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機

如此轟動古今中外的一件大事兒, 就這麼輕描淡寫的, 在一個稀鬆平常的中午,在大家都沒有想到的時候,在胤礽幾乎都要放棄這個打算,要轉去想其他方式的情況下,發生了。

那天, 幾個正式進學的阿哥們都着急趕去納蘭家找容若大人, 他們當天的晚膳就在大阿哥的帶領下, 由容若大人的母親, 出身濟王府的多羅格格親自打點。

而畫的興起,忘乎所以的胤礽在把那副拜堂的大畫兒完成以後,才發現時間已經很晚了, 還有半個小時就是晚膳時間, 他也顧不上收拾他的畫兒,趕緊到暖閣去眯一會兒。

等到他短短的一覺醒來,快速的梳洗完畢, 從暖閣裡頭一出來,就看到康熙皇帝和太子妃正帶着幾個沒剃頭的小弟弟們,對着他的那兩幅畫兒興致勃勃的討論着。

小傢伙們並沒有康熙皇帝或者太子妃看到這副畫的時候的震驚和感慨,在他們天真單純的內心, 從他們出生到現在受到的各種精心的呵護照顧, 都讓他們沒有絲毫懷疑的認爲,他們的皇宮,他們的家, 就是這麼其樂融融,喜樂美好。

太子二哥畫出來的場景和氣氛,就是實實在在的,他們家的樣子。

“三姐姐和五姐姐那天都穿的一樣的紅色衣裳,梳的一樣的髮型,還都是低着頭。”天性喜歡畫畫兒,習慣觀察入微的小六阿哥仔細瞅了半天,終於辨認出來哪個是三格格,哪個是五格格。

“六哥和胤祐,還有八弟也穿着一樣的衣裳,一樣的髮型。”小七阿哥出聲反駁,除了太皇太后,皇太后,皇阿瑪以及太子二哥,男孩子都穿男孩子的衣裳,女孩子都穿女孩子的衣裳,不是很正常嘛?

“胤祀知道,我們的高矮不一樣,都是擡着頭。但是三姐姐和五姐姐差不多高,還看不到臉。”小八阿哥機靈的說出自己的觀察,發現胤礽走了過來後,就迅速挪到胤礽的跟前,小胖手抓着他的衣襟,仰起頭眼巴巴的望着他。

“太子二哥,我們什麼時候還去西山,胤祀跟着四哥抓魚做魚湯。”

“太子二哥,胤祚也喜歡西山,我們一家人一起去,胤祚畫一幅秋天的西山。”

“太子二哥,胤祐也抓魚。”

弟弟們一臉歡快的圍着他,一人一句奶聲奶氣的童言童語,讓胤礽眉眼放鬆,開懷一樂,也讓一旁的康熙皇帝和太子妃哭笑不得。

少年太子低頭,瞅着三雙黑葡萄一樣,期盼的看着他的大眼睛,伸出右手挨個摸摸弟弟們的小腦袋,微微笑了笑,答應道:“這幾天比較忙,等九月中或者九月底,我們一家人一起去看看秋天的西山。”

“好哦,太子二哥最好了。”

聽到太子二哥答應下來,小傢伙們齊聲歡呼,康熙皇帝卻是咳嗦出聲,身爲皇室人員,一大家子出一次門是那麼容易的嗎?兒子簡單的一句話,其他人尤其是他這個皇阿瑪又要忙翻天。

關鍵是這些小傢伙們都還沒剃頭,無時無刻不需要人盯着。

偏偏他們又不喜歡乳母嬤嬤們,天天就想跟在哥哥們的屁股後頭轉悠。

幸好太子脾氣好,數十年如一日的想着法兒,擠出來時間陪着所有的家人。不光是對大阿哥和三阿哥沒有任何隔閡,還親自領着四阿哥和五阿哥長大進學。

他還把四阿哥和五阿哥也教育的特別知道兄友弟恭,一有空就領着弟弟們玩鬧,或者做識字啓蒙。

就連在宮外頭長大,又因爲在外頭學院進學,和家裡人不大親近的大阿哥和三阿哥這小哥倆,也受到太子的影響,只要在宮裡頭遇到這些小傢伙,每次都是耐心十足的應付他們各種天真可笑的行爲。

不過,孩子們這麼嬌氣,也都是太子慣出來的。他們那一輩兒兄弟們小的時候,哪有這個備受關愛的待遇?

