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蘇州
青石鋪就的路上有馬車轆轆聲響過,才下過一場雨的街道還帶着溼潤,馬車經過,不時濺起一些水花。
車子是青色油布車,看起來很簡單,可內裡卻大有乾坤。
一襲青衣,梳着漢人髮式的中年婦人坐在車裡閉目養神,她身旁一個才留頭的小丫頭伺侯着,不時的從矮桌上抓起榛子核桃等物剝了取出裡邊的仁,以便等婦人睜開眼睛的時候食用。
馬車內部寬敞,裝飾也極實用雅緻,雖然不顯豪華,可就這麼一輛馬車卻是比一些大家夫人乘坐的豪華馬車造價都要高出許多。
車子停在一個不顯眼的院子門前,黑色的院門打開,一個五十多歲留着山羊鬍的老人帶着家丁侍女恭身迎了上來。
“見過姑姑!”
在婦人下車的時候,老人趕緊躬身行禮:“姑姑一路舟車勞頓了
那婦人下了車,撫着髮鬢笑笑:“爲主子辦事說什麼勞頓不勞頓的,只願這次能順順利利的把事辦好了,回去對主子也算有個交待。”
那老人擦着汗連聲應是:“姑姑這話很是。”
婦人儀態大方,行事爽利又帶着一些優雅貴氣,一邊進了門,一邊問着:“彭管事,如今的情形怎麼樣了?那廠子主子交給你打點,你連這樣的小事都驚動主子,真是……”
那老人也就是彭管事額上更是冒出許多冷汗來,小聲道:“是在下的錯只是,曹家!”
婦人回頭冷笑:“曹寅如今越發糊塗了,連自己的胞弟都管教不住,讓他惹出這種禍事來,哎,曹家,曹家又能如何?再怎麼樣也不過是個奴才。”
奴才兩個字婦人咬的很重,聽的彭管事渾身打戰:“對主子來說曹家不過是個奴才,可在下……曹家在江南這一畝三分地上可是土霸王呢再者,這蘇州織造李大人和曹家也是姻親,有他在,在下哪裡敢做什麼手腳。”
見婦人不說話,彭管事又說道:“姚姑姑,在下沒有辦好主子的事情,就是說出天來也無濟於事,主子要打要罰在下領了,只是在下手底下這些人。”
婦人就是欣妍派到江南辦事的姚黃,她這時候纔算是不再板着臉臉上也有了些笑模樣:“彭管事,主子並沒有說要責罰你,主子要你戴罪立功呢,這件事情,還要彭管事勞動幫忙。”
“豈敢,豈敢。”聽到這裡,彭管事纔算鬆了口氣:“不知道這次主子有什麼章程沒有?”
說話間,兩個人已經進了後院,前邊的宅子很普通,並沒有什麼特殊之處只是這後院建的很美,地方雖然不大,不過假山池塘、亭臺樓榭也算應有盡有了。
彭管事在前邊帶路沿着一側走廊帶着姚黃指指前邊的屋宇:“這是給姑姑準備的住處,姑姑若是累的話不若先梳洗一下,在下在外這等着姑姑。”
姚黃搖頭:“不必了,還是先辦主子的事情要緊。”
她在一旁的石桌旁坐定,彭管事也只得在她對面坐下,席耳恭聽。
姚黃把欣妍交待的話一一道出,末了方嘆道:“咱們這些人都是得了主子莫大恩典的,辦事自該盡心竭辦也該小心謹慎方不負主子一生託付之心。”
彭管事忙道是:“不說姑姑,就是在下也是公主提拔上來的想當初在下家貧苦寒又被富戶欺詐,被貪官盤剝實在走投無路,沿街乞討想要尋死之時,是主子救了在下一條命,也幫在下安置家小,又託付在下重任,方有了在下如今的光景,對主子,在下一家都懷感恩之心,就是爲主子粉身碎骨也……”
說起恩典來,彭管事很是抹了一把辛酸淚:“各地產業的管事哪個不是主子救出來的,主子的吩咐在下等一定盡心竭力。”
姚黃點頭:“明兒彭管事就各處宣傳,先把廠子裡的其他女工安頓好,至於那個趙家,我親自去一趟,也是趙家有福,主子親自過問這件事情,趙家那個傻子還有他媳婦不知道有怎樣大的造化呢。”
彭管事感嘆一番,又笑道:“是主子慈悲了,我瞧着趙家那個小子也不是很傻,那個李蓮兒也是曉事的,只要姑姑能說動趙氏宗族想必問題不大。”
姚黃驚奇:“哦?不是說趙家小子傻的連媳婦都說不上,這才用妹子換了李蓮兒,怎麼管事又說他不傻。”
這事情說起來一言難盡,彭管事也不知道從何說起,只得無奈攤手:“明兒姑姑自己瞧去,在下實在不知道怎麼說。”
姚黃無法,只得按壓下心頭的好奇靜等。
把事情安排好,送走彭管事,姚黃一路趕來也真是累了,就由丫頭們伺侯着梳洗,之後一覺睡到第二日大天亮。
起了牀,姚黃找了件鴉青六幅裙穿上,外邊又套了斜襟淡藍的立領衫褂,上面繡了朵朵紫丁香,又把頭髮挽起,梳了個尋常漢人女子的髮式,上戴了點翠金簪子,手腕上又戴了羊脂玉鐲,打扮好了之後就叫了宅子裡的家丁,又帶了兩名侍女這才動身。
