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蘇斐出宮後直奔胤禛府邸,門口侍衛放進去,長史迎出來,面色焦急:“貝勒爺您可來了,爺前兒打宮裡回來就把自己關在書房裡,不吃不喝,您呀幫着勸勸吧。”福晉被關,李側福晉手握管家大權心滿意足,安穩窩在院子不敢動,府裡新進的年格格大着膽子勸了一句就被爺趕了出來,他是焦急又上火。正瞧着蘇斐過來,這位貝勒爺深得帝心,又是爺帶過,爺向來聽得進他的話。

“十三爺來過嗎?”

“尚無。”

長史搖頭。

轉過角,書房門外樹叢茂盛,粉衣女子站在樹下滿臉憂愁,姿容清麗柔弱,如弱柳扶風,身後一個小丫頭正勸她:“格格,您還是回吧,老站這兒也不是事兒。”

女子搖頭,擡起目光,一驚,後退一步:“長史。”

長史面不改色:“此處非年格格可呆之處,還是快些回去。”

女子臉色一白,喃喃:“我我……我只是擔心爺……”

長史淡淡道:“格格快回吧。”

年氏臉色蒼白,攥緊帕子不甘心的帶丫鬟離開。

長史嘆氣:“如今爺不管,什麼幺蛾子都出來。”他是內務府的人,又是德妃的人,打小照顧胤禛,故而和蘇斐也熟悉,說話大膽。

蘇斐一笑:“年格格是聰明的。”現在這個時候來胤禛面前賣乖,胤禛或許會惱怒,可他一定會因此對她不同,有一個十分關心他不畏懼他怒火時刻將他放心上的女子,總是不一樣。

蘇斐搖搖頭,就此揭過。

書房門緊閉,蘇斐耳朵緊貼門,什麼也沒聽見,伸手敲門,嘟嘟兩聲。

“滾。”

裡面傳來男人的低喝。

接着一片沉默。

他在敲門,裡面安靜,他又敲門,一陣腳步聲急促,一下拉開門,男人滿臉怒容,正張嘴欲罵,看清來人怔忡:“……”

他張嘴,無聲,什麼話也說不出來。

“四哥。”蘇斐逆光而戰,面容靜謐,眼神如湖水,安靜不起波瀾,一下澆滅胤禛的怒火。

胤禛垂下眸子,下頜鬍子喇扎,微風暖陽,掀起袍子一角,陰影遮住他的神情。

蘇斐深吸一口氣,他不擅長感情問題,但康熙有大動作,擅自動作,怎麼死的都不知道,尤其是十三,他與十三感情不深,十三又無母妃幫襯,一旦惹怒康熙下場堪憂。胤禛又與十三相當教好,而且,那天的事情讓他很憂慮。

“進來說話。”終究胤禛開口,沙啞的嗓子,沉默讓開半個身體。

蘇斐搖搖頭:“我就說兩句話。”

胤禛自嘲:“你連進來都不願意?”他臉上幾分失落:“是了,你有皇……”

“四哥。”

蘇斐大喝一聲,打斷他的話,隨即問他:“你還在生氣?爲什麼生氣?僅僅是看見我與他在一起?”

胤禛怒火中燒,聲音卻冰冰冷冷,如墜深淵:“你說我爲什麼生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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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我來只是告訴你,過完秋皇上即將秋彌,你看着一點十三,不要亂動。”

“……”胤禛心頭一驚,無論情場再失意,他的政治敏感與生俱來。

權利的爭奪刻在骨子裡。

蘇斐說完轉身,一隻手在後面拉住他,男人低聲喃喃:“你跟他到底是怎麼回事?瘋了嗎?他是皇帝啊……”天子無情,又有年紀的差距。

蘇斐盯着那隻手,閉上眼睛,一狠心:“我愛他。”

辜負胤禛固然不忍卻不可惜,他對康熙,不算是愛,但是至少是喜歡,他是這裡的孤魂,他便是他的定魂珠,取出定魂珠,魂魄便煙消雲散瞭然無痕。

“你……你愛他?”胤禛聲音顫抖:“你居然愛他?他的年紀足以做你的父親!你居然愛他……你知不知……”你知不知到我是如此愛你?

