼着?我說錯了?”

端木一本正經地看着我說:“我沒和你鬧,那些女人都是玩玩,沒了新鮮感就沒有價值了,但是對宇文,我有種說不出來的感覺。”

意識到問題嚴重性的我立刻嚴肅地瞪着端木:“端木野,我警告你,別用你那撫摸了無數女人肉體的爪子污染宇文乾淨的靈魂!”

端木沒想到我會這麼義正言辭,所以愣着看了我半天,然後尷尬地聳聳肩準備躺下。我把端木砸我用的啤酒砸了回去:“都惦記到自己朋友身上了,端木野你還是人嗎?”

端木沒來得及接住啤酒,就被砸在了腿上,端木坐起來拿着啤酒指着我就急了:“鍾離夏,你都這麼大人了,能不能不這麼天真啊?再說了,我端木野怎麼了?我就不能有一個真正喜歡的人了?我他媽當了幾天**就一輩子沒有立貞潔牌坊的資格了唄?怎麼你現在變成這樣了,啊?”

我變成這樣了?我他媽變成哪樣了?!

我剛想問端木我倆誰變了,手機就又響了,端木白了我一眼,接起電話第一句就是:“哎呀寶貝啊,我剛想給你打電話呢。。。 。。。爲啥?想你唄。。。 。。。”

我故意大聲咳嗽兩聲又提高嗓門嚷:“一會宇文回來了,注意避嫌!”

端木從地下站起來,狠狠地指了我一下,然後進了臥室用力把門摔上。

我看了眼表,結果發現宇文下樓已經半小時還沒回來後,下一個動作就是抓起手機穿鞋衝到電梯口狂按電梯鈕。只顧着和端木吵架都忘了宇文還在樓下,萬一宇文出了事怎麼辦?還好當我下了電梯跑到小區院子裡的時候看見了坐在長椅上的宇文。這要是以往,我肯定會逗宇文在這蹲誰家小夥子的點兒呢,但是今天我看着宇文單薄的背影,突然就很心疼。我走過去,宇文聽見腳步聲回頭看到了我淡淡地說:“本來想告訴你和端木我在外面坐一會再上去,結果忘記拿電話了,讓你們擔心了吧?”

我笑着揉揉宇文軟軟的頭髮:“沒關係,我就是怕你有危險。”

宇文沒吭聲,我從椅子上把裝啤酒的口袋拎起來,牽起宇文的手往回走,宇文的手很涼,我緊緊握着它希望能傳遞過去一點點溫暖。以前端木說他身邊有個女孩說手涼的女孩上輩子都是天使,從來不相信這些的宇文聽了以後笑了半天,然後說:“身體不好怎麼扯到天使身上去了?我上輩子要是天使,又這麼喜歡美國,早飛紐約去了,這輩子也肯定是一金髮碧眼的洋妞!”惹得我們哈哈大笑。

回去後,我們三個把十幾罐啤酒喝得一乾二淨。喝得最多的是宇文,回臥室的時候都是端木扶着進去的。端木酒量好,喝了那麼多愣是咋都沒咋地。見他這麼清醒,我乾脆把工作室的事跟他交待一下,裝作不省人事了。

端木一腳把我踹上牀,無視我在牀上痛苦地爬來爬去:“鍾離夏,你要是懶得收拾殘局你就直說,裝什麼喝多了,你當哥這雙明亮的眼睛是瞎的啊?”

我“哇”的一聲把胃裡的東西都吐在了端木腳前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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