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爺聽着,看着十四爺滿面的痛苦,只覺得這事兒乃無稽之談,可偏十四爺說的幾個細節有極清晰,好似真的一般,然有些事兒說出來又太過駭人,旁的不論,光是太子幾次廢立便夠叫人難以置信了。
皇阿瑪最喜歡的兒子便是太子了,即便眼下不滿,也不至於鬧到那般。
“十四弟,你到底再說什麼,太子怎麼會幾次廢立,夢裡的事兒怎麼能信呢,就因爲一個夢,你叫我怎麼信你?”
八爺心中游移不定,一面想信,一面又不可置信。
十四爺捏了捏眉心,也不好透露太多,只怕八爺利用了他的話幹了什麼不該乾的,便只尋了一不打緊的告訴人去,叫人信他幾分。
“八哥,旁的我記不大請的,你信我也好,不信也罷,你且等着瞧瞧,再有四年,十哥會尋來一位叫張明德的人來見你,說是民間有名的看相之人,他會說你是個福壽綿長,必有大貴的長相,你千萬莫信,也莫藉此消息助長了威信。”
“旁的你都可以不信,可這個你萬萬要信我。”
張明德在當年是個十分關鍵的人物,彼時十四爺也不大清楚張明德這番話到底是八爺授意還是他自己說出來哄八爺開懷的,可就是因這番話傳出去了,八爺這才被皇阿瑪越發忌憚,甚至下來一次刑部大牢。
自此以後,八爺便開始走了下坡路了,也是眼看着四爺越發勢大,忒急躁了些,若無張明德,想來八爺也不會走到那一步去。
十四爺心裡盼着八爺九爺能得善終,不過到底也是怕他這話對四爺有礙,心裡到底還是向着四爺的,能對八爺說了這話,以後他自也少不得點提些四爺,免得吃了虧去。
論治國,十四爺到底還是覺得四爺更有這個本事些的,八爺還缺了些雄韜大略,可他若爲人臣,定然是百般的好。
八爺訥訥的點頭,心中掀起驚濤駭浪,他雖不知四年後同張明德發生了什麼,可眼下他卻是已經知道張明德此人了。
八爺有心去同兄弟們爭了那皇位,自是要有走一步看十步的本事,眼下最要緊的事兒便是先將太子扳倒,讓出着儲君之位來,他纔有可能被皇阿瑪青眼。
那如何扳倒太子爺呢,一來是藉着如今太子爺的不滿,暗中挑撥了太子同皇阿瑪的關係,父子二人一有嫌隙,但凡皇阿瑪不會驟然離世,那太子就別想問鼎那九五至尊的位子。
若不成,那就得用點兒什麼挑撥離間的小手段了,一來顯得太子對上不敬,對下不尊,亦無本事管理國事,若在民間也失德,太子便再沒這個資格做了太子了。
這些手段的準備絕非一朝一夕之事,而張明德此人,便是用以讓太子於民間失德的。
千千萬萬百姓多愚民順民一年到頭不過祈福風調雨順之事,上頭誰做了皇帝卻是不打緊的了,如若天災人禍能同太子失德緊密聯繫起來,不消得朝廷中反對什麼,民間一亂,皇阿瑪便也不得不考慮太子是否真能在這皇位上坐安穩了。
而張明德此人正有這本事,他本是個江湖術士,在江南一帶行走,他本人雖是沒什麼打本事,不過是招搖撞騙罷了,然他這個人的運氣卻是很了不得,幾次胡謅天災都應了驗,便在民間得了極高的名聲。
若此人直言儲君德行有失,德不配位,將引來天怒,民間自然相信者十有八九。
不過八爺素來喜歡借刀殺人,斷不肯將自己的心機外露,便想着這事兒還得借了直郡王的手纔是。
畢竟除去太子之外,皇阿瑪最最寵信的便是直郡王了,他總不能費盡心機給直郡王鋪了路子去,自然是得一箭雙鵰纔可。
他六月裡才聽說了張明德此人,託十爺去打聽打聽,三日前纔將將同那張明德通了信兒,誰道眼下便被十四爺給點了出來,即便十四爺所說之事同他的計劃有所出入,可還是引得八爺驚歎非常,對十四爺者夢也不得不信了幾分。
然這夢裡預兆之事太過詭異,八爺仍不肯放下戒心,這會子還隱隱懷疑,是不是十爺辦事不牢靠,中間不知哪兒的消息泄露了出去,這才叫十四爺得知。
可偏這事兒還只是八爺心中的計劃,請十爺尋人的時候也沒說了緣由,甚至連九爺也不知他的打算,十四爺又如何得知呢。
八爺滿腹的疑問,原心中還頗在意十四爺的背叛一事,然這會子聽人言之鑿鑿,句句懇切,他便也顧不上懷疑十四爺的動機了,只是琢磨着這夢的可信度。
若十四爺的夢真有這般預兆能力,十四爺倒戈之事便也說得通了,他自是不會太怪罪,反而想多旁敲側擊的打聽些個,即便十四爺的夢裡是四爺繼位又能如何,四爺眼下可沒什麼未卜先知的能力。
十四爺也八爺各滿腹的心思,原是想多親近些關係的,然這頓飯也吃得不火熱,話自然也不多,待用罷,二人只是招呼一聲兒便各回了府上,還都琢磨着以後呢。
然十四爺到了府上,躺在榻上輾轉反側了,又覺得今兒自個兒透露的事兒太多了些,眼下八爺比四爺知道的多,會不會改變以後的結局,未來又該如何走向?