大家都是在奶嬤嬤們和宮女太監的教養下長大,連親額娘都好幾天見不到一次面,見到了也是被好多雙眼睛盯着,不能說一句知心話,更何況是這些屬於競爭關係的兄弟們。

其實康熙皇帝有時候也挺迷茫糾結,他自己也不知道,對於這些小阿哥們,究竟是哪種教育方式更爲合適。

是和老祖宗們那樣,以優勝劣汰的方式教養孩子,打小兒就養着他們獨立自主,和親媽親兄弟都脫離開來的情況好?還是現在這樣一大家子,和普通老百姓家裡一樣親親熱熱的打打鬧鬧更好?

就好像他不知道,選定國家繼承人的時候,就該按照滿清的規矩立能,還是該按照漢人的禮制立嫡長一樣。

承天之幸的是,他在爲了局勢立嫡失敗以後,老天又賜給了他一個這麼賢能的兒子。嫡子的身份,過人的才能和胸襟,讓各位阿哥們心服口服的爲人性情。

這,就是最好。

一家六口人在絲竹聲中靜悄悄的用完了晚膳,康熙皇帝又多吃了小半碗飯,小阿哥們用完了他們的蛋羹,太子妃喝完了太醫院專門給她開的藥膳,胤礽也喝完了孫老御醫特意給他調配的藥膳。

之所以胤礽又要開始喝藥膳,當然是因爲,太子妃在發現太子殿下開始變聲以後,去找了孫老御醫。

孫老御醫考慮太子殿下平時就比其他人耗費的能量多,現在變聲了,估計很快就會長出來小鬍鬚,於是就在寫了一份男孩子成長期的注意事項後,又琢磨了一份藥膳出來,給進入發育高峰期的太子殿下補充營養。

他老人家真的期待,太子殿下可以突破當前皇室男兒的最高身高,長到五尺半以上。

飯後,大家在御花園說說笑笑了一會兒,胤礽就去了玩具處,四個院子挨個逛了一圈兒,最後他就一直呆在第四個院子裡頭,哪裡缺人去哪裡伸手,哪裡有問題去哪裡開口,有問必答,有事就做。

因爲,第四個院子裡所有的匠人們商討了三天後,也就是在今天下午,終於做出了決定,是時候給“華夏一號”進行它的第一次試飛了。

爲了讓太子殿下能夠心無旁騖的跟進第一次試飛過程,黃履莊他們把試飛的時間定在胤礽的出閣講學後面,也就是九月一號以後,具體時間看天氣情況而定。

胤礽只要一想到原本歷史上的那些航空界先驅們,駕駛自己製造的飛行器墜毀身亡的事故,就難免有些緊張不安。

儘管他們已經努力的改進“華夏一號”的引擎,讓它比歷史上的第一架飛機“飛行者1號”更輕,提供的動力更大;也極力的改進了機翼的材質和形狀,讓它具有了“飛行者3號”的實用效能,可他還是覺得壓力很大。

婚假剩下的這幾天,胤礽除了睡覺和用膳,從早到晚都是呆在玩具處的第四個院子裡坐鎮。沒有人找他幫忙的時候,就自個兒捧着學徒們認真整理出來的,“華夏一號”的各種數據和猜想運算,反覆的琢磨。

晚上回到毓慶宮,心心念唸的還是這些數據;在書房裡頭忙到九點,進了寢殿沐浴梳洗,喝了一小杯葡萄酒後以後,就是呼呼大睡。導致太子妃想要和他說說,那道驚動了天下文人的經筵改革詔書的事兒,也一直找不到機會。

