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3計劃變化
欽天監還是有兩把刷子的,康熙二十八年的正月初八果然風和日麗,是適宜出行的好日子。午門外,龍旗獵獵,冠蓋雲集,我與一衆皇子皇女身在皇太后孝惠的帶領下,立在太和門前,目送着坐在明黃色御攆中的康師傅,和騎着高頭大馬、意氣風發地跟在御攆後的胤褆,漸漸遠去。
東巡的隊伍逶迤前行,穿過□後,各道宮門便漸次關閉,再一次將我和外面的繽紛世界隔絕開來,聽着隆隆的關門聲,我的鼻子忍不住有些酸楚,軟磨硬泡了一個多月,什麼手段都使盡了,這回康師傅就是不鬆口,說江浙一帶有亂黨,我去的話很危險,我還要爭辯,他就拿家法來嚇我。
哼,什麼亂黨,什麼危險,全是扯淡,若真有亂黨,幹嘛帶胤褆去?就他那三腳貓的功夫,能擋得住亂黨?就算有亂黨好了,那麼多的侍衛、護軍,到了地方上還有駐防的八旗兵呢,有什麼可擔心的?純粹是重男輕女!不讓我去,我偏去!等着吧,就算宮牆再高,佈防再嚴密,我若真想去,這些統統都攔不住!我正想得熱血沸騰,恨不得馬上插翅飛出宮牆,忽聽耳邊有人道:“禧兒,別看了,回去吧。”回頭一望,原來是五姑婆淑慧長公主。她撫了撫我的臉龐,牽了我的手道:“皇太后在前面等你呢,天兒冷,別讓她久等。”
我轉身一瞧,果然看見皇太后孝惠在一堆人的簇擁下,正朝我招手,我朝淑慧點點頭,跟着她與大部隊會合。途中其他人都各回各宮而後準備去上書房,淑慧卻帶着我,跟着孝惠去了寧壽宮。才一坐定,孝惠仔細打量了我兩眼,慈祥道:“禧兒,怎麼啦?才一會兒沒見你皇阿瑪,就想得哭鼻子啦?”
“我……”我剛張口,淑慧卻搶先向孝惠誇張地描述了一番,“您沒看見,剛纔這孩子兩眼直愣愣地望着前方,臉上掛了兩行淚珠,都快結成冰坨子了,可憐啊!”
孝惠憐惜的望了我一眼,對淑慧嘆道:“這孩子打小就沒離開過他皇阿瑪,以往皇上不管去哪兒總帶着她的,這次啊是頭一回皇上出遠門沒把她帶在身邊,難怪她會想得哭鼻子。”
“想必皇上心裡也十分不捨,可也沒辦法”淑慧接話道,“聽說這回東巡要順便去浙江一帶查看海塘,那兒多山,聽聞時常有山賊強盜之類出沒,皇上也是怕萬一,所以才把這孩子留下的。”
“是啊,”孝惠點頭表示贊同,又慈祥地替康師傅向我解釋,“禧兒啊,此次東巡不同以往,你皇阿瑪不帶你去是爲了保護你,你就別再難過了。”
“是啊,”淑慧勸慰道,“禧兒,你皇阿瑪雖然不在宮裡,可太后在呀,還有你的弟弟妹妹們也都在,宮裡多熱鬧啊,你若跟了你皇阿瑪去,鐵定得天天唸書寫字的,這會兒宮裡沒有你皇阿瑪盯着,你還可以偷會兒子懶呢。”
我知道這兩個老太太是怕我傷心,所以你一句我一句地安慰我,可沒給我開口機會的他們哪知道我的真實想法。是,我是不爭氣地流淚了,可那是憋屈的眼淚!想康師傅想的哭鼻子?怎麼可能?罵他罵得牙癢癢纔是真的!不過,這會兒我也懶得解釋了,有這功夫,還不如再想一遍擬定好的“出逃計劃”,看看還有什麼紕漏。
“禧兒,禧兒?”大約見我沒說話,淑慧似乎有點兒着急,捧起我的臉,問道,“怎麼了?哪裡不舒服嗎?”
“沒有,挺好的。”我掰開淑慧的手,勉強一笑道,靠在椅背上沉默不語。
“太后,不如這樣吧,反正今兒蓉玥要跟我去府裡玩兒幾天的,您就準我把禧兒也帶上吧。”淑慧的這句提議讓我心內一動。前幾天我曾攛掇淑慧向康師傅提過這個請求,目的自然是想在康師傅走後,從淑慧府中溜出京師去江南,可惜,康師傅洞悉了我這個盤算,一口回絕,還把我叫到南書房裡臭罵了一頓,並放出狠話:倘若我再敢動什麼歪腦筋,他就先動家法,讓我在牀上好好趴上一個月。
“不行啊,皇帝臨走前囑咐過,這陣子不能讓禧兒出宮。”淑慧的提議果然遭到了否決,孝惠就是個沒主意的太后,康師傅的命令她通通遵行。
“可是,您看禧兒整個人都蔫蔫的,這萬一憋出病來可怎麼得了?皇上回來看着也會心疼的。”淑慧疼惜地望了我一眼,繼續說服孝惠,“太后,現在皇上不在宮裡,您的懿旨誰敢不從?您就準我帶禧兒去府裡住兩天,兩天後我一定把她送回來,若是皇上回來怪罪,就讓他怪罪我好了,您看這樣成嗎?”