“我知道。”蘇斐很冷靜:“你是愛之欲其生惡之欲其死,我需要的不是這個。”他需要的是一個能可靠,他在前面肆無忌憚,他也能微笑替他擔當的男人,胤禛做不到,胤禛有太多的猶豫,也許以後做了皇帝的胤禛能做到,可他已經有了康熙,一個很好很好的男人,似父似兄也似愛人,更不會限制他的自由,一個成熟的男人,完全明白他需要什麼,更能很好的控制自己,他要是與胤禛攪合一塊,只怕到時候兩敗俱傷。

他是眼裡揉不得沙子,胤禛也是。

可胤禛不會說爲了他放棄女人,胤禛更多的是,等我有子嗣之後。

康熙哪裡比不過他?

他家老男人可好。

胤禛頹然鬆開手,喃喃:“你說的極是極是……”

他退後一步,深深看他一眼,轉身進書房,關上門,最後一句:“我會看好十三的,你放心。”聽着門外腳步聲走遠,房間裡一片寂靜,多寶閣上景德瓷清麗婉約,在陽光中亭亭玉立,宛若有光暈籠罩,男人低垂着頭,眼神冰冷森寒,帶着戾氣,他說的沒錯,愛之欲其生惡之欲其死,是他本性,人之初,本性不改,等他做了皇帝,有了權力,他照樣是他的!

他比起皇阿瑪,多的是時間。

總不能,想隨皇阿瑪一起去?

就算他願意他也不許,打斷手腳也要鎖在身邊,所以,這纔是皇帝啊。

蘇斐不知道胤禛打的主意,一路回到府邸,府中有長史照看,長史出身內務府,曾經是康熙內庫的掌管者,後被康熙送到這裡,精明能幹,一張嘴比蚌殼還牢固。蘇斐十分放心,去後院看看身體的生母,她男人緩和過來,身體已經大好,女子精神好上不少,照顧照顧花草,陪陪夫君,蘇斐去時她正在澆花,一身素白的衣裳,攢着兩朵淡色絨花,她好似知道什麼看見蘇斐過來,眼神淡淡,面容安詳,她已不再年輕,許是年輕時保養得宜,除了眼角一絲細細紋路,竟看不出是三十許的人,風韻猶存,楚楚動人。纖長白皙的手掌有薄薄的繭子,是後來生活所累,儘管如此,她依然過得很好。康熙抱走蘇斐時本沒多想,後來蘇斐漸漸長大,爲了他日後的前途,康熙本想除了她去,不想這女子聰明的很,從王府裡逃出來,隱姓埋名相夫教子,一字不提以前的生活和曾經的兒子,這般皇帝又放了她一馬。畢竟他不希望這孩子將來恨他。

她男人坐在門外,面前放着木頭,拿着工具刨木頭,東西已經成型,看起來是個小馬駒。

蘇斐走過去那男人起身行禮,紅着臉,搓手:“多謝貝勒爺的大恩大德,只是可惜我那孩兒……小的有個不情之請,希望貝勒爺能將小兒的屍身還與草民……”

蘇斐打斷他的話:“你那孩子沒死,我找太醫封了他最後一口氣。”

“這……”

男人滿臉驚訝。

蘇斐道:“你若想見,晚上我讓人把他送過來,日後就由你們夫妻照顧,那孩子有可能一輩子醒不過來,你們也可以住在這裡,我這貝勒府沒什麼人,就我一個主子,多你們不多少你們不少。”

男人又高興又想推辭:“草民與拙荊可以搬出府……”

蘇斐打斷他:“續命的藥草只有府裡纔有,你若是不安心,不如將在府裡做工,我正好得了一張釀酒古方,缺個釀酒的師傅。”

男人這纔不再推辭。

他有手有腳,又有感恩之心,寬厚老實,女子的眼光不錯,找了個能過日子的,蘇斐想起薛蟠,告訴他們:“殺死你孩兒的兇手被判了秋後處斬,你要是有心,到那時不妨去看看。”男人眼眶一紅,練練點頭,撲通一下跪在地上,連磕三個響頭:“大恩不言謝,但凡貝勒爺有事,奴才就是萬死也不辭。”

蘇斐點點頭,轉身走了。

他走到一半,出院子,聽見身後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軟綿無力,停住,轉過身去,看着對方:“你還有事?”