那趙家離此地並不是很遠,姚黃坐車走了不到一個時辰便到了地方。
先叫家丁去叫門,姚黃拉開車簾看着近在眼前的這所宅子,宅子地方很寬敞,只是年久失修,看起來有些破舊,東邊的廂房怕是沒人住也沒錢收拾,有些要倒塌的樣子。
瞧着家丁拍了門,很快一個婦人過來開門,姚黃遠遠瞅着,那婦人長的真是俊着呢,只臉色憔悴,想必就是這次的事主趙李氏了。
也不知道家丁和那個趙李氏說了些什麼,很快趙李氏打開大門迎了出來。
“不知道貴人到來,當真是……”她言語文雅,可卻透着一股子侷促味。
姚黃跟了欣妍那麼多年,什麼樣的事沒見過,什麼樣的人不曉得,也不在意,淡笑道:“這是什麼話,我可不是什麼貴人。”
說話間,她已經打起簾子來一個小丫頭下車放了凳子,姚黃踩着凳子下了馬車。
她言語間親熱的攜了趙李氏的手一同進了宅子。
“我們家主子遠在京城可也聽說了你的事情,主子很是震怒,只說辦個廠子一來賺些錢,二來也給沒有活路的女子尋個路子,哪知道廠子裡的保安太不得當,竟出了這種事情,已經責令下邊的人查辦,還有,主子也心疼你一個女人家不容易特特的叫了我來給你做主,要是可行呢,把你們一家子接到京城,主子親自給你安排,必不叫你吃虧。”
那趙李氏自從出了事之後也曾尋過短見,可被人救下之後看到自家丈夫沒人關照,那吃不上喝不上整天拉着人哭的垃塌樣子就有些心軟,尋思着丈夫雖然傻,可待她倒是極好的,家裡除了他們夫妻倆再沒有旁人要是她有個三長兩短的丈夫可如何是好,一個傻子,怕不是沿街要飯就是凍餓而死。
見她丈夫抱着她不撒手那副緊張的樣子,趙李氏也狠不下心來尋短見。
可族裡的人卻容不下她,族長要把她浸豬籠,族人又漫罵侮辱,要不是自家爹孃兄嫂趕來,恐怕她這會兒子早成了孤魂野鬼了。
她一時恨一時怨,一時又自嘆苦命,這些日子過的生不如死饒是這樣也沒個人說出什麼暖心的話來,丈夫對她是好可一個傻子,還指望他能安慰人?
今兒這個婦人上門趙李氏雖然不知道她是什麼人,是什麼樣的身份,可看她的穿戴打扮還有通身的氣度就知道必是貴人,趙李氏是個沒見過多少世面的,唯一見過的貴人就是當地縣令的夫人,還是遠遠的望過一兩眼。
在趙李氏心裡,姚黃可比那縣令夫人顯的尊貴多了,氣度也好多了,她想來,這樣的女子就是那誥命夫人也是沒得比的。
聽着姚黃言語溫柔,話語間淨是安慰她的,並沒有一絲的指責埋怨,又說她家主子如何如何,趙李氏感動的流淚的時候也心存疑惑,這樣的出衆人物,她的主子又是什麼樣的人?
一時間,她想到外邊傳言,她做工的那家廠子好像是當今皇上的妹妹純寧公主的產業,莫不是……
姚黃看着趙李氏默默流淚,一時也同情她,心道這世道對女子總是不公平的,要是男子遇上這樣的事情誰會說什麼,偏一個女子被逼得不得不養家餬口,遇到了糟心事也沒人撫慰,反倒招來罵名,還真
“你也莫傷心了,這個地方呆不得,自然有地方呆,你是個好的,主子總是要好好給你安排一條路的。”姚黃笑着給趙李氏擦了淚,拍拍她的手:“快別哭了,客人上門,總得備上一杯清茶吧。”
“呀!”
趙李氏這纔想起她只顧傷心了,連最基本的待客禮節都忘了,竟連一杯茶水都沒有去備。
“怠慢了。”趕緊福了福身子行個禮,趙李氏把姚黃迎到堂屋,獨自去廚房燒水煮茶。
姚黃坐在堂屋裡四處打量,這屋子雖然簡陋,難得的是收拾的很乾淨,桌子椅子都擦的沒有一點灰塵,東西也擺放的很有秩序,看起來,這個趙李氏傷心的同時也沒有忘記家務,應該是個外柔內剛的。
她心裡獨自盤算,不想堂屋一側的門開了,一個看起來二十來歲,長相清秀的男子打着呵欠出了門。
男子長的很好,膚白髮黑,一雙眼睛閃着純真的光芒,他穿着青布的褂子,下着黑色撒腿褲子,腳上一雙針腳密實的黑布鞋,衣服雖然不是很新,可洗的乾乾淨淨,穿在他的身上也合適,想來是趙李氏收拾
“啊?”男子沒想到家中來人,驚奇的圍着姚黃轉了一圈:“你是誰?”
之後又四處瞧着,沒看到趙李氏的身影,頓時急了,眼圈紅紅的幾乎要掉眼淚,拽着姚黃的衣袖嘴裡罵着:“壞人,壞人,蓮蓮,蓮蓮在哪?你是不是抓蓮蓮的,我要蓮蓮,還我蓮蓮。”
姚黃突然間知道了彭掌櫃那話是什麼意思了?
這個趙家男子並不是傻,而是智力一直存在孩童時代,有着一顆孩子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