康熙皇帝心裡明白太子心裡頭對於飛機試飛存在的圪塔,他不想看到有人因此傷亡,儘管這些試飛人員都是自願參加。他看到寶貝兒子忙成這個樣子,也沒就沒問他出閣講學準備如何的事兒。

反正按照兒子的學識經歷,他就是一點兒準備都沒有,閉着眼睛也能把那幫子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學子們給鎮壓住了。

可他哪能想到,誰都以爲太子知道了,就都沒人和太子提出閣講學內容更改的事兒,更沒人和胤礽提到,那天還會有留洋歸來的學子們參加。

索額圖大人倒是想要和胤礽見個面,問問他的準備情況,再和他討個主意,赫舍裡家該如何應對皇上這個突如其來的經筵改革,奈何他壓根兒就見不到胤礽的面兒。

最後導致的結果是,一直到胤礽在衆人的跪拜中,做到了文華殿的正殿中央,看到他面前書案上的《道德經》、《大清律》、以及武英殿新出的《大清蒸汽機》等等書籍,纔好像有了一點兒認知。

他每天都會看朝廷印發的邸報,當然也知道皇阿瑪終於要改革經筵內容的事兒。心裡頭爲康熙皇帝能夠跨出來這一步的同時,也爲大清國的老百姓可以自由的進行資本主義思想萌芽,也就是思想啓蒙這個事兒激動。

更因爲這片古老滄桑的土地,在春秋戰國的百家爭鳴,百花齊放以後,又開始煥發學術上的青春活力而興奮不已。華夏大地智慧之光的小火苗,必將永不熄滅。

奈何不管他怎麼開心高興,對於他來說,目前最緊要的還是“華夏一號”的第一次試飛。滿腦袋都是各項數據的少年太子,根本就沒有因爲經筵的內容改革,朝自己的出閣講學上面延伸思考。

也所以他此刻的情況是,看着書案上擺的滿滿當當的各學科典籍,各家思想著作,兩旁正襟危坐,對着他含笑鼓勵的官員們,還有正對面對着跪着的年輕陌生的學子們,一時間真的不知道說什麼好,也不知道該選那本書開始好。

眨了一下眼睛,胤礽想到他以前想到的記者招待會或者茶話會的模式,福至心靈,靈機一動,隨即就有了主意,“今兒是孤第一次召開出閣講學,孤沒想到人數會有如此之多。”

“孤很高興大家的積極參與,既然大家都這麼有興致,那咱們今兒就不按照以往的規矩。大家夥兒都放鬆心情,暢所欲言。把各自做學問的時候遇到的那些,自己怎麼想也想不通的問題,都提出來,我們一起討論。”

老成持重的官員們聞言,各個都心動不已。

他們爲啥頂着皇上的閻王臉,厚着臉皮都來參加太子殿下的出閣講學?還精心的準備了講稿和問題?不就是他們都有很多想不通的事兒,要和博學多才,力主改革的金童太子殿下討教嗎?

可是還沒等他們站起來開口說話,那些年輕的,剛剛從西方國家回來的學子們就迫不及待的發問。

這些心急的,不按照長幼尊卑規矩來的學子們,對着他們上頭那些安坐的老頭子們責備的眼神兒,硬着頭皮裝看不到。

他們也是實在沒辦法了,如果不是因爲皇上特意開恩,讓他們來參加太子殿下的出閣講學典禮,他們現在不是繼續被關在家裡,就是被自家老頭送到刑部大牢。

他們只有這一次機會,必須抓住一切時間和太子殿下溝通,解決自己心裡頭的困惑。要麼自己去刑部自首受審,要麼放棄心裡頭的想法和堅持。

一個好像是學子們之間小頭頭的年輕人,生怕來不及,他也沒站起來,直接就跪着膝行出列,急急忙忙的開口,“太子殿下,意大利的反教廷統治著作《神曲》,您知道嗎?”

“知道。”

“《神曲》中提到這麼一個觀點,一個社會最終的目的,是在於讓生活其中的人們可以充分的發揮自己潛在的才能,您對於這一點怎麼看?”

