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7此計甚毒
“小丫頭,看哪兒呢?該你啦!”班第用手在我眼前晃了晃,我臉上一熱,慌忙把視線從他臉上撤回來,匆匆落下一子。班第輕搖了搖頭,嘖了一聲,用沒奈何的眼神望着我調侃:“其實想想,你這回屁股疼了兩天換回這副棋來也沒吃什麼虧,不然依你這時常開小差的下棋法,這輩子都甭想從皇阿瑪那兒贏過來!”
“你說什麼,死班第!”我又羞又惱,抓過手邊的書就往班第的腦門上拍去,可他的頭往旁邊一偏,我便落了個空,還沒來得及撤回,“兇器”便被沒收,眨眼的功夫,手腕也被反控了,試圖想抽手回來,卻被扣得死死的,我皺眉輕喝:“幹嘛,快放開!”
“你剛剛叫我什麼?”班第笑呵呵地反問,依然扣着我的腕子,人卻站了起來,迫到了我跟前,我還未反應過來,便連人帶椅子被轉了九十度,他便這樣居高臨下地望着我。這傢伙現在比我高大許多,這麼一下子矗立在身前,室內的採光度都似乎弱了不少,好像……也有那麼點迫人的氣勢。剛剛我叫他“死班第”,貌似是有那麼一點點過分,可是,誰讓他剛纔那麼揶揄我?若不嗆回去,豈不有損我大公主的威名?於是,便毫不客氣地瞪着他,嚷道:“死班第,叫你放開,你聾啦!”
班第放開了我的手,但卻立刻用他的雙臂和椅子的扶手一起組成了一個圈將我圈在了椅子上,俯下頭來,皮笑肉不笑地望着我道:“給你個機會改口,不然……哼哼!”
“就不!”我挑釁地望着那雙黑亮的眸子,梗着脖子還多嚷了幾句,“死班第,死……”第二聲尚未出口,一雙魔爪就向我的胳肢窩襲來,我“啊”了一聲,抱緊了雙臂,一躬身想要脫逃,卻被一長臂一圈又給按了回去。這兩隻魔爪很有經驗,知道我哪兒最怕癢,就專往那兒侵襲,可憐我被困在方寸之地,躲又沒處躲,只有被攻擊得不停格格笑,笑到肚子都有點兒發疼了,實在笑不動了,只好大叫:“不要了……哈哈……不要了……啊哈哈……”
“改不改口?”班第的聲音飄入耳內,兩隻魔爪還未停止侵襲。
“哈哈……改……哈哈哈哈……我改,改……”剛剛豎起白旗,魔爪的侵襲就停止了,
我終於緩過來一口氣,一面揉揉肚子又揉揉笑僵的腮幫子,一面在心中暗罵:死班第,死班第,明知我怕癢,還專攻擊我的弱點,害人家肌肉都笑疼了,跟康師傅一個德性,不,比康師傅還太陰險,太陰險了!正罵得爽,卻忽聽班第帶着笑意道:“小丫頭,暗地裡罵我呢吧?”
“哪有?”我急忙否認,同時心裡再次暗罵:靠,連我想什麼都知道,簡直不是人了!
“沒有就好。”班第稍稍斂了笑容,催促道,“快點兒,我等着呢。”
“嗯?等?等什麼?”我故意裝傻,在“強權”面前就是不想叫那四個字,豈料話音才落,就見兩隻魔爪在眼前一晃又要撲將過來,我嚇得趕忙改了口:“班第哥哥!”
“你呀你呀……”班第笑着搖了搖頭,伸手理了理我眼前有點兒凌亂的額發,嘆息道,“就是倔強,固執,不認輸,你這性子到底什麼時候能改改?真擔心你什麼時候又要吃苦頭啊!”
我不以爲然道:“行啦,不都順利解決了嗎?還擔心個頭?”
