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5赦出牢籠
“小黑屋”裡,一堆太醫在我牀前仔細地望聞問切了一番,而後又交頭接耳地小聲議論了一陣,最後,太醫院院正率領太醫們齊齊跪地拱手道:“臣等恭喜皇上,大公主的麻疹確實已經痊癒,今後再不會感染此疫。”
聽完院正的話,我難掩心中的激動,立馬接口:“那我是不是可以走出這個黑屋子了?”
“回大公主,是可以出去走一走了……”不等院正說完,我就興奮地搖着康師傅的手臂嚷了起來:“皇阿瑪,您聽見了嗎?我可以去逛園子啦!”
一個多月的折磨啊,這會兒,我終於體會到,當死囚犯接到康師傅的“大赦令”時是怎樣的一種心情了——?“劫後餘生,欣喜若狂”!
“是啊是啊,看把你給高興的!”康師傅呵呵笑着嗔了我一句,回頭問院正,“還有沒有什麼地方需要特別注意的?”
“回皇上,近期有兩個地方需要主意。”院正恭敬地道,“第一,大公主大病初癒氣弱體虛,不能過於勞累,要多休息,也要格外注意不能受涼,第二,切忌食用油膩、生冷和不易消化之物,只要能夠恪守這兩點,再加上適當的調理,過兩個月,大公主必能康復如初。”
“太醫的話都聽見了沒有?”?康師傅輕叩了下我的腦袋道。
“聽見了!”我摸了下腦袋,笑呵呵地道,“只要您不急着趕我去上書房,我肯定能安心地休息!”
“嗯,這下總算讓你找到偷懶兒的名目了!”康師傅說着颳了一下我的鼻子,我捂着鼻樑,皺着眉頭,一本正經地對康師傅道,“皇阿瑪,我看太醫院只有大方脈、小方脈、傷寒科、婦人科、瘡科、鍼灸科、眼科、口齒科、正骨科還不行,還得增加一個!”
“增加一個什麼?”康師傅不解,御醫們也都用好奇的眼神望着我。
“整、形!”我一字一頓地陳述。
“整……整什麼?”康師傅完全是一副沒聽懂的表情,御醫們更是迷茫。
“整、形!”我指着鼻子控訴,“您三天兩頭不是捏我的鼻尖兒,就是刮我的鼻樑,總有一天我這鼻子會變形的,所以,您最好再增加個整形科,到時候,我的鼻子真變了形也可以整回來嘛!”
衆御醫一陣低聲鬨笑,康師傅有點哭笑不得,輕拍了下我腦袋,嗔道:?“這丫頭,就是奇奇怪怪的想法多!”
“哎喲!”我誇張地捂着腦袋抗議,“喏,又拍我腦袋,再拍,可得再增加個腦外科啦!”
“腦外科?”康師傅聽到這個新名詞有點發愣。
“哦,是啊!”我一本正經地答,“萬一拍笨了可以修回來啊!”
“你這丫……”康師傅伸手欲戳我的額頭,我將額頭往後一仰,道,“喏喏,又要戳我額頭了,看來腦外科非加不可啊!”
我這麼一說,康師傅低頭望了一眼,他伸在半空中的手指就訕訕地收了回去,無奈地搖頭苦笑,太醫們則終於憋不住笑出了聲來,直到康師傅“嗯哼”了一聲,那笑聲才落了下去,康師傅很公事化地開口對太醫們道:“此次,爲了大公主的病辛苦你們了,朕決定將你們都加升一級,賜銀二十兩!”
一聽這話,在場的幾個太醫都喜形於色,紛紛謝恩,隨後依序退出了出去,隨後,孫嬤嬤指揮着宮女、內侍將窗戶上那些厚厚的簾子都撤了下去,室內終於灑進了金燦燦的陽光來,我頓時覺得心裡敞亮了許多,一個多月來的陰霾似乎就在一瞬間湮滅了。
康師傅回過頭來,端詳了我半日,終於將我摟在懷裡,長長舒了一口氣,道:“這下我算是真正的放心了!”
想起這段日子,康師傅爲了我,每天都是紫禁城、暢春園兩頭跑,人都消瘦了一圈,不由地鼻子都有點發酸,由衷地說了一句:“皇阿瑪,這陣子爲了照顧我,可把您給累壞了!”
“傻丫頭,”康師傅拍了拍我的肩膀,笑道,“你是我閨女!我不照顧你,誰照顧你啊?”