十四爺不知,也不敢想,只是緊忙想了想以前的事兒,玩不能叫八爺利用了他害了四爺去,他當年雖是一直被拘禁着,知道四爺駕崩才被弘曆給放出來,可不得不承認,大清在他四哥的治理下走到了巔峰,再沒人能比得上四爺的。
十四爺回憶到半夜,這纔想起來明年要發生的大事,明年南巡太子病後,朝廷便要變了天了,屆時牽涉甚廣,幾位皇子也險些脫不開干係,可得叫四爺多加準備纔是。
如此細細想好,又琢磨了恰當的理由擇日給四爺說,十四爺這才安安穩穩的睡了去,翌日一早又是忙碌,這一忙便是小半個月都不曾進了後院兒。
側福晉先前雖是不善主持中饋,可這半個月在嬤嬤們給的壓力下,倒也慢慢掌握了幾分要領,眼下也有獨擋一面的本事了。
旁的庶務不說,眼下卻是有一大事兒要側福晉督辦,那便是大格格的滿月洗三禮。
大格格雖是伊格格所出,出身不高,可大格格到底是府上第一個孩子呢,以後若有孩子便多半依照這大格格的辦,二來也是設宴同京中女眷聯絡關係的好時候,故而大格格的滿月洗三禮不能簡單糊弄了去。
府上要如何佈置,當日的菜單子何如擬,請人的名冊都給哪家、、、、、這些都是學問呢,側福晉雖是對庶務頗有些得心應手了,可到底對十四爺的圈子不大熟。
這事兒務必同十四爺商議纔好,偏十四爺忙着日日不着家,舒舒覺羅氏尋了幾次人都見不到,眼看着沒剩下幾日的工夫了,舒舒覺羅氏也是坐不下去了,直硬闖前院兒去,非坐在人書房裡等不可。
可前院兒哪兒能使後院女眷隨意進出的地方,即便是側福晉也沒這個資格的,見硬闖不得,舒舒覺羅氏也是有些幾分火氣,乾脆乘馬車去宮門前守着了,但凡十四爺一出來,她便能堵了人去。
誰道十四爺真真的忙,這一等便叫舒舒覺羅氏從白日等到黑,待到十四爺出來,舒舒覺羅氏險些睡着了去,末了見十四爺,原還有些壓不住火氣的,可見十四爺亦是累得憔悴,她倒是不忍說什麼了,只是緊忙問了這名冊的事兒去。
“除了各皇子府上,爺看還要請了哪幾家來?”
十四爺捏了捏眉心兒,倒也是累得狠了,想了好一會子才娛樂頭緒,要緊大人不敢聯絡,只怕落得結黨營私的罪名,那便請些個不打緊的。
十四爺先前跟着四爺在兵部忙活,且請了兵部的幾位,眼下在內務府,他亦熟悉了幾個宗親和內大臣,林林總總加一塊兒得擺個一二十桌,倒也很不少了。
說罷,十四爺便靠在馬車壁上小憩。
他真真是累狠了的,他除了要辦差,還得應付着八爺時不時的旁敲側擊。
是了,自他說了他的夢之後,只覺得八爺待他這個弟弟更是少了幾分真切了,言語間只給人利用之感,他若說了,想來定然要給以後製造出麻煩來,然他若不說,八爺言語間又擠兌這,好似不拿他當兄弟似的。
十四爺只覺得心力交瘁,一邊兒小心翼翼的維護着兄弟情誼,一邊兒又想法子告訴八爺他知道的不多,今兒惹得他煩了,他甚至有些自暴自棄的,直想着就此同八爺絕交了倒也親近,然到底是不忍心的。
反倒是四爺只是謝過了他的點提,其餘的再沒多問了,十四爺也是越同四爺相處,便越發的心中敬佩呢。
如此想着,十四爺不知不覺睡沉了去,什麼時候入府的也不知,舒舒覺羅氏原是想將十四爺拐去後院兒的,然只怕十四爺醒來發火兒,亦是好奇十四爺那誰都不能進的前院兒。
這會子只管藉口送十四爺,叫馬車直接駛入前院,她也好趁機叫人探探去,莫不是金屋藏嬌呢,這樣神秘。
王端有心替自家主子防備,可眼下這關頭側福晉藉着關切十四爺的好意進來,他總不能直接發話不許人來的,便只得給跟前兒侍衛一個眼神兒去,叫他們盯緊了側福晉的人,他攔不住人進來,總不能再不能攬着人胡亂走動了。
