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說十圈,兩圈下來許暉就受不了了,喉嚨裡冒煙,眼冒金星,雙腿想灌鉛一般搖搖晃晃,感覺根本不像是在跑步,而是在沼澤裡掙扎。
“第三圈是最困難的,衝過去後就會好很多,別慢下來!”謝海林就像一名非常稱職的教練那樣,抽冷子發話提醒。
於是許暉很想精神一振,無奈振不起來,感覺呼吸越來越困難,喉嚨深處像刀割一樣疼痛,跌跌撞撞的只能緊咬牙關,死盯着謝海林的背影,但感覺這背影好像越來越遠。
文化大院的這幫兄弟裡,大家雖然沒有認真比試過,但許暉的體能無疑是相對較差的,因爲他沒有像其他兄弟那樣能跑能顛,尤其初中那會兒,他更願意安靜的坐下來看書,或是爲文學社撰稿,這或許有一定的因果關係,但體能並不等於體質。
所以兩圈以後,謝海林就大概瞭解了許暉的體質,很有潛力,只不過從未認真鍛鍊過而已,需要猛藥透一透,那樣突擊的效果纔會明顯,其實不知不覺中謝海林早已數次變換了速度。
“有節奏的呼吸,跟着步點,最好三長兩短。”謝海林不住的提醒和指正一些跑步上的細節問題,其實都是以前他訓練時的心得,“嘗試腳尖或半個前腳掌着地,跑不動了就使勁蹬地。”
許暉說不清楚是怎麼咬緊牙關堅持跑完第三圈的,只覺得最困難的時候比喝醉酒要難受的多,視線早已模糊一片,雙眼被汗水糊的快睜不開了,兩頰滾燙,如同火灼一般,連帶着太陽穴也噗噗的直跳,很懷疑自己隨時會掛掉。
但奇怪的是,在跑過第七個彎道後,一陣微風吹過,許暉忽然感覺呼吸順暢起來,汗水也不像之前那樣不要命的往外冒了,再過一會兒,雙腿貌似也不像之前那麼沉重,尤其是小腿,漸漸的蹬地有力,他甚至還有閒暇騰出手臂來擦一擦額角的汗水。
不知不覺的又是兩圈過去,許暉越跑越有力氣,呼吸也漸漸變得富有節奏,腦袋瓜清明的一塌糊塗,遠非剛纔昏昏沉沉可比,貌似身體的潛能已被徹底激發,所謂否極泰來大概就是這麼一種感覺吧。
“最後兩圈,適當加速。”謝海林吆喝一聲退出了跑道,他反而跑不動了,連續一週多沒有參加訓練,而且有近一個月也沒什麼比賽,一線隊選拔之後,大家都在混日子,所以體能下降的厲害。
許暉終於完成了他突擊體能訓練的首秀,大口大口的喘着氣,雖然大汗淋漓,但除了腳弓微麻以外,通體舒坦,整個胸腔似乎都打開了,在瘋狂的汲取着空氣中的養分。
“成績不賴,二十三分半。別停下來,慢走半圈。”謝海林彈了個響指,然後優哉遊哉的點上了一支香菸。
“煙還是少抽點,不怕妨礙訓練啊?”
“訓練個毛,我特麼打算退役了。”謝海林狠狠的掐滅了菸頭,不打算再隱瞞下去。
“爲什麼?你們的選拔成績出來了?”
“出來了,他姥姥的,捲鋪蓋回家。”
“這麼快就決定了?繼續呆在二線隊,總還有機會吧?”
“不可能了,年齡越來越大,沒希望的。”
“退役想好做什麼嘛?”
“沒有,先在家待段時間再說,反正不能像海青那樣去瞎混。”
許暉沉默,老二是個很有主見的人,昨天之所以掄完一酒瓶子就閃人,不光是耍小聰明逃離是非之地,恐怕更重要的是不想見到趙歌,好像也不想在那種場面下看到自家弟弟。
關於未來如何過活,謝家兄弟其實已經有了明顯的意見分歧,上次在烤肉攤上聚會,倆人藉着酒勁就差點嗆起來,後來趙歌打圓場,好像謝海林也沒怎麼給面子。
這些細節,許暉都看在眼裡,只是礙於當時人多,大家興致正高,所以沒有刨根問底,眼下謝海林的足球事業是這麼個結果,似乎也不合適去詢問不愉快的話題,乾脆裝個悶葫蘆。
“不說了,休息的差不多了。”謝海林清了清嗓子,“接下來這項就不那麼好過了,如果今天你能熬過來,明天我都不用來了。”
“臥槽,不用嚇唬我,你先說說看。”
“所謂變速跑,就是在這個標準的四百米跑道上,直道跑出百米衝刺的速度,彎道小步慢跑調整和休息,再遇直道再衝刺,就這樣反覆變速。
“看上去簡單,其實對身體素質要求很高。第一次練麼,最好別傷上了身體,但至少也得跑上三圈,不能停下來。以後逐漸加量,加到六圈以上。”
有了之前跑圈的底氣,許暉倒也不發怵,說練就練。
“記住要點,百米衝刺就要瘋狂加速,要多快有多快,不留餘力,到了彎道減速成慢跑,但是再慢也不能變成走路。”
於是許暉開始瘋狂,第一個直道,感覺自己得雙腿像風火輪,身體像一股風,活力十足,還很臭屁的遠遠跟謝海林打了個V字的手勢,但慢跑之後的第二個直道就忽然有了一股乏力感,總覺得兩條腿無論怎麼蹬地都跑不快的樣子,如此一圈下來,許暉的腿已經開始發軟,彎道調整時,腳踝都有點不聽使喚。
