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穿之重設歷史
書室是欒輝按照現代的書房親手設計的,可惜尚未完成。
書室在正殿的右手邊,跨過門檻,康熙進了室內後,首先看到的是位於右手邊的一面書牆。那是豎在牆壁上的一個極大的木質書架,書倒不多,還空了很大的地方。緊挨着書架的是一張書桌,桌子正中擺放着字帖,以白玉貔貅鎮紙,桌上文房四寶齊全,筆山筆洗乾淨整潔。書桌的正前方是一面晶瑩透明的琉璃窗戶,此時正值黃昏,暖橘色的光線直直地照進來。而在右手邊也是一扇琉璃窗戶,映得整個屋子亮堂許多。而兩扇琉璃窗戶的兩邊都懸掛着蘇繡的簾子,想必是可以拉起來阻隔外面的窺視。
整個書室寬敞明亮,給人的感覺非常舒服。
康熙的心情也好了很多。
踱着步子到了書桌前,桌子上放置的字帖瘦直挺拔,橫畫收筆帶鉤,豎劃收筆帶點,撇如匕首,捺如切刀,豎鉤細長,正是是宋徽宗的《穠芳依翠萼詩帖》。另一邊的是容華自己臨摹的作品。康熙其實很看不起宋徽宗,亡國之君而已,對他的作品雖說也能公平公正地做出評價,可要說欣賞喜歡卻是實在不能昧着良心了。所以乍然看到這兩幅字,他立刻不喜地皺緊眉頭。不過片刻之後又放開了——不過一個女人的字而已,他何必那麼苛刻?又不是檢查兒子功課!
想通了這點,康熙也能夠公平的審視容華臨摹的字帖。
“鐵勾銀畫,利如斷金。”康熙幾乎要拍案叫絕,他腦海裡立刻浮現出這樣的八個字,完全不同於宋徽宗的柔媚輕佻,反而是難得的鏗鏘鐵骨,令人想不到是出自宮婦之手。況且,深處內宮的女子,平日裡很少做臨摹字帖這樣的事情,就算寫字也不過抄抄經書,臨摹字帖到容華這般的,更是沒有幾個。
雖然納蘭家家教素來好極,容華更是因爲自幼喪母而養在明珠夫人身邊,但明珠也不可能要求一個女兒家將書法練到這種程度。便是男子如容若,書法造詣也不一定到了這種程度。而且,他縱觀整副字帖,這種瘦挺爽利、側鋒如蘭竹的書體,是需要極高的書**力和涵養,以及……神閒氣定的心境。
康熙嘆了口氣,似有不甘,“朕如此罰你,你就……不怨麼?”
他又不是女人,有什麼好怨的?欒輝在心裡翻了個白眼,面上卻露出惶恐的表情,趕緊跪了下來,“奴婢惶恐!”
看着容華的表情,康熙突然覺得非常礙眼,明明是寵辱不驚的性子,卻偏要做出驚喜惶恐委屈憤怒的樣子,究竟是怕觸怒帝怒,還是妄自猜度君心?
康熙走到書架處,朝容華擺擺手,示意她起身,淡淡地問道:“因何惶恐?是因爲怨恨朕而惶恐還是因爲不怨卻被朕冤枉而惶恐?”
“奴婢自是不敢怨恨,更是不敢言冤……”
“不敢?”康熙拿出書架中因爲翻得頻繁而有些褶皺的書,隨意地翻閱着,語氣微諷“朕看你壓根就不在乎!”
“皇上?!奴婢……奴婢……”欒輝暗暗叫苦,他又不是真正的容華,怎麼可能真正在乎?能保留一份對保清的愛也是他喜歡小孩子的緣故,怎麼可能像個女人似的,爲了一個人,還是一個男人,在後宮勾心鬥角爭風吃醋,因着這個男人的喜怒哀樂而嬉怒罵笑?他已經在努力習慣着猜測這個男人的心情,努力推測着作爲容華這個女人他應有的反應,他以爲他已經做得夠好了,可到底斧鑿之痕太明顯,想瞞過康熙這樣精明敏銳的人真心不簡單,欒輝也不知該如何作答,只慢吞吞地重複。
“這是你最近在看的書?”康熙卻似是不在意一般,揚了揚手中的書,轉了話題。
欒輝眯起眼仔細瞧了一眼,那是宋徽宗的《大觀茶道》,是欒輝自過來後除了部分西洋譯著外,最常看的書,遂點了點頭,“回皇上,是。是奴婢取《穠芳詩帖》時,順手帶過來的。”
“你對茶道有興趣?”
“啊,不是。奴婢只是聽聞我朝的茶葉絲綢瓷器等物在西洋熾手可熱,故而對茶藝產生了興趣。奴婢準備看完《大觀茶道》後再看看……啊,奴婢妄言了。”
“容華入宮幾年了?”康熙似是並未在意,而是又轉了其他的話題。
“回皇上,奴婢入宮十二年了。”
“十二年?還真是不短了……”康熙狀似懷念地嘆了口氣,卻又陡然換了口氣,“可是朕今天才發現,朕還真是不瞭解容華。朕不知容華你愛看西洋書籍,對西洋諸國甚是瞭解;朕不知你性子淡泊,不愛與人爭;朕不知你愛好書法,造詣極深;朕亦不知,你還想插手大清與西洋的生意買賣。昨日之事是朕偏心獨斷委屈你了,可朕是帝王,難道你想要朕想你低頭認錯不成?”