前院到底是有秘密的,從十四爺書房一側的小門進去,過竹林小道,便是塔拉格格的院子了。
十四爺雖是明面上一個月裡難得去幾回後院兒,可背地裡卻是日日都宿在塔拉格格哪兒的,這要是被後院兒女眷知道了,光是女眷們的嫉妒只怕便讓塔拉格格無法立足。
“阿哥爺醒醒,到前院兒了的。”
不等側福晉開口,王端先撩開了車簾喚了一聲兒去,一句前院兒到了也是提醒十四爺,免得十四爺睡得迷迷瞪瞪的,還當是在塔拉格格那兒,再稀裡糊塗的叫了塔拉格格的明兒,側福晉若能容得下人可就怪了。
十四爺迷濛得睜開了眼睛,果真要下意識的叫了鑫月去,他一路上睡得沉,直忘了自個兒在哪兒了,且看見了跟前兒的舒舒覺羅氏同王端,十四爺抿了抿脣,這纔將那聲兒呼之欲出的鑫月給嚥了下去,點點頭便罷,先一步下了馬車。
扶着側福晉下來,十四爺沒給人什麼打量的機會,只管打發了人去:“側福晉也趕緊的回去歇着吧,時辰不早了,爺也疲累的緊,後院兒只是你只管同唐嬤嬤同何嬤嬤二人商議,爺信得過你們。”
舒舒覺羅氏見十四爺這般態度,便也越發懷疑自己的猜測,然今兒是不方便打探了,舒舒覺羅氏心中微微遺憾,只是稍稍打量了周圍便罷,應了聲兒去。
“哎,妾身定然好好替大格格操辦着,還請爺也多保重身子纔是,便是再忙也不能耽誤了休息用膳的,也不知內務府伺候的如何,若不然妾身日日叫府上給您送去午膳也使得,最起碼吃得舒心些。”
十四爺只覺得麻煩:“不必了,內務府也不只爺一個人在,還有八爺和諸位大人幫襯着,若爺一個人特殊着也不好看,總歸爺的份例在這兒擱着,內務府的怎敢怠慢了,都是在阿哥所用慣的吃食,沒什麼不妥的。
且得了十四爺這話,舒舒覺羅氏也不好再說了什麼,只管點頭應聲兒,同十四爺見了禮罷便帶着人出了前院兒往後院去了。
十四爺直看着舒舒覺羅氏的不見了身影,這才轉身帶着王端順着竹林小徑尋了鑫月去。
別看他前院地方大,擺設傢俱還樣樣精細,可也不知是人的緣故還是怎得,十四爺只覺得在鑫月那兒住更得舒心些,偶爾自己獨自在前院安歇了,竟還不習慣起來。
鑫月也一直點着燈盼十四爺來呢,見人來了這才露了笑,體貼入微的伺候十四爺梳洗寬衣,末了兩個人躺在榻上摟在一處了,這心裡纔跟着安穩踏實。
鑫月同十四爺歇了的,可舒舒覺羅氏的院子裡還燈火通明着,只見舒舒覺羅氏陰沉着連,問身邊兒的福嬤嬤同春花,剛剛二人陪着她在前院兒停留了一會子,可是發覺了什麼不同尋常的。
可先前黑燈瞎火的,便是一旁有人掌燈也不過是照亮眼前的一小片罷了,遠的也看不清楚,豈能有什麼發現去,二人支支吾吾的,除了覺得十四爺書房跟前兒的侍衛有些多之外,旁的可一概沒發現了。
然這侍衛多也算不得什麼稀奇事兒,府上到底是要護得阿哥爺安穩的,人手合該多些。
可舒舒覺羅氏即便是沒什麼發現,依舊覺得十四爺的前院兒有鬼,細細琢磨了一會子,便開口問。
“福嬤嬤可知當初是內務府的哪位大人幫襯着修建了咱們府上,可留有圖紙?”
福嬤嬤想了想便答:“側福晉是懷疑前院不像是明面上建得那樣直來直去嗎?”
“奴才向前看過府上的賬目,上頭也有些建府時的用度,也沒說是內務府哪位大人給督辦的,只是些了用了多少磚多少瓦,多是花草樹木,人力又幾何罷了,不過想來圖紙是有的,只是這個便不好得了,依着規矩都是在內務府封存,便是遞了銀子只怕也要不來。”
舒舒覺羅氏沒打聽到自己想知道的,可聽見福嬤嬤說用了多少磚瓦倒是眼前一亮,又心生一計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