原本許暉還不是太在意,但在第二圈的第一個直道就出了問題,瘋狂加速變得心有餘而力不足,腳下忽然一軟,竟然摔了個大跟頭,好在雙手保護及時,否則整個臉都會被嗆花掉。
“得了,等於沒練。”謝海林不無可惜的扶起許暉,“加速跑最容易拉昇體力,但中間不能停,臥槽,這膝蓋摔的,嘖嘖,休息兩天吧。”
“沒啥事兒,明天晚上繼續。”許暉齜牙咧嘴的活動着關節和大腿,雖然膝蓋處蹭掉了皮,血漬呼啦的,但感覺並沒有傷及骨頭。
“有必要這麼玩兒命麼?特麼的,一定是受了刺激。”
“嗯,這回刺激大了。”許暉惡狠狠的看向夜空。
接下來的日子相對平靜,許暉嚴格早出晚歸的原則,居然從未碰到過趙復,當然,也有可能是趙歌真起了作用也未可知,總之相安無事。
難能可貴的是,小南門外體育場的鍛鍊,他一天都沒有落下來,而且體能進步之神速,就是謝海林看了也要豎起大拇指。日後,這種鍛鍊居然漸漸成了習慣,即使運動會之後,他也堅持了不少年。
在學校裡,許暉也低調的不能再低調,無論上課下課,一且都非常安靜,對於同桌,如果吳曉莉不主動找他說話,他是絕對不會吭聲的。
而對於羅小剛、高小毛之流,許暉儘量敬而遠之,絕不囉嗦,什麼挑釁的眼神、背後的風涼話,他一概裝作聽不見、看不見,實在在樓道碰見了,他也十分果斷的繞道走。
當然也有躲不開的班委會,許暉雖然負責召集和主持,但也嚴格約束自己的言行,少說、少問。反正兩次班委會也沒有什麼像樣的議題,‘迎國慶’活動的總結,都給別人發揮,歌詠比賽全校第五名,高中部第三名,也算給沈大平掙足了面子,黑板報比賽拿了個三等獎,成績不上不下,也馬馬虎虎交待的過去。
重頭戲是日益臨近的校運會,羅小剛自然是當仁不讓,總要吹噓和動員一番,這個過程當然不會忘記藉着班委會成員要起帶頭作用的由頭,對許暉噓寒問暖一番。
“準備的咋樣?男子長跑,全班就看你了。”
“沈姐都說了,拿不拿名次不重要,但千萬不要跑不下來,堅持就是勝利。”
“大隊混合接力賽,你可不能掉鏈子,沈姐最看重這個項目。”
“實在不行,男子四乘四百米就算了,咱倆再跟沈姐說說,你重點準備長跑。”
以上種種,羅小剛總是不厭其煩,搞得許暉就像個白癡、一個標標準準的病秧子,每每引起班委會所有成員的矚目,不少人甚至產生了這樣的想法,許大班長也真不容易,小體格那麼弱,還報瞭如此多的重頭項目,拍老班的馬屁,拍到這種程度,也是相當少見了,這不是死要面子活受罪麼?
羅小剛這麼做是很陰險的,既打擊和取樂於許暉,又順便推卸責任,萬一許暉跑不下來,或者在跑道上暈倒了,雖然丟二班的臉,但絕不是他的問題,事先都反覆提醒過了,你特麼不聽,能怪誰?
沈姐也是,突然就一根筋了,單項長跑,許暉丟人也就算了,集體的接力賽居然也能下賭注、開玩笑?羅小剛再混蛋,也不希望二班的集體項目太過難堪,爲此他兩次單獨找沈大平建言,取掉許暉的接力項目報名資格,但沈大平態度堅決,當面商量過的事情不能隨意更改,除非許暉自己主動要求取消。
所以打擊許暉,羅小剛也有逼着對方主動放棄的想法,但許暉出乎意料的倔強,既不反駁,也不表態,一臉淡然的玩兒深沉,反而搞得羅小剛心裡七上八下,集體項目如果真鬧出笑話,他儘管事先推過責任,但作爲體委還是很丟人的。
許暉的變化,沈大平當然是看在眼裡,但從未單獨找他談過話,也未特別對待過,一切順其自然。雖然也擔心對方的狀態,但她更懂得把握分寸,鬧情緒也好,玩心眼也罷,少年人受了委屈,最好的方式是自我調整,做老師的只能在關鍵的時候正確引導。
而對於運動會的比賽成績,沈大平其實不是太在意,完全不似羅小剛四處吹噓的那樣沈姐要求如何如何,她要的是通過這樣的大型集體活動提高班級的凝聚力和向心力,讓少年人們認識到什麼是真正的榮譽,什麼纔是百柯爭流中的強者。
許暉這次被羅小剛陰了一把,很反常的沒有回擊,也沒有絞盡腦汁的退縮,表面上看固然是在賭氣,但臥薪嚐膽也未可知,不是麼?至於許暉鬧情緒,故意在運動會上給班級丟人的這種可能性也不是不存在,但沈大平一百個不信,她只相信自己的眼光。
所以,沒什麼大事情,沈大平非常淡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