“我……”

女子攥緊手指,忐忑不安。

她話到嘴邊又不知該說些什麼。

蘇斐的院子有小橋流水,中間大大的水塘,水塘清澈,水中有蓮花碧葉,小橋直通湖中心的亭子,夕陽傾斜,微風徐徐,滿池荷葉搖曳,碧波盪漾,清涼安寧,他乾脆看着湖面,心思不知道飄到哪裡,也許下次他可以找康熙一起過來燒烤?咳咳,原諒他一生放縱不羈愛燒烤!!

女子輕輕咳嗽一聲,聲音小若蚊吶:“我……我是不是在哪裡……見過你?”

蘇斐淡淡說道:“夫人見過的人太多,許是弄混淆,我打出生就是在當今聖上身邊長大。”

那女子身體一顫,聲音顫抖:“你是聖上身邊長大?你叫什麼?是哪年生的?”

少年身姿挺拔如初長成的小白楊,面容俊美稚嫩,莫約十四五歲的年紀,正是青春年少時,穿着一身情意,少年風流,眉眼俊逸,仔細看十分熟悉。

“那你的額娘呢?”

“額娘?不曾見過,不過德妃娘娘待我是極好,與生母相差無幾。我與生母,還是相安無事的好。”少年回答的風淡雲輕,好似有母親和沒母親對他來說沒區別,其實不然,是有的,蘇斐前世有母親,典型的貴婦,與父親是軍政聯姻,婚後的生活也是相敬如賓,他曾經以爲,他的母親是不愛他的,就算有愛,也少的可憐,但末世爆發時,沒有異能的少年感染病毒後和母親被困在別墅裡,他神智不清,高燒不退,在吃完所有的食物後,那個女人就用她的血一點點餵養他,救援到來時,那個女人已經因爲傷口感染病毒成爲喪屍,但她的本能卻是咬下自己的肉來給蘇斐,一條腿上光禿禿的只剩下骨頭。那時他才明白,不是不愛,而是愛的太深,他的母親,本就不習慣表達愛,但是骨子裡卻是極愛他的。蘇城與他同父異母,在母親懷孕前夕出生,後父親養在外面的小情兒病死,他就被接了回來,那時挺着大肚子的母親無愛無恨,但面子和自尊卻被傷的極重。

一個驕傲的女人守着大宅子,唯一的寄託就是他的孩子。

偏生這孩子身上流淌着她恨的人的血脈。

蘇斐覺得,有些母愛,就是他下輩子也換不完,但有些,他卻不稀罕。

他養她不過成全一場母子情分,無關其他,他現在過得很好,她也一樣,有了新的家庭新的開始,決定於過去斷的乾乾淨淨,那就如她所願,女人很聰明,她是揚州瘦馬出身,被人送與常寧,後與常寧之子有染,有了他,康熙接他進府,在明白要回孩子無望後,女子想方設法惹怒福晉被賣了出來,她自己有私房銀子,聰明的女人要找一個老實肯幫她脫身的男人實在太容易,然後她便是相夫教子,平淡安寧。

不去問,不去找,也不去想。

權當沒有蘇斐這個人。

他被完全的抹去。

儘管他理解,可無法原諒,不是替自己,而是替那個剛出生就被他替代的孩子,她的眼中只有那個快死去的孩子,見過那麼多次,他的眉眼那邊似她,她卻渾然不覺,只有現在,一切安定後,纔想起他來,她的生命的排序時:夫君,孩子,自己,最後纔是蘇斐。他算的什麼?無法原諒,盡此而已。

後宮生存不易,最初的康熙可是對他沒現在這般深刻的感情,最多似養貓貓狗狗一般,德妃那時不過是個嬪,身份不高,上有皇貴妃壓着,只能勉強護着他,好在是蘇斐,要真是個孩子,只怕現在墳上草都有一人來高,宮裡夭折的孩子可不少,

所以,相安無事纔是最好。

“是……是嘛……”她蒼白臉色,搖晃一□體,後退一步,勉強笑道:“貝勒爺說的沒錯,相安無事纔是最好。”