“皇上?!”欒輝腿一軟,直接跪了下來。他這下是真嚇着了。確實,作爲現代人,他怎麼可能沒想過要康熙向自己道歉?可這是皇權至上的清朝,敢接受皇上的道歉——欒輝覺得他還是滾回那房樑下被壓個半死比較容易……“皇上,您這番話真真折煞奴婢了,奴婢足以萬死!”
康熙嘆了口氣,“左右你也是不在乎的,朕又何必費這份心思。罷了,你,跪安吧!”
康熙說着就要往外走。欒輝的腦子開始飛快地轉動起來。康熙今日過來其實是道歉來了?而且他顯然已經發現了容華的變化,要不是借屍還魂這等事實在匪夷所思,康熙也不一定就想不到這方面去。與其以後模仿容華生存下去,指不定哪一日露出馬腳惹得那位猜疑,不若今晚置之死地而後生,告知康熙容華已經“變了”的這個事實?
欒輝的這番思索不過發生在電光火石之間,當他下定決心時,康熙不過剛走到門檻處。
額頭重重磕到地上的聲音讓本已因不滿而甩袖離開的康熙停下來腳步,轉過身,果然看到容華匍匐於地的樣子。
感覺到康熙停了下來,容華沒有擡頭,依舊趴在地上, “既然皇上想知道,奴婢自是不敢隱瞞,只是此時……望皇上耐心聽奴婢說。”
“起來說吧!”康熙一邊說着,一邊自己坐到了桌前。
欒輝立刻從善如流地領旨謝恩。
此時天已經暗了下來,欒輝又把桌上的蠟燭燃起來,這才坐下來。
“嗯,要從何說起呢?”欒輝捏着下巴想了想,神色突然黯淡了下來,語氣也有些惆悵,“皇上知道麼,奴婢已經是死過一次的人了……”
康熙不知道爲什麼,突然手一抖,心口猝縮了一下,“什麼……”
“就是那次生病。在病中,奴婢昏迷不醒,然後自己在那次病中死了……”
“你是說今年二月份的那次?”
“難得皇上還能記得,妾身謝主隆恩。”欒輝一邊說着,一邊站起身福了一禮。
康熙有些尷尬地扯了扯嘴角,他這是被容華諷刺了吧?是被諷刺了吧?可對這種邀寵埋怨的口氣他不是應該不滿麼,怎麼會有淡淡的愧疚呢?
——我擦,尼瑪康熙你還有愧疚這種人性化的情緒存在?!
不過說諷刺倒是冤枉欒輝了,他只是單純地覺得訝異,康熙可稱得上真正的後宮佳麗三千了,一個小妾生病了,竟也記得,這真是帝王無情麼?
——帝王是真無情,欒輝你不要被騙了!他記憶裡的完整版是五阿哥的額娘病重,五阿哥親侍湯藥。他只是記得自己兒子的母親病了而已。
“那你怎麼……”
欒輝不答,反而繼續說了下去:“奴婢死後魂靈未滅,一直飄蕩在紫禁城中。妾身掛念保清,遂始終跟在保清身後。妾身看到保清一點點長大,成爲皇上您口中的千里駒;看到保清徵兆沙場,大退準噶爾;看到保清隨皇上祭陵、南巡,表現可嘉;還看到……”
欒輝說到這裡頓了下來,每次想到這段歷史他都不夠心硬心狠,總是爲那些皇阿哥的一生而感到悲哀。
看着容華哀傷的側臉,康熙心裡突然有了些奇怪的感覺,鈍鈍的,他也說不上來是什麼感覺,只是服從本能地握住容華的手,輕輕拍了拍,“還有什麼?”
“奴婢之後說的,是極爲大逆不道之言,還請皇上恕奴婢無罪。”
“囉嗦這麼多做什麼,朕恕你無罪,繼續說吧!”
“奴婢謝過皇上!”欒輝還想再說什麼客套客套,但看出康熙的不耐煩,只好把到口的客氣嚥下去,繼續說下去,“奴婢看到,保清和太子殿下分別依靠着明珠叔公和索中堂的支持,開始了轟轟烈烈的奪嫡……到最後,勢如水火,不死不休!”
康熙閉上眼,看似表情平靜,可扶着椅子扶手的那隻手卻在那瞬間驀地抓緊了,力氣極大,連骨節發白了。
“後來如何?”
聽着康熙隱隱壓抑的語氣,欒輝突然對這位千古一帝有些同情——也許他是一個成功的皇帝,但他絕對是一個失敗的父親!欒輝不由地含糊了過去,“最後?還能如何?兩敗俱傷罷了!”
“果然。”康熙嘆息了一句,再睜開眼時已經是平日裡那個殺伐決斷睥睨天下唯我獨尊的少年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