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許暉又覺得自己很幸運,在班級裡結識了幾個說得來的朋友,不單單因爲互相間傳瘋了的武打小說,更重要的是大家有共同的興趣愛好,幾個人湊在一起談論《少林寺》、討論金庸和古龍、熱議聶衛平、馬曉春、武宮正樹和柳時薰,崇拜蘇格拉底、濟科……幾乎是從小說到武術、再到圍棋和足球。
好朋友們越說越熱鬧,越說越激動,性子急的唐林同學據說已經開始修煉武當心法,一到上課便如老僧入定,美其名曰打坐,實際跟睡覺差不多,隔三差五便被老師的粉筆頭和黑板擦招呼。在被大夥戲弄之後,他居然十分嚴肅和認真的告誡諸人,再過一個月,他就有可能開啓天眼,到時膽子小的,千萬莫招惹他。
這件事成了初二(三)的笑話,因爲一個月後,唐林同學非但沒能開出天眼,反而在上體育課的時候把額頭摔了一個鵝蛋大的包。
有鬧笑話的,也有在衝動之下竟然真能辦成事兒的,在初二下學年的某一天,北關街中學歷史上第一個由學生髮起的文學社正式成立。
發起人除了許暉,還有他的好朋友郭旭、權志軍和唐林,當然,還有幾個有着濃重崇拜傾向的女社員加入。這裡強調一下,唐林同學自從摔了個大包之後,不再修煉內功,改練少林大力金剛掌,同時還對文學產生了興趣。
總之,一幫志趣相投的少年人聚在一起利用課餘和週末時間,製作徵稿箱、謄印機,分發傳單,設計刊頭、一起審稿、撰稿,忙的不亦樂乎。
第一份油印小報在北關街的校園開始瘋傳,立刻引起了轟動,據說小報傳到了很遠的郊區中學,立時就有其他學校的學生開始效仿,於是學生文學社如雨後春筍般紛紛成立。
據說當時省報還在副刊的一個小專欄專門報道了這件事兒,儘管只有百十來字的小豆腐塊兒,也足以讓許暉興奮的睡不着覺。
對於許暉等人搞出來的大動靜,黑牛一干兄弟既看不懂,也不想弄明白,總之,大家感覺這個老七怪怪的,某些想法與大夥實在格格不入,但缺少了趙歌的兄弟們已經漸漸疏遠,這是事實,作爲老大,黑牛覺得有必要整頓一下。
但這個有必要的整頓,很快就沒了下文,達俊不來,而且成天陰着個臉,誰都不想搭理,除了上操、去廁所,幾乎不出教室;良子正在熱戀,和同班的一個小女孩如膠似漆,出雙入對,而且根本不在乎這個女孩是微電機廠的子弟;謝家兄弟迷上了足球,對黑牛的提議哼哼哈哈,最後答覆,等有空再說。
黑牛氣的七竅生煙,只好單獨找許暉發了通牢騷後不了了之。但沒幾天,不知道他哪根筋搭錯了,又或許受了良子的影響,黑牛忽然看上了許暉班中的一個叫程靜的小女孩,腆着臉找許暉幫忙介紹。
許暉斷然拒絕,這老大幹啥不好,偏要找人拉皮條?忒有些雷人了吧?黑牛勃然大怒,厲數老七種種目無兄長、不維護團結的行徑,一通胡話下來,把許暉說的瞪大了眼睛,但愣是沒聽明白。
最後黑牛軟硬兼施、死磨硬泡,終於把許暉弄的沒脾氣,答應可以轉交紙條和情書,但絕不當面介紹,成與不成,全在人家女孩子自願。
從此,黑牛同學就賴上了初二(三)班,有事兒沒事兒,就跑到人家教室門口四下張望,很多人以爲來找許暉,但許暉和程靜都清楚這傢伙是啥目的。
這件事害的許暉不敢跟程靜說話,總覺的對不起人家。但兩個禮拜之後的放學路上,親眼目睹了黑牛騎着自行車將程靜接走的親熱場景,許暉的下巴當時就差點摔在地上,好久都沒能合攏,難道這就好上了?