“孤的看法是,認同。”看到年輕人都因爲他的回答雙眼發亮,感受到他們內心的激動。少年太子微微挑起嘴角,及不可見的笑了笑。有着瞭然,又有着釋然。

於是這些雄心萬丈,野心勃勃,又或者是天真可愛的學子們,緊接着就聽到他們最爲尊敬的太子殿下不緊不慢的補充道:“但是,這裡有一個前提,就是人們都要有自己的才能,都想要發揮出來自己的才能。”

“之所以朝廷大量的開辦新式學院,大力培養大清國子民們的個人才能,就是因爲我們希望,大清國的子民們,各個都可以完成三年的教育,至少做到識字的水平。至於將來,孤希望有一天,每個人都可以接受九年的系統教育培訓。”

“所以,大家都不要着急,凡是都要慢慢來。有些事兒,必須要經過漫長的時間發酵,才能得到我們想要的,好的結果。你們要知道,我們大清國還有強敵外患未除,還有很多地方的老百姓吃不飽穿不暖。”

“輔佐齊桓公成爲春秋第一霸主的管仲先生曾經說過,衣食足而知榮辱,倉廩實而知禮節。所以當前朝廷的首要目的,是讓大清國境內各個地區的,各個民族的,各個階層的老百姓都能安居樂業,豐衣足食。”

一夥兒年輕人聽着胤礽語氣裡面的認真莊重,知道他是真的這麼想,也是要這麼做,這才發現,他們的想法和太子殿下大大的不同。

他們,哪怕是見識了英吉利的資本主義運動,也是把自己規劃於貴族,或者有見識有同情心的貴族裡面,在他們的潛意思裡面,老百姓就是老百姓。

他們從沒想到,老百姓吃不飽飯是個大問題,還是國家的最大問題,因爲他們的成長和教育都告訴他們,人是天生就有等級劃分的,不管在什麼時代都是這樣。

只要不影響到國家的大局,只要不影響到社會的穩定,那麼,某些貧困地方的存在,那是理所當然的,是可以無視的,是根本不需要做考慮的。

這不光是大清國,哪怕是英吉利的新興貴族們,也是貴族,不是平民百姓,更不是低等的奴隸。他們奮鬥,他們拿起武器衝進皇宮,是因爲他們要和老牌貴族奪權,他們要給自己爭取到更多的社會利益。

而不是爲了那些工人,農民的溫飽問題,更不是爲了天下人都可以豐衣足食。

至於太子殿下提到的外患,就更讓他們羞愧。不管現在大清國如何強勢,大清的火器如何的先進,有外患就是有外患。他們的朝廷,還沒有騰出手來清理外患這是一個明白的事實。

至於朝廷爲何沒有騰出手?當然是因爲大清國的底子太薄,滿打滿算這也才發展了不到十年的時間,剛剛結束八年內戰;剛剛從荷蘭強盜手裡收復了琉球;剛剛打退了北邊羅剎國的侵擾;剛剛清理了東南沿海的倭寇。

所以,他們這些享受了國家的大發展第一波福利的人,還沒有給國家,給朝廷,給辛勞做事上交賦稅的老百姓做出一絲一毫的貢獻,又有什麼資格,對着這些每天兢兢業業處理國家大小事務的老頭子們指手畫腳?

面色發紅的學子頭頭,想到他們秘密商議的那些問題,強忍着安坐在兩旁的那些老頭子們一臉得意洋洋的,對着他們投過來的輕視眼神,又問道:“太子殿下,現在女子學院慢慢的多起來,女子們開始和男子們接受一樣的教育,開始走出家門做事。”

“我們猜測,將來他們估計還會要爭取和男子一樣的自由待遇。相親的出現,婚俗禮儀的改革,以及朝廷對婚姻年齡的強制規定,應該就是朝廷對此事的初步應對。”

“請問太子殿下,您對於《神曲》的作者提出的自由精神,自由的思想和自由的愛情,有什麼看法?”