班第這人,唉,有時我也看不清楚,好像有好多面,看得人有點兒眼花繚亂。回想先前當我師傅的時候,是那麼一本正經不苟言笑,指婚以後,有時候會偶爾跟我開開玩笑,現在好像越來越婆婆媽媽,總擔心這個擔心那個。秀珠的事兒都擺平了,我跟康師傅又和好了,還有什麼好擔心的?不過,想起他簡述的“擺平秀珠”的過程,還是挺佩服他的膽大心細——他居然能想到喬裝打扮去秀珠的家裡尋找蛛絲馬跡,這一找還真讓他找到了事情的根源。
原來,秀珠有位青梅竹馬的相好也在宮裡,是個藍翎侍衛,有一回倆人在御花園的角落裡碰面,卻恰好被路過的太子和他的伴讀格爾芬看見,秀珠爲了保住她自己,更爲了保住她那個相好的命,便答應充當陷害我的棋子,這回太子也挺厚道,許諾說事後會把秀珠撈出來,讓她跟她的相好成親。班第打聽到這個情況後,回來就請內務府總管海拉遜吃了一頓飯。在飯桌上,班第透了點消息,還適當地出了點主意,不動聲色地就把這個彌補“父女關係裂痕”的功勞轉讓給了這位禁宮大管家兼康師傅的心腹之一,他自己則好像跟這件事清一點兒關係都沒有。之後,秀珠就主動招認是誣陷了我,而動機則是因有一次受了我的責罰而心生怨恨,於是,我的冤情便這樣大白了。
“唉,你這丫頭!”班第擡手在我額頭上輕敲了一下,嗔道,“這回是解決了,可誰知道,你哪天又要惹出什麼禍事來?”
我“嘿嘿”一笑,抱住班第的手臂,拋了頂高帽子給他:“有這麼一個智慧超羣,神通廣大的侍郎大人在,我還怕什麼呀!”
“得得得,少給我戴高帽子!”班第戲謔道,“我就是再智慧超羣,再神通廣大,也保不了你乖乖地不闖禍,不挨家法啊!”
“討厭!”我一把推開班第,白了他一眼,簡直是哪壺不開提哪壺!
“好啦,不開玩笑了!”班第斂了嘻笑的神情,一本正經地道,“禧兒,也許再過兩三天你三妹就要回宮了。”
快過去半個月了,據我從康師傅那兒得到的最新消息,關保還是沒有找到人,班第一直在京城,又不負責這件事,怎麼會這麼肯定,便脫口道:“你怎麼知道?皇阿瑪昨兒都還說……”
“別管我怎麼知道,我就是知道。”班第截斷了我的話,非常鄭重地望着我的眼睛,道,“禧兒,我現在要你答應我一件事。”
“什麼?”班第的表情如此嚴肅,搞得我也有點緊張,不自覺地吞了口口水,道,“我聽着呢,你說。”
“不管誰來求你,你都不要去給你三妹求情,能做到嗎?”班第緊緊地盯着我,眼中流露出迫切的神情。
“爲什麼?”我有點兒發懵,“你怎麼知道會有人來求我?”
“我就是知道,”班第的口氣十分地篤定,“我還知道這個人一定是布貴人,到時候,她會哭着來求你。”
“你知道?”?我咧嘴調侃道,“你以爲你是先知還是神仙?”
“不許笑!”班第皺眉低喝,喝完大約見我不太高興,又放軟了口氣,握着我的手,語重心長道,“禧兒,我現在不是跟你開玩笑,你三妹她……這回犯了一個很致命的錯誤,回來後肯定要受重罰,你不要去攙和了,好不好?”
“什麼致命的錯誤?爲什麼要受重罰?”我很疑心班第這傢伙在危言聳聽。這回我也沒有將端靜與鄭家聲有私情的交代出來,那丫頭的錯誤最多也就是離家出走,小懲大誡一番肯定會有,這跟什麼“致命的錯誤”,“重罰”也差太遠了。
班第猶豫了片刻,還以爲他要說出什麼所以然來,不料他一開口卻是:“是什麼你不需要知道,你只要答應我不要去攙和就行。”
又把我當三歲孩子蒙呢?我心下有氣,便回了個皮笑肉不笑的笑臉,道:“哦,是嗎?我不需要知道?行,那我也不能保證我不去攙和。”
“禧兒!”班第虎着臉,喚了我一聲。
唬誰呢?這副樣子嚇唬他下屬還行,嚇唬我?早着呢!我“哼”了一聲,故意氣他道:“你若不說,我便偏要去求情,反正三妹的事兒我……”一隻大手慌亂地捂住了我的嘴,把我後面的氣話全給捂了回去,班第長嘆一聲,無奈投降:“嚷那麼大聲,想招家法是不?真拿你沒辦法。”
我拉下班第的手,笑嘻嘻地挽住他,撒嬌道:“班第哥哥,你到底知道什麼就告訴我吧,不然我這心裡真的像有貓爪子在撓一樣,晚上會睡不着的。”
“好了好了,告訴你!”班第拗不過我,終於鬆了口,正當我滿心期待地想聽謎底時,卻見他又正色道,“告訴你可以,但,這事兒關係到你三妹的貞潔,你可一個字都不能外泄。”
“嗯嗯,”我連連點頭保證,催促,“放心,我一定讓它爛在肚子裡!你快說吧!”