她是極爲聰明的。

女子轉身踉蹌走遠,蘇斐看着她的背影久久出神,身體裡有出生的痕跡,那個孩子的靈魂在身體深處沉睡,與他融爲一體,孩子對於母親的感情最爲純粹,也最爲複雜,從被襁褓中奪取的那刻,就咿咿呀呀哭鬧不休。

“別多想噠。”咯咯笑聲想起,帶着面具的小丑坐在他肩膀上笑。

蘇斐失笑:“也是。”

事已至此,多想無益。

進空間取出孩子的身體,摸一摸尚有溫熱和一絲孱弱的呼吸,着人給夫妻倆送去,晚上一個人用完晚膳,府上來人,靜悄悄的來,女子巧笑嫣然:“見過主子爺。”再度恢復的花魁姿容絕世,比起以往,眉宇見多出一份驕傲和自信還有伶俐,眼角一轉,風情萬種波光流轉,眉頭一皺,輕愁淺淺,惹人憐惜。她身上沒有絲毫的風塵味,就像男人最美的夢,觸手可及卻永遠得不到。京城裡最大的青樓老鴇,賣藝不賣身,不知饞煞多少兒郎。

蘇斐開青樓,樓裡的姑娘賣藝不賣身,當然,你要賣身也行,多半是自由度,交一定的抽成,不願意就離開,有願意娶的也能走。

生意不錯。

又有紅婭,該叫她甄洛,甄妃的甄,洛水的洛。

洛水洛神一般。

有甄洛坐鎮,這女人一生在紅塵中摸爬滾打,沒有比她更清楚的。

加上有蘇斐做靠山,女人該狠心時狠心,當真不比男兒弱,就是沒有康熙,蘇斐也不至於餓死。他手裡的東西就沒瞞過康熙,幫皇帝做過幾件事,對於皇帝暗探的能力不得不佩服,打小吃喝就是走康熙私庫,出宮建府後更是將私庫的總管派過來,別以爲他不知道那總管手裡還有康熙私庫的鑰匙,皇帝說過東西鑰匙不夠儘管搬,就是掏空都行。

豈可修!他是個敗家子?

應該改過來!康熙他也能養活!

只要不像乾隆一樣敗家。

“這是本月的賬本,一共進賬十萬三千兩,樓中姑娘三十五位,甲等十五位,乙等二十位,丙等的姑娘已經放出去嫁人,另外贈送嫁妝一共一千兩。”甄洛說話溫和,不快不慢,如清風拂面,波瀾不驚,讓人心生舒暢,她賣藝不賣身,又是老鴇,有許多達官貴人尋她只爲說說話,或者聽她說說話,靜樓的姑娘嘴巴比蚌殼還緊,蚌殼死了能取出珍珠,她們是死了也不會說出不該說的,故而,許多人爲之放心。

殊不知,不知不說,而是她們說話的只有一人,那就是甄洛,甄洛這裡連着蘇斐,蘇斐上頭是康熙。

“你的月例。”蘇斐取了一千兩遞給甄洛。

一千兩不少,而且,甄洛的金主都是大方人,送的價值連城的東西不少。

她笑盈盈收下,說正事:“前兒樓裡來了一位貴客。”

“有多貴?”

“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是他?”

“恩,就是那位。”

“那位先進的樓子,喬裝打扮,後有索家的少爺進來,點了兩個姑娘,純說話,索家少爺來後就讓姑娘退下,那位身邊跟着幾個暗衛和侍從,武藝高強,姑娘沒敢湊太近,只關門時依稀聽見秋彌二字。”

蘇斐轉念一想,明白,康熙的動作針對於太子,太子若是在秋彌時下手,那麼皇帝也會隨之動手,他若安分便是晴天,若不然,雷霆雨露皆爲君恩,這事兒胤禛和十三絕對摻合不得,還有十四,進去一個就死一個,哪怕溼溼腳都不行!

不然康熙不會放過。

咬着嘴脣,康熙只許給他胤禛,就是十三也是強行送買,加一個十四,他是無論如何都不許的。

那男人的心腸硬着呢。

秋彌就是大家一起組團看太子的熱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