難道這就是班主任口誅筆伐的早戀?儘管那時候的校園已經早戀成風,並有從高中向初中蔓延的趨勢,已見慣不怪;儘管早有良子等很多例子擺在眼前,但許暉仍然唏噓不已,當然,他還真沒把這種過家家似的早戀放在眼裡。
但許暉同時又覺得,似乎兩人這樣在一起也挺好,一種很想接近並探究異性的懵懂讓他頓時臉紅不已。
爲什麼會有這種矛盾的心態,許暉自己也不知道。總之初二下半學期平靜的學習生活即將結束,激情、刺激和自由的時光即也將告一段落,初三畢業季,很多人都將迎來人生第一個重要的拐點。
當然,對於黑牛來說,拐點可以有兩次,因爲這廝的成績差到沒邊,留級了。
暑假時,文化大院曾經的兄弟們又聚在了一起,在許暉的記憶中,這是繼那場風波之後兄弟們到的最爲齊整的一次,因爲黑牛要過生日。
缺席的只有趙歌,但卻多出來三個女孩。
黑牛這傢伙竟然十分闊氣的掏腰包在解放路的大館子請大家吃飯,弄不清楚老大哪兒來的這些錢,但難得聚在一起,場面上還是很熱鬧。
令許暉十分驚訝的是兄弟們這小半年來的變化,不但人人叼起了香菸,而且桌子上還擺了兩瓶白酒,這些被家長和老師們視爲洪水猛獸的玩意兒,竟然被兄弟們毫無顧忌的享用和揮霍。
更讓許暉感到格格不入的是大家談話的內容,不是誰的媳婦被別人泡了,就是某班的哪個姑娘長的水靈,再或者就是某班的某某人比較狂,實在看不慣要下手收拾一頓云云。總之吹噓、炫耀的成分居多,但也讓他感到了兄弟們的輕浮和不安分。
愕然之下,許暉還是覺得薛永軍的話題相對好接受一些,市中心開了家遊戲廳,裡面有一款叫雷龍的遊戲被其津津樂道,但這反而遭到了其他人的一致鄙視。
許暉搞不明白究竟啥原因讓他跟不上大夥兒的思路和節奏,只好牢牢的閉上嘴巴,只聽不說。但這也逃不掉,很多人印象中,每次聚會許暉總是說話最少,這回必須補回來,說說新鮮事兒,但那個文學社就免了,太面、太斯文。
大夥一致起鬨,讓大文豪許暉爆料黑牛在初二(三)門口**的表情,如果實在說不出來,那就當場表演一個。
這下差點把許暉整急眼,但在衆兄弟的威逼下,他只好做了個比哭還難看的表情,大夥兒哈哈大笑,黑牛這傻吊笑的最浪,猛然間嗷的一聲怪叫,極煞風景。坐的近的都能看見,老大的大腿被程靜給狠狠的掐了一把。
爲了掩飾尷尬,黑牛趁機正式的、隆重的向兄弟們介紹了自己的媳婦,三班的程靜同學。這其實是早就明擺的事兒,大夥兒誰都清楚,黑牛除了轉移視線,也就爲圖個喜慶,順便嘚瑟一下,他還起鬨拉起了良子,讓他介紹自己的媳婦。
“白麗華,六班的,我媳婦。”良子也很嘚瑟,一臉的陶醉和幸福。
大家又都把目光落在了一聲不吭、文文靜靜的第三個小姑娘身上,程靜馬上站起來大大方方的做了介紹,從小玩到大的好友(那個年代,閨蜜的名詞還沒出現),叫張儀,師大附中的。
許暉注意到,這是一個很安靜的女孩,大家落座後,她雖然不怎麼說話,但一直以禮貌的微笑回報大家的眼神。儘管這些眼神十分粗鄙,甚至露骨,但她並未因此表現出絲毫的不悅。
張儀在舉止上可能沒有程靜和白麗華大方、爽利,但就是靜靜的坐在那裡,也很與衆不同,絲毫沒有被人忽視的感覺。
當然,許暉並不知道,張儀就是衝着他來的。師大附中也有了不少學生自發成立文學社,但良莠不齊,不是過段時間無疾而終,就是所辦的刊物發刊不準時,內容上也過於死板,所刊登的詩歌大多無病**,沒人看。
但北關街的原野文學社不同,刊物固定,兩週一期,而且版面生動,所刊登的內容也很貼近現在學生的喜好,除了短小精悍的小隨筆,還有諷刺與幽默,最叫絕的還有不超過500字的微小說。
張儀對原野文學社的發起人很好奇,也很崇拜,正好許暉是程靜的同班同學,所以被程靜一鼓動,她就想借着這個機會看看真人,否則一個小姑娘家家怎可能跟着好友參加什麼陌生人的生日聚會。
在大夥的鬨鬧聲中,白麗華和程靜並不害羞和怯場,端起手邊的小酒杯就給大夥挨個敬酒。這讓許暉頓時就傻了眼,從未沾過白酒的他很難相信兩個小姑娘,一口一杯,面不改色。
雖然酒杯不大,只有一兩錢,但一圈兒喝下來也是夠要命的,就在許暉咂舌不已時,程靜已經端着酒杯笑盈盈的站在了他的面前。
許暉面色發白,雖然竭力推脫,但人家不依不饒,眼看着黑牛就要上手開灌了,他只好一咬牙,一閉眼,把整杯白酒灌進了喉嚨裡,頓時被嗆的連連咳嗽,上氣不接下氣,直咳的涕淚橫流,三魂出竅。
黑牛樂得哈哈大笑,不住的拍着許暉的肩膀,連聲說,“好兄弟,好兄弟,小七不賴。”他之所以這麼開心,就是很意外許暉能給他面子,原本以爲強灌都不見得能得手,到時鬧的太尷尬,反而傷和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