胤礽輕輕搖頭,“《神曲》的作者但丁,有着一段悲傷的初戀,初戀情人的悲慘命運和早逝,更是讓他終生難忘。”

“但丁先生借維吉爾之口說出來了自己的悲傷和憤怒。自由是一件寶物,值得用生命去換取;人有了自由的意志,才能創造和享受生活;而自由的愛情則是要達到的一種至善至美的境界。”

頓了頓,掃視一圈對此很是不贊同的官員們,又看了一眼神色焦急的等着他的“但是”的年輕學子們,少年太子慢慢的接着說道:“對於至善至美,我們現在的大清國,可謂是滿足了第一個條件,一個相對和平的環境。”

“第二個條件,豐衣足食,京畿地區和江南各地也基本上實現了。第三個條件,自由的意志,新式學院的學子們,包括女孩子們,基本上也都多多少少的有了一點點。”

“如此一講,好像我們大清國可以慢慢的開始實行自由婚姻了,可是孤有一點不明白,也就是你們所說的自由,剛剛那個問題的本源所在。自由,到底是什麼?你們想要什麼樣的自由?多大的自由?多寬的自由?”

官員們聽到這裡,提着的心就放了下來。一個個用眼睛的餘光對着這些離經叛道,天真無知的年輕人“哼哼”。

太子殿下和太子妃青梅竹馬兩小無猜的長大,又在兩家長輩的安排下舉行了全國人民都真誠祝福的大婚之禮,小夫妻來和和美美的過小日子,不知道比你們那些不知所謂的自由婚姻強多少倍。

默默低頭思考的年輕人們,都說不出來他們要自己選媳婦那句話。不說他們有的已經成親了,妻妾都有了,就是還沒大婚的,他們也不敢說。

憑啥人家千嬌百寵養大的姑娘給你白白的三挑四選,選不中的後果誰負責?讓人家小姑娘後面還怎麼嫁給其他人?

現在這麼一琢磨,他們又發現,定親之前,相親,雙方互相見上一面,就已經是極限。他們也是男子,將心比心的說,他們也不想娶一個被其他男人挑選剩下的女子不是?

胤礽看着他們妥協的神情,在心裡默默嘆氣,剛剛要說話,就又一個後排的學子面色赤紅,急衝衝的開口:“太子殿下,您對於英吉利的革命運動,追求分權制度;對於他們批判宗教和神權,確立人權,有什麼看法?”

滿殿的人都被他驚到了,包括他的學友們。都對着他齊刷刷的看過來,可是這個年輕人卻是一臉倔強的面對胤礽,神情迫切的想要得到回覆。

然後滿殿的人又齊刷刷的看向胤礽,包括胤礽後面,和他隔着一道屏風的康熙皇帝。

胤礽沒有生氣,也沒有激動驚愕,自從他意識到這些學子是留洋回來的以後,就一直在等着他們問出來這個問題。如果他們沒有勇氣問出來,他纔是失望。

於是大家就驚奇的看到,他們的太子殿下好像是笑了,對着那個莽撞無禮冒犯皇權的小子笑了,還是一種鼓勵安撫的笑。

“首先,孤很高興,英吉利的人們快要得到他們想要的社會制度。其次,孤很高興你有勇氣問出來。”

激動莫名的年輕人在太子殿下的注視下,慢慢的平靜下來,屏住呼吸等着回答。

“法學家格勞秀斯在六十年前發表了一本鉅著《論戰爭與和平法》,他認爲,法的原則不是導源於神,而是導源於人的本性;自然法萬古長存,上帝也無法改變。”

“孤對法家稍有研究,所以有一點孤想要和你們確認,上帝是不是真的存在。神學,上帝,《聖經》等等,到底是不是由人們自己創造出來的?利用宗教和基督教的教義,禍害國家,迫害老百姓的神職人員,是不是他們的人族同胞?”

“是他們的同胞。”另外一個後排的年輕人鼓起勇氣回答。是他們的同胞在迫害他們,不是神學,神學只是一個工具而已。就好像我們殺雞宰牛用的刀一樣,刀有何辜?

