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2拳拳之心
多驚心動魄的壯舉都終將成爲歷史,多刻骨銘心的愛戀都將化爲浮雲。
班第的預言成真,鄭家聲果被流放寧古塔。那個地方現如今一般只發配犯了大逆之罪的罪犯,南方的文弱書生到了風氣凜冽的苦寒之地給披甲人爲奴,絕大多數的下場就一個字——死。
與鄭家聲同樣遭受被流放命運的還有戴梓,不過,不知道是班第在其中起了什麼作用,還是康師傅真有惜才之心,他的境遇比鄭家聲要好得多,說是被髮到了盛京。
勾決之日過後沒多久,欽天監就選了一個黃道吉日,康師傅在那天下旨,給端靜與噶爾臧賜婚,當天晚上,景山內前殿燈火通明,康師傅在那裡大宴羣臣,給足了扎什父子面子,與此同時,慈寧宮的家宴上,衆嬪妃紛紛向布貴人道賀,恭喜她的女兒成爲未來的郡王妃,布貴人終於揚眉吐氣,在人前風光了一把,而主角端靜卻揚着比哭還難看的笑容,一杯接一杯地到處敬酒,直到一頭栽倒在地。
醉後的端靜是我和小穗幫她梳洗安置的,都說人容易酒後吐真言,果不其然,酒醉中的端靜一遍又一遍地呼喚着深埋在心底的那個名字,也虧得是在我面前,否則,在這特殊的日子裡,她這樣的表現怕又要引起軒然大波。我能理解端靜心中的痛,這種痛就像是用一把鈍刀一點點地劃開你的心臟,人一時間是死不了,但那痛楚卻清清楚楚地延伸到四肢百骸,深入骨髓,也許只有酒,只有醉,才能暫時麻痹掩蓋。
我陪了端靜一宿,此後便沒再去過鹹福宮,我不忍見她那慘淡的笑容,空洞的眼神,然,更讓我覺得恐慌的是,看到端靜的那副樣子,我腦海中竟會不由自主地浮現早該忘得一乾二淨的名字!我對自己說,這是不應該的,不可以的!可是,越這麼說,那三個字卻越像惡作劇似的,時不時地跳出來刺痛我的神經,不僅如此,那個身影居然還出現在我的夢中,就像昨夜,我居然又夢見了那個人站在那座白牆黑瓦的宅門前,一聲聲地呼喚着我……
“主子,今兒是四阿哥的生辰,戴這個……似乎不妥吧?”小穗的一句提醒,讓我猛地回過神來——我真是昏聵了,居然在挑鐲子時,鬼使神差地拿起了壓在首飾盒底部的菩提手串呆怔了半晌!幸虧把菱花打發到門口去迎接班第了,不然,讓她看見報了康師傅,我要倒大黴!剛匆匆把菩提手串放回到盒底,拿起那隻龍鳳鐲套上手腕,菱花就進門報說“大額駙來了”。班第這傢伙剛進臥室,就瞪大了眼睛一陣誇張的怪叫:“天吶!這是誰呀?菱花,小穗,難道……難道我進錯門兒,到了仙女兒的閨房?”
小穗和菱花一陣掩嘴輕笑,很識趣地退了出去,我瞪了一眼班第,道:“你又發什麼神經?讓丫頭們看了笑話!”
班第也不惱,笑意盈然地走到我跟前,貪婪地在我臉上逡巡了片刻,忽就俯下頭來。我沒料到他居然會搞突襲,本能地抵住他的胸膛將他往外推,不料他雙臂稍一用力,我反而貼他更緊,稍一失神,他便攻進了我的齒門,舌尖的癡纏漸漸吞噬了我的理智……
半晌,班第緊擁着我,在我耳畔微喘着氣低語:“禧兒,你真美!”
我窩在他胸前,感受着他劇烈跳動的心,調整了一下呼吸,呢喃:“哪兒美了?”
班第略略鬆開我,輕吻了一下我的眼睛,柔聲道:“膚若凝脂,眉若遠黛,目若清泉……”又吻了一下我的鼻尖,“秀鼻挺而小巧……”又在我的脣上輕啄一下,“繡口豔若櫻桃,還有……”又握住我的手,在手背上印下一串吻,“纖纖素手,柔若無骨……”
我抽出手來,打了他一下,略帶不滿:“色狼,就知道皮囊!”