班第終於把頭湊到了我耳畔,輕聲道:“你三妹她……她跟鄭家聲有了肌膚之親!”
“什麼?!”我瞪圓了眼睛,不可置信地望着班第,好半天才重新找回了自己的聲音,質疑道,“不會吧……我不相信,不可能,三妹她那麼老實的一個人……”
“對,你三妹是老實人,所以才更容易上當!她是落入了別人事先設定的圈套!”
“圈套?!”我又一愣,略一思索,詢問道,“你是說……太子不但設計陷害我,還設了個圈套給端靜,讓她……”
“不,”班第一口否定,想了想,道,“依我看,設這個圈套的人不一定是太子,設這個毒計的人是想置鄭家聲於死地。”
“置鄭家聲與死地?誰呀?”我又糊塗了,鄭家聲就是一個普通教習,脾氣溫和,沒聽說他跟誰有過節,誰會無緣無故設計害他呢?
“這個人……”班第略略一猶豫,道,“有可能是格爾芬,可恨他太狡猾,我手上沒有確切的證據。”聽他這麼一說,我立馬想起來那次跟瑪爾琿一起在街上遇到格爾芬的事兒來。是啊,依照格爾芬的癖好,他的確是設下這條毒計的最大嫌疑人。得不到,便毀滅,太歹毒了!
“索額圖家沒一個好人!”我咒罵了一句。
“噓,別亂罵人,”班第提醒道,“你別忘了,你皇額娘可就是索額圖嫡親的侄女兒……”
“唉呀,行了行了,”我打斷了班第,不耐道,“以後我只罵索額圖和他的兩個兒子總行了吧!”
班第輕笑了一聲,又回到了原先的主題:“好了,我都告訴你了,你也總該給我個答覆了吧?”
“什麼?”扯那麼遠,我還真一時忘記要答覆什麼,看到班第那“痛心”的眼神,我才醒悟過來,忙道,“哦,那個啊,沒問題,我答應你。到了那天,我無論如何都要鐵石心腸,絕對不去攙和,你放心吧?”
“說到做到!”班第似乎還不放心。
“說到做到!”我一口應承。
班第展顏一笑,似乎放心了,笑吟吟地望了我片刻,似乎想起了什麼,又補充道:“哦,對了,過幾天有幾個法國傳教士要進京覲見,理藩院要會同禮部做各項準備,所以這些天會比較忙,也許不能過來了,你別怪我,好嗎?”
“怎麼會?”我豁達地一笑,道,“兵部的事兒,理藩院的事兒你都要管,尤其最近又是多事之秋,你已經忙得腳不點地了,還要抽空來陪我,我怎麼會怪你?你儘管去忙吧?不用管我。”
“得此賢妻,此生無憾!”班第緊握着我的手,眼中泛着灼熱的目光。
我臉上一熱,輕踹了他一腳,啐道:“誰是你的妻,又揩油!”
“哈哈!”班第大笑一聲,伸出雙臂將我攬在懷裡緊緊抱了一會兒,隨後鬆開我道,“好了,天色不早,我也該走了!”
“我送你!”我輕輕握住班第的大手,與他十指相扣。不知怎的,一時間居然有種依依不捨的感覺。
“不用,外面風大,你別又着涼了。”班第說完,見我沉默不語,知道我不高興,便輕撫我的臉龐,柔聲道,“乖,一忙完我就來看你,陪你下五子棋,還給你帶烤白薯,好不好?”
“真的?”一聽有烤白薯,我的精神頓時爲之一振。
“真的!”班第哭笑不得地捏了一下我的鼻子,叮囑道,“不過,切記不可惹禍上身,否則,什麼都沒有!”
“好,我記住了。”我坐回到椅子上,往後一靠,朝班第揮了揮手,道,“班夫子,再見!不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