胤礽對着他點了點頭,以示嘉許,“那麼,孤的個人看法,不是神學不好,也不是《聖經》荒誕無稽。只是隨着英吉利生產力的大發展,英吉利的人們突然意識到,宗教的統治已經不適合自己的國家,他們到了一個應該改變的時刻。”

“《新工具論》、《知識改進論》、《論人》、《利維坦》等等書籍很好,社會契約學說和機械唯物主義也很好。唯物主義哲學家 F.培根認爲世界是物質的,提出“知識就是力量”的著名口號,強調發展自然科學的重要性,也很好。”

聽到這裡,滿心滿眼的等着他們的太子殿下來一番長篇大論,把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臭小子鎮壓下去的老頭子們就發現,他們怎麼聽不大懂?自己怎麼聽得迷迷瞪瞪的?

留洋歸來的學子們聽懂了,卻是越聽越驚訝,年紀小小,幾乎不出宮門的太子殿下居然懂的這麼多。他們,好像在關公面前耍大刀,班門弄斧?···

只聽胤礽接着說道:“在這裡,我們要確立一個前提,知識就是力量這句話裡面的知識,講的不單單是現在的蒸汽機,我們的老祖宗們在做鑽木取火的時候,也是一種知識。”

“西方國家的宗教統治到底如何,會有歷史做出最公平公正的評價。”

“但是知識是無處不在的,知識是不斷髮展的,經過了幾千年的知識累計,英吉利人們忽然發現,信仰神對於他們的生活不再有幫助,反而是一種阻礙。他們認爲,離開宗教,轉而信奉能給他們帶來實際利益的自然科學更爲實在。”

“這是英吉利人們的信仰自由。就好像我們大清的子民,有的信奉道家,有的信奉佛家,有的信奉儒家,每個人都有選擇信仰的自由。這,也是人權的一種。”

“不管是哪個國家的老百姓,都應該有基本的發言權、信仰權、行爲自主權,也有捍衛自己的基本人權,併爲之進行革命的權利和自由。”

好,這下大家夥兒都聽懂了,可是各個都在心裡咆哮,太子殿下,這個話兒心裡有數就好,您不需要這麼直白的說出來,皇上還在後頭聽着啊。皇上還想着愛新覺羅家可以千秋萬代的統治中原啊。

胤礽感受到了老頭子們內心強烈的情緒波動,也感受到了自家皇阿瑪瞪着他的視線。察覺到自己說的有點兒過的他,立馬停住這個話題,轉而討論起來“分權”。

“說到分權,孤想到了你們這些天的激進言論,你們對於家人的不理解產生的傷心憤怒,以及你們對朝廷某些政策的不認同,由此想到了一個問題。”

“打個比方說,孤或者你們,站在一顆高高的樹上,張開雙臂就能感覺自己是和鳥兒一樣的飛翔,特別的自由自在,一陣風過來,臨風起舞的我們,居高臨下的看着下面的小夥伴,喊着,你們快上來看,這裡風景好好。”

“大樹下面的小夥伴成千上萬,你覺得,有多少人會願意爬上樹?願意爬樹的人中,又有多少人有能力爬上樹?”

“回太子殿下,很少,很少。”還是剛剛那個年輕人,這些天他和學友們在京城和其他人分享他們的學說,主張的時候,遇到的那些阻礙,不理解,甚至是鄙視,打罵。願意爬上樹和他們一起看風景的人,幾乎沒有。

胤礽又對着他點點頭,接着問道:“爬上樹的人中,有多少人不會後悔他們付出的辛苦,覺得非常值得?又有多少人會和你一樣張開雙臂自由飛翔,而不是着急從樹上下去,雙腳踏在安安穩穩的地面上?”

“回太子殿下,幾乎沒有。”他們的學友們很多都放棄了。

“那麼,孤問你們最後一個問題,不願意爬樹的人就是錯誤的嗎?願意爬樹卻沒有那個體力或者能力,你又能說他們是錯的嗎?爬上樹後發現風景不過爾爾想要下樹的人,又有什麼錯?這不也是他們的自由,他們的個人權利嗎?”