“皇阿瑪!”我心頭泛着感動,低喚了一聲,伸出雙臂緊緊摟着康師傅的脖子。
“好孩子,別哭,病纔剛好,當心把眼睛給哭壞了!”康師傅輕拍着我的後背柔聲安慰着,可我不知道是怎麼了,大概是大病初癒,感情比較脆弱,他這麼一說,我那原本在眼眶裡打轉的眼淚倒在瞬間奔涌而出,康師傅放開了我,邊替我抹淚邊威脅:“不許再哭了啊,再哭可不讓你去逛園子了,今兒就讓你回上書房!”
上書房?一聽這個威脅,我立馬覺得頭大,趕忙收起了眼淚,正在這時,孫嬤嬤端着個盤子進來了,慈祥又不失恭敬地對康師傅道:“皇上,大公主的藥茶好了。”
“太醫都說我的病好了,不用喝了吧?”我用懇求的目光望着康師傅。
“今兒最後一劑,快喝了吧!”康師傅說着接過孫嬤嬤手中的藥碗,舀了一勺藥茶,遞到了我面前。這藥茶雖然並不像一般的中藥那麼苦口,可那藥味兒也不太好聞,喝了那麼久,現在一聞到那味兒,都覺得有點兒頭疼。
我望了一眼勺子裡的藥茶,再望了一眼康師傅那執着的神情,知道不喝是不行的,既然是最後一次,那倒不如干脆“英勇”一次,省的一勺一勺地喝還多受罪,於是笑着對康師傅道:“呵呵,皇阿瑪,現在我自己能動了,您不用餵了,我自個兒來吧!”說着,就拿過康師傅手裡的小碗,深吸了一口氣屏住,然後,皺着眉頭,一仰頭,“咕嘟咕嘟”地將藥茶倒進嘴裡,吞了下去。
“唉喲,慢着點兒,別嗆着!”孫嬤嬤在一旁擔心地叮囑。在康師傅和孫嬤嬤的注視下,我終於將藥茶消滅殆盡,將空碗遞給了孫嬤嬤。孫嬤嬤接了過去,笑眯眯地望了望我和康師傅,感慨道,“唉,可總算是苦盡甘來了!”
“孫嬤嬤,這陣子勞煩您老人家了!”康師傅感激地道。
“快別說什麼勞煩不勞煩了!”孫嬤嬤道,“能伺候大公主,是老奴的福分!皇上您能在這時候想起老奴來,說明您心裡還惦着老奴,老奴高興還來不及吶!”
“孫嬤嬤,”康師傅道,“朕知道您心裡惦着小孫子,現在禧兒沒事了,一會兒朕就讓人送您回去。”
“不急不急!”孫嬤嬤擺擺手道,“一會兒送瘟神的時候,大公主生病期間那些個不吉利的物什都得燒的乾乾淨淨地才行!那些小丫頭們做事兒毛毛躁躁的,老奴可不放心,老奴得在一旁看着他們全都理乾淨了才能放心地走。”
“孫奶奶,您不跟我們一道逛園子去?”先前孫嬤嬤曾經跟我說過的,等我病好了,她要陪我一塊兒逛園子的。
“呵呵,老奴還是等下回吧!”孫嬤嬤笑呵呵地指了指門外,“大額駙早就在外頭等着啦!”
“班第來了?”我還以爲回宮之後,才能見到他呢!這一個月來,他可從未在這裡露過面,我還納悶,這個傢伙怎麼對我不聞不問,安的什麼心吶?一打聽,才知道原來是康師傅下令,不許班第進園子探望我。剛聽到這個命令的時候,還真有點不能理解,後來,康師傅跟我說了個漢武帝的寵妃——李夫人的故事,我才恍然大悟!原來,康師傅不想讓班第看到我滿臉疹子的樣子!不得不感嘆,到底還是雄性動物比較瞭解同類的本性!
“禧兒,這兩天有點急務,我今天不能陪你,所以讓班第來替我。”康師傅說着,回過頭去,讓孫嬤嬤出去的時候把班第叫進來。班第進來行過禮後,那兩道目光就一直牢牢地定在我身上,眼神中有興奮,喜悅,焦慮等各種情緒,甚是複雜,好像有千言萬語要跟我訴說。
康師傅站起起身來,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班第,禧兒就交給你了。不要讓她逛太久,天黑之前可千萬把她帶回宮去,不然,太皇太后那兒可要露餡兒了。”
“怎麼會露餡兒?”這回我生病的事兒,除了康師傅,幾個太醫,孫嬤嬤,班第還有跟着我的幾個奴才外,其他人全都不知道,孝莊那兒更是瞞得嚴嚴實實,大概她還以爲我在盛京呢。
“昨兒個老祖宗又問起你了!”康師傅道,“她說‘一個多月了,禧兒怎麼還不回來’,你要是再不現身,她就要派人去盛京接你去了!所以,你今兒無論如何要回去,想逛園子,以後有的是機會!”