“皇阿奶!”我可憐兮兮地望着孝惠,希望她能鬆鬆口。倘若真能去成淑慧那兒,我就不需採用“火燒御花園”的計劃了,雖然計劃在正月十五那天放火燒“凝香亭”也是被逼的,但是,紫禁城內雕樑畫棟的建築畢竟精緻,真燒掉的話不是不心疼的,若換成公主府的,那感覺就好多了。
“這……”孝惠遲疑了半晌,終於開口道,“好吧,就讓禧兒去你那兒住兩天,就兩天啊,兩天後一定要送回來!”
“嗻!謝太后(謝皇阿奶!)”我和淑慧齊齊起身行禮,而後,我便三步並作兩步,快速跑回宮去收拾好包袱,帶上一切該帶的東西,坐上轎子,與蓉玥一道,跟着淑慧一起到了淑慧長公主府。公主府的基本規制都一樣,在裡頭溜達了一圈,我就把佈局搞清楚了,角門和後門的具體位置都瞭然於心。
用過午膳,我和蓉玥陪着淑慧說了會兒話,便跟着她去護國寺逛廟會。護國寺廟會與隆福寺廟會並稱“京城兩大廟會”,護國寺廟會更是以貨物齊全而出名,班第就經常來這兒買東西,他曾跟我描述過多次,說這兒每逢初七、初八之時總是熱鬧非凡,只要是你想得出來的東西,都能在這兒買到。班第這回也跟着去東巡了,這傢伙嘴上說捨不得我,可一談到江南,臉上明顯是一副嚮往之色,康師傅真沒拿他當外人,居然把藏寶圖的事兒都跟他說了,此去江南,尋寶的具體負責人便是他,反倒身爲大阿哥的胤褆對此卻一無所知,這傻小子自從得知此次東巡他也有份,嘴巴就一天到晚地咧着,暴躁脾氣也和緩了許多。唉,人比人,氣死人啊!如果我不是女兒身,如果我是大阿哥,而不是大公主,這會兒去江南欣賞美景和美女的就是我了!
正想得胸悶時,護國寺便到了,下了馬車一瞧,沒有期盼中的人聲鼎沸,環顧寺廟周圍,佩刀的侍衛和護軍把守森嚴,雖有攤販在路側,但行人早就空了。雖然仍有一絲失望,但大部分麻木了——三位皇家公主要蒞臨參觀,護國寺方面必然一早接到了通知做好了清場工作——這是常規。
護國寺之行是淡而無味的——這是我的觀點,對鮮有機會出宮來玩的蓉玥來說,顯然相反,能見到那麼多宮裡見不到玩意兒,甚至能看到現場“耍猴”——雖然觀衆極少,只有我,她,淑慧,各自的貼身宮女,以及跟着的幾名侍衛——卻足以讓她興高采烈大半天了。才逛了沒多久,她的貼身宮女小云就徹底被大包小包淹沒,反觀我和小穗,一個吃着一串糖葫蘆,另一個手上只提了一袋芙蓉糕和一袋綠豆糕,輕便得很。
因惦着晚上的計劃,出於保存體力的考慮,逛了一半兒,我便嚷嚷着累了,催促淑慧早些回府。淑慧信以爲真,便領着我和蓉玥打道回府,可車子走了沒多久就停了下來,隨後就聽見蓉玥像打了雞血一樣,興奮地大嚷:“其其格,其其格,你怎麼來了?”
我掀開轎簾子一瞧,還真是齊齊格!好久沒見了,怎麼一眼看上去似乎比在宮裡的時候瘦多了?自打她爹土謝圖汗察琿多爾濟率領喀爾喀七旗決定內附大清後,康師傅就在京城內賜了一座府邸給他,其其格便出宮跟着她父親一起住,父女團圓了。不過,估計也團圓不了多久了,大年初一的時候,康師傅給她找了一個好夫婿——貝子章泰的兒子吞珠,這位吞珠與章泰截然不同,性子有點懦,長得稍遜於班第,但也算是風度翩翩,那一筆好字,連康師傅都稱讚是“盡得前人真傳”,更關鍵的是人品很正,康師傅盛讚他“人品端方,才賦練達”,在衆多的宗室子弟中十分難得,雖然,其其格嫁過去是繼室,但絕對是正室夫人,依照其其格的性格,將來在府中肯定是“一把手”。雖然,我是出於自我保護的需要跟康師傅稍稍提了下建議,才促成了這件事,但是,我認爲我做的絕對是一件好事!