“還有的人會說,樹上風景好,我知道了,你自己看就好,不必告訴我,更不必大聲嚷嚷。甚至有人說,你喊得太大聲吵到我了。這,又什麼錯嗎?這不也是他們的權利和自由嗎?”

人類天性中的懶惰和自私,讓他們中的很多人都去選擇拒絕覺醒自我,拒絕進化成一個成熟理性的人。大哲學家康德曾經對此總結過,讓一個人保持不成熟狀態是如此的方便,如此的順從人類的天性。

如果有一本書直接告訴你學問;一個老師指導你的行爲;一個大夫指點你的飲食等等,你就不需要做任何努力,也不需要動用自己的智慧。只要金錢能夠解決的,你都不需要去思考;其他人很快就能替你把這些累人的事兒做好。

所以,你們現在如此激情四射的想要把人們都喚醒,讓他們塑造自我,可是你們很快就會發現,太多的人,不分性別、年齡、種族,他們都會認爲邁向成熟不僅困難重重,而且相當危險。

因爲人性的複雜。

直接聽從統治者的吩咐是如此的簡單方便,哪怕是錯了,那也是統治者的錯,自己可以安慰自己,瞧瞧,多麼愚蠢的統治者。可是你一旦讓他們自己做決定,他們不光要承擔這個責任,還要獨自面對決定後面的未知。

那可能是個相當危險的未知,誰知道那?

反正他們會因此產生害怕,抱怨等等情緒。也所以,西方國家的資本主義革命先驅,大多不是死在皇權的手裡,而是死在那些“突然後悔爬樹”的人的手裡。

人性和世情就是這麼殘酷。

可是你能說他們有錯嗎?他們也只是在行駛自己的基本人權而已。

人類的天性決定了,願意爬上樹,有能力爬上樹的人極少極少。哪怕是到了星際時代,人類社會也還是一個樹形的階級社會,極少數的人領導着大多數的人。

不管是西方神權的上帝神學;華夏皇權的儒家學說;亦或者資本主義的議會制度的自然神學,都不過是統治階級灌輸給思想不成熟的人們的一套行爲理念而已。

那個年輕人呆呆的思考片刻,突然釋然的笑了起來,他明白了太子殿下的意思。分權,讓大清國的所有人一起來統治國家,根本就不可能實現。就好比英吉利的革命運動一樣,最終掌權的人,也就是那麼一小波人罷了。

至於在大清國實行三權分立,他們壓根兒就沒有想過。他們的皇上那麼英明神武,他們的太子殿下如此的賢能大度,成立了內閣後,誰有本事說能比皇上和太子殿下做的更好?還是說讓皇上或者太子殿下來做這個議會元首?

互相看了一眼,這些年輕人一起恭敬的給胤礽行禮,語氣誠懇的說道:“太子殿下,我們明白了。”

是他們太過於想當然,太過於衝動莽撞。初初回國,看着自己國家的蓬勃發展,他們惶恐,他們不安,他們急於表現自己,卻忘記了現實情況,忘記了他們還沒有做出任何成績,來回報給養育他們成人的國和家。

他們會保持住自己思想的靈性,和皇上,太子殿下這樣,慢慢引導人們意識到自我,而不是像現在這樣,強行灌輸給他們所謂的民主自由,看輕自己老祖宗的各家學問。

幾千年前的老祖宗們都知道,要先讓老百姓吃飽穿暖再和他們講禮儀道德,而他們卻忘記了。

想到跟着他們來到大清的那些西方人滿臉激動感慨的歡呼,大清國就是天堂。天堂?是的,現在的大清國已經是老百姓的天堂,而他們要做的是,和皇上,太子殿下一起,努力把這個天堂建設的更好。

好到有一天,不用爲了吃穿等各種物質發愁的人們,自然而然的就產生了自我意識,自發的去追求精神層面的享受。

作者有話要說:  吼,一邊碼字一邊把自己激動了。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