“皇阿瑪放心,”班第躬身道,“兒臣一定在天黑前帶禧兒回去。”
“好好!”康師傅誇了一句,俯身□子,伸手撫了撫我的臉龐,道,“皇阿瑪先走了,你跟班第玩兒得開心點,不過,可千萬別累着了,知道嗎?”
“知道啦!”我輕嘆了口氣道,“您快去忙您的急務吧,晚上我一定去給老祖宗請安。”
康師傅離開後,我在小穗等人的服侍下,先痛痛快快地洗了個澡,裡裡外外煥然一新,才和班第一道逛起了暢春園。快五月的天氣已經挺熱的了,園子裡大多數的樹木都是剛栽下不久,還沒形成樹蔭,想找個遮陽的地方還比較困難,原先想象的在春日裡暢遊倒成了在夏日裡“曬遊”。
逛了沒多大會兒,在東門附近,我發現了一處二層小樓,樓前種了好多鬱鬱蔥蔥的紫竹,給人的感覺很是雅緻幽靜,清涼舒爽,便拉着班第一頭鑽進了小樓,又讓小穗給上了一壺茶,就在這裡納涼賞竹。靠着二樓露臺的欄杆,我饒有興趣地觀察了一會兒小竹林,興致勃勃地問在身旁的班第:“你看,這一大片的紫竹,像不像傳說中南海觀音的紫竹林?”
班第“嗯”了一聲,沒言語。我回頭一瞧,他根本就沒看竹子,而是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我呢,便問道:“你嗯啥嗯啊?讓你欣賞紫竹,你總看我幹嘛呀?”
“禧兒!”班第忽然一把抱住我,略帶點兒鼻音道,“一個多月了,你知道我有多擔心嗎?”
“傻瓜,擔心什麼呀?我這不是挺好的嗎?”?我擡頭望了眼班第,只見他眼眶泛紅,便笑着調侃道,“你這一個月應該挺忙的吧,還有閒工夫擔心我呀?”
“你這丫頭,還有閒心開玩笑!”班第神情嚴肅地道,“你知不知道,上回咱們在土地廟碰到的那個小丫頭死了!”
“死了?!怎麼死的?”我一驚,多漂亮可愛的小姑娘,好端端的怎麼會死呢?
“跟你一樣,麻疹!”班第道。
“啊?”我一愣,忽然想到當時在土地廟時她打的那個噴嚏,再聯想到這回這莫名奇妙的麻疹,心裡似乎明白了幾分,剛要張口,班第卻道,“啊什麼,你的麻疹就是她傳給你的。這回皇阿瑪派我回盛京,我就趁機打聽了下蔡毓榮一家的下落,知道他女兒過世的時候,我都恨不得立馬插翅飛回來!”
“你怕我也……”話沒說完,班第就捂住了我的嘴,斥道,“不許瞎說!”
“瞧你緊張的,我現在不是好好的嗎?”?我掰開班第的手,忽尓想到了李夫人的故事,便嘻笑着對他道,“班第,我問你一個問題。”
“什麼?你問吧。”班第很認真地望着我。
“如果……”我眨巴了下眼睛,道,“這回我病症好了,卻成了個麻子,你還會這麼緊張我嗎?”
“你這是什麼話?”班第眉頭緊皺,神情似有些慍怒。
“唉呀,就是開開玩笑啦!”我打着哈哈,心中略有些懊悔自己剛纔的衝動,剛剛那個問題確實有些愚蠢,建立在假設性上的問題,能問出什麼來呀?衝着班第這麼訕笑,讓我覺着有些尷尬,便想轉身離開他的包圍圈,豈料班第卻雙臂一收,將我圈了回來,非常認真地望着我的眼睛道,“禧兒,我說過‘你是我活在這人世的唯一理由’,你現在不懂這句話的意思不要緊,但是‘路遙知馬力,日久見人心’,只要你平平安安,快快樂樂地活在這世上,總有一天,你自己會找到今天你問我的這個問題的答案。”
望着班第如此鄭重的表情,我也嘻笑不出來了,正當氣氛有些凝重,我也不知道說什麼好的時候,班第卻驀地低下了頭,將那一抹溫熱覆了過來,原本就不知說什麼好的我,腦海中頓時又是一片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