“還沒說完呢!”班第一手攬住我的腰,一手托起我的下巴,望着我的眼睛,深情款款,“其實最美的是你那顆心!純潔善良,古道熱腸,普天下再難找出第二個來!禧兒,今生有你相伴,是我幾輩子修來的福分!”
不得不承認,這一刻我醉了,醉在這甜膩膩的告白裡,心底有暖暖的感覺在流淌,雙頰在那灼熱的目光注視下有點兒發燙。我不覺伸出手去,撫上了眼前這張洋溢着明媚笑容的臉龐,心底有個聲音對我說:看看吧,就是這個高大俊秀的男子,一直陪着你,包容你,你笑他高興,你哭他心疼,你闖禍他替你善後,你發脾氣他耐着性子哄你,這樣一份真摯的感情放在你面前,你還在想其他那些有的沒的做什麼?沒錯,不要再懷疑了,就是他!他就是你這一生要找的那半個圓啊!
一股衝動在心底涌起,我不禁脫口喚道:“班第哥哥……”
“嗯?”班第用雙臂圈住我,嘴角含笑,滿目柔情。
“我……呃……”天曉得,我其實想說“我喜歡你”,但要這樣面對面地說出來,對我來說難度真不是一般的高。
“怎麼了?想說什麼?”班第的目光中微微地露出點希冀來。
“呃……”我的心臟像打鼓似的越跳越快,感覺手心兒都有點兒微微出汗了,緊張地舔了舔嘴脣,道,“我想說……你今兒出門是不是吃蜂蜜了,嘴巴那麼甜?”
“呵呵!”班第朗笑一聲,促狹道,“是嗎?很甜嗎?那你要不要再嚐嚐?”說着又將頭湊了過來。又要被人“吃豆腐”,我豈能“坐以待斃”?稍一屈膝,湊過來的兩片薄脣便撲了個空,一躬身從班第的腋下鑽過去,再順便小推了一把,那小子就往前踉蹌了兩步,若不是他伸手敏捷穩住了身子,非摔個“大馬趴”不可。
“好啊,你這丫頭,又要謀殺親夫?”班第轉身,“憤然”控訴。
“嘿嘿,對付色狼就要像‘秋風掃落葉’!”我正義凜然地說完這一句,立馬閃身往房門外跑,可班第顯然已掌握了我的動向,搶先一步堵住了房門,長臂一伸又將我圈進了他懷裡,另一隻手立馬攻向了我的“要害”——胳肢窩。
“哈哈哈……哎喲……”被撓得笑得上氣不接下氣的我,實在沒辦法,只得開口求饒,“班,班第哥哥,不要啦……我……我錯,我錯啦!”
班第收了手,一本正經道:“說,以後還敢不敢‘謀殺親夫’?”
“什麼親夫?”我話音未落,就見班第的魔爪又要發動襲擊,我大叫一聲,趕忙改口,“不敢了,不敢了!”
班第心滿意足地賊賊一笑,一低頭,目光又落在了我的脣上,一見這情形,我心知他又生了“邪念”,忙趕在他開口前,分散他的注意力,道:“對了,皇阿瑪不是讓你今兒替他去看望湯師傅嗎?湯師傅的病到底怎麼樣了?太醫會診後怎麼說?”
班第的注意力果然被成功轉移,神情黯然地搖了搖頭,道:“不太好。太醫說人快不行了,大概就在這幾天了!”
“就在這幾天?這麼嚴重?”前兩天還在乾清宮門前碰到過前來述職的湯斌,說是剛從通州勘察進貢的木料回來,那時候雖然瞧着有點兒疲累,但總體上看精神氣還是有的,這會兒居然說“人快不行了”,這怎不讓人驚訝?
“湯師傅……唉!”班第長嘆一聲,道,“他什麼都好,就是太耿直,不知變通與妥協!在朝爲官,這是大忌呀!他那病源自於他的心,若他自己不能從中跳脫,什麼藥都醫不回來的!”