“參見大公主姐姐,給大公主姐姐請安!”正與蓉玥續着舊情的其其格一眼瞥見了我,朝我施了一禮,她身後跟着的幾個蒙古護衛也紛紛跪地行禮。
“免禮!都起來吧,”我朝他們擡了擡手,微笑道,“其其格,有日子沒見了,你越發地漂亮了。”
“哪裡哪裡大公主姐姐您纔是真正的傾國傾城,其其格比不上您的萬分之一。”?其其格微微躬身,拍馬的功夫日進千里。
“其其格,”蓉玥早已下了車,抓住其其格的手臂親熱地道,“咱們好久沒碰到過了,我今兒住我姑婆家,你要沒什麼事兒就上車跟我一塊兒走吧,咱們晚上又可以一塊兒說悄悄話啦!”
“這……”其其格似乎有點爲難,“我剛從白塔寺替我阿布祈福回來,他老人家還在府裡等着我呢。”
“這有什麼,我派人去跟你阿布說一聲便可,”說着便回頭吩咐了一名侍衛前往土謝圖汗府邸,而後,似乎纔想起來,還有淑慧長公主的存在,跑到最前面那輛車子的旁邊,詢問道:“五姑婆,我想讓其其格也去家裡陪我住一晚,這樣人多熱鬧,行嗎?”
“行。”?淑慧一口答應,卻也並未再多說一字,聽得出來似乎有些不悅。
“多謝姑婆!”蓉玥一溜煙跑回到自己的車旁,拉着其其格的手道,“姑婆同意了,快上來。”其其格朝着淑慧車子所在的方向略一蹲身以示感激,就登上了蓉玥的車子。我剛放下車簾,車子就再次啓動了。
“主子,”身旁的小穗帶着幾分不滿道,“您瞧瞧,二公主跟那蒙古格格倒像是親姐妹似的。”
“呵呵,他們兩個投緣嘛。”我輕描淡寫地評論了一句,心內卻道:物以類聚,人以羣分——真理啊!
“主子,”小穗小聲道,“您今兒晚上……”
我忙捂住小穗的嘴,小聲而嚴肅地警告:“再多嘴,就把你扔這兒!”
小穗瞪大了眼睛不停地搖頭,我這才放開了手,又叮囑了一句:“不許再說!”
小穗如搗蒜般連連點頭,坐在一旁悶聲不語,眉頭卻緊蹙,過了半晌,又怯怯地說了一句:“主子,奴婢能再問一句嗎?就一句。”
我頭也沒回地拋了兩個字過去:“不許!”
車廂裡徹底安靜了。在馬車有節奏的搖晃聲中,我們回到了淑慧長公主府。
晚膳時分,夜幕降臨,膳畢,夜空已黑得如染了濃墨一般,擡頭望去,一顆顆星星明滅相間,與府內遍佈的一百零八盞小燈相映成趣——今兒是正月初八,京城裡有個習俗,每年的這一天,家家戶戶都要點亮一百零八盞燈,遍佈家裡的井竈、門戶、砧石等等,叫做“順星”,以祈禱來年能一切順利,吉祥如意。
沒有跟淑慧、蓉玥和其其格一起多費脣舌,我藉口身子睏乏,提早回了房間,穿戴整齊後,再次檢查了一遍身上的所藏的東西,爬上牀,蓋上被子,靜候最佳時刻的來臨。
這會兒,時間過得似乎特別慢,掏出懷錶瞄了無數次,那時針離羅馬數字總還是很遠,耳聽得懷錶滴滴答答的聲音,我的眼皮居然漸漸沉了下來,強撐了一陣,最終還是迷糊了……
“鐺鐺鐺,鐺鐺鐺……”
“走水啦,走水啦!”
“快救火,快救火啊!”
一陣響亮敲鑼聲將我,從迷糊中驚醒,嘈雜的腳步聲和喧譁聲趕跑了我的瞌睡蟲,我掏出懷錶瞄了一眼,時針指向了羅馬數字十二!
“主子,主子?”牀前的小穗也被驚醒了,一躍而起,揉了揉眼睛仔細看了看,才放心道,“主子,您還在啊,我還以爲……”
“那火不是我放的!”?我掀開被子跳下牀。
“那……那……”小穗結巴了。
“也許是天乾物燥,老天爺要幫我呢!快走,別跟丟了。”說着,我速往房門口跑去,下了門閂,打開房門,卻見一高大的人影閃到了眼前,我還以爲是塞圖,擡眼一瞧,卻見來人一身黑衣,只剩了兩隻眼睛路在外頭。我一驚,這樣的裝束,在這種時候出現在面前的夜行人,百分之百是歹徒!想要把房門關起來,已然晚了。
“你……你……好大的膽子……”小穗雖然已經被嚇得直哆嗦了,卻仍強撐着擋在我面前,可她的話還沒說完,就身子一歪,“咚”的一聲倒在我的腳下。
“小穗!”我大驚,想要俯身去抱她,一方帕子卻忽然捂住了我的口鼻,一股異香直衝而入,瞬間,所有的嘈雜都離我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