聽了班第的嘆息,我心中也是感慨萬千。“衆口鑠金,積毀銷骨”,這八個字可以作爲康師傅與湯斌之間關係惡化的寫照。湯斌是個清官,這一點康師傅心裡也很清楚,不然當初就不會將他放到江寧巡撫的肥缺上,後來也不會放心地把胤礽交給他教育,但是,再清的官也抵不住餘國柱那夥人成天在康師傅耳邊打小報告,加上董漢臣那件事,再加上胤礽成天找茬,湯斌一介大儒的形象在康師傅心裡就這樣一滑再滑,他們之間的關係,也從絕對信任下跌到如今的滿腹狐疑。
“這世道,總是好人不長命啊!”我也感概了一句,想起當日在蘇州城湯斌來給我解圍的情形,心中更是滿滿的惆悵和哀傷。
“好了,咱別說這個了。”班第岔開話題,道,“我爲四阿哥生辰備的禮,你要瞧瞧嗎?”
“當然,在哪兒?”班第的話很自然地引出了我很好奇心。這傢伙直到昨天都還神秘兮兮地對我保密,怎麼問他都不肯告訴我。
“跟我來。”班第牽住我的手,出了臥室。
在廳堂的八仙桌上,我看見了一隻罩着黑布罩的鳥籠,班第將黑布罩一掀開,一隻長約六七寸,黃嘴短尾,黑不溜秋的鳥呈現在眼前!這不是烏鴉嗎?紫禁城裡到處都是啊!我訝然道:“不是吧,你要送一隻烏鴉給胤禛?”
“孤陋寡聞了吧?”班第嗤笑道,“這是梧桐,不是烏鴉!”
“梧桐?”我又仔細地觀察了一下眼前的黑不溜秋鳥,擡頭道,“什麼梧桐?改個名字就能改變它是烏鴉的本質?”
“唉!”班第無可奈何地搖頭,道,“我的大公主,烏鴉是烏鴉,梧桐是梧桐,不要混爲一談行嗎?你看着啊!”說着,他打開鳥籠的門兒,一伸手,將鳥兒拿了出來,那鳥兒居然也不飛走,就乖乖地停在他的手背上,還睜着一雙烏溜溜的小眼睛,盯着我看,班第掏出一顆彈丸交給我,退後幾步,道:“喏,快把彈丸拋過來。”
我稍稍一愣,便依言行事,彈丸從我手中飛出時,那隻小鳥的目光就隨着彈丸的移動而移動了,彈丸在空中劃了一個拋物線,劃過最高點即將落下時,那隻小鳥撲閃着翅膀,倏地一下飛過去,銜住了彈丸,又飛回到班第的手背上,將彈丸吐在班第伸出的另一隻手的掌心。
我有點兒發懵,難道真是我眼拙?難道這隻黑不溜秋的真不是烏鴉?
“怎麼樣?”班第摸了摸小鳥的羽毛,得意洋洋道,“現在知道了吧?它不是烏鴉,是梧桐!”
“梧桐就梧桐吧!”我試着伸出手摸了摸這梧桐鳥的羽毛,想不到這隻小鳥的脾氣還不錯,非但沒有啄我,反而還一副很享受被撫摸的樣子。
“喜歡嗎?”班第問。
“好玩兒是挺好玩兒的,就是這顏色……”
“就知道你一準兒不喜歡它的顏色。”班第把梧桐放回到籠子裡,笑着對我道,“我呀,另外給你買了一對‘交嘴’,一紅一黃很漂亮,等訓好了給你送過來。”
“真的嗎?”我興奮地抓住班第的手臂,急問,“也會接彈丸嗎?”
班第呵呵笑道:“自然是真的啦!訓好了,它們還會銜旗開鎖呢!”
“太好了!”我樂不可支地抓着班第的手臂就蹦了起來。
“傻丫頭!”班第樂呵呵地看着我,嗔了一句。
“啓稟大公主,大額駙……”我還沒從興奮勁兒裡拔出來,一聲稟報就傳入耳內。我慌忙放開了班第,回頭一瞧,卻見平日頗爲老成的菱花臉上居然有一絲難掩的恐慌,便問:“出什麼事了?”
菱花躬身道:“太皇太后忽然昏厥,皇上急召……”
“快走!”不等菱花說完,班第就拽着我衝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