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煙手中的紙包是一個老遊方大夫給開的虎狼之藥,喝下去後三天絕對精力充沛,之後就會迅速萎靡,更不要提這藥對身體的虧損。老大夫曾經勸過月煙不到萬不得已不要喝,一旦喝了這藥就算病治好了也不會活過四十。
可是她既然已經打定主意也就顧不了這麼多,只能走一步算一步。就着冷水把藥服下後,月煙一邊靜待藥效發揮,一邊靜靜的盤算。身體慢慢有了力氣,她又到前街的幾家大商行泡了兩個時辰。從商行出來後天色已經暗下來,月煙鼓足勇氣走向燈紅酒綠的九華街。
“去!一邊去!我們這沒東西施捨你!”
一連走了幾家青樓,月煙都被當做乞丐婆給攆了出來。好不容易逮住一家老鴇正好出來迎客,月煙乾枯的手指緊緊扒着那個老鴇的衣袖,“媽媽,我琴技很好的!你留下我,我……我給你賺錢!”
頭插紅花臉塗厚粉的老鴇嫌惡的看了一眼面容枯槁的月煙,使勁從月煙手裡抽回袖子:“哪兒來的要飯的,還琴技?你知道琴長什麼樣麼!”招呼樓裡的打手把月煙架出去,一邊趕人嘴裡還叨叨着,“騙誰啊,以爲我是飄湘樓那個秦傻子!真會彈琴至於混成這個地步,還給我賺錢?說個話都磕磕絆絆的,一看就知道在瞎編!”
一晚無果,月煙疲憊的回到自己的小院。望着天空那輪明月,走投無路的悲涼再次席捲月煙。以她現在的狀況,勉強還能撐兩天,兩天以後再沒有地方收留就算她再想活也只能是死路一條。或者換個地方?不,不行。剛剛升起的念頭瞬間被月煙掐滅。沒有人會無緣無故的養活一個重病纏身的人,想當奴才還要身強體壯呢,何況她不想。還是說——她必須要使用最後一招?還是不行!不到最後關頭,這一招只能招來禍患!
想着想着,月煙腦中似乎閃過什麼,但是快得讓她幾乎抓不住。幸好只是幾乎,努力回想之下,月煙想起今晚那個老鴇似乎提過一個什麼秦傻子,而她印象裡九華街正中間有一個很大的院子,只是她還沒來得及靠近就被趕走了。那裡就是飄湘樓麼,如果她想辦法去那裡試一下是不是還有一絲希望呢?
還有今晚那個老鴇說過她的態度有問題,哪裡有問題呢,太假了還是不自信了?爲了最後的一點希望,月煙徹夜未眠,一遍一遍的練習着如何應對看門人、如何應對老鴇、如何在透露隱情的情況下確保老鴇會守口如瓶直到日頭從東方升起。
第二天一大早,月煙找出僅剩的一套還算整齊的衣服穿好,仔仔細細將茅草般的頭髮打理得順溜些,簡單盤了個髮髻。又從犄角旮旯摳出點胭脂塗在臉頰上,好讓自己顯得不那麼憔悴。折騰了差不多一個時辰,摸摸腰間的同心結,月煙推開房門大步邁出。
晌午的九華街家家閉戶,只有鳥雀偶爾飛起落下,間或嘰嘰喳喳叫上幾聲。月煙來到一家名爲飄湘樓的三進大院的側門開始叩門。過了一炷香的時間,門吱呀一聲開了,從裡面探出一顆睡眼懵懂的腦袋,
“誰呀,一大早的敲什麼門,還讓不讓人睡覺了!”
“小哥,我找秦媽媽,我是她鄉下三舅的閨女,麻煩您給通報一聲唄,麻煩了!”月煙趕緊給門房塞了一塊碎銀,這是她昨天當掉除了身上的衣服以外所有的東西換來的。
“那好,你等着!”門房顛了顛銀子,“哐當”一聲又把門關上了。
又過了大半個時辰,一個尖利的女聲順着門縫傳來出來:“哪兒來的三舅,老孃哪有這種親戚,還鄉下來的!我倒要看看誰這麼大膽,敢冒充老孃的親戚!”說話間,一個四十多歲的中年婦人甩着手帕開門走了出來。
“喲~~這位……是姑娘吧……”上下打量了一下月煙,“你說你是我三舅的閨女?我家裡都死絕了,哪兒冒出來的三舅!”
月煙:“秦媽媽,你看我大老遠的趕過來,能不能進去說話?”
婦人:“別!就在這兒說清楚,你到底是誰!”
月煙:“拜託了,秦媽媽,這裡說話不方便,還是進去說吧.”
婦人又仔仔細細端詳了半天,終於鬆口:“好吧,你先進來,要是沒什麼事來騙吃騙喝的,看我怎麼收拾你!”
踏進了院門,月煙的信心又增加了一分。之所以選擇這家飄湘樓,多半原因就是在這個秦媽媽身上,別看她樣子兇,據說最是刀子嘴豆腐心,對樓裡的姑娘也寬容。月煙隨着婦人來到二進院的一間廂房,婦人招手讓丫鬟送上壺熱茶,品了兩口,道:“這屋子也進來了,有什麼事你就說吧。”
“秦媽媽,我想加入飄湘樓1
婦人先是一愣,然後笑出聲來:“哎呦,這個奇了怪了,沒聽說還有黃花閨女主動要來妓院的!不過就你這要模樣沒模樣,要身段沒身段的,倒貼我我也不要!你要是就這事,那趁早走吧,不送!”
月煙當然知道她現在的樣子有多難看,不過她可不打算告訴老鴇只要養一養,她就會脫胎換骨成江南第一美女。醜也有醜的好處,至少老鴇不會讓她賣身,嚇跑了客人怎麼辦?
“秦媽媽,你聽我把話說完。我也有自知之明,所以我說的加入不是賣身,而是賣藝!”
“賣藝?你會什麼,我們樓裡擅長琴棋書畫的姑娘也不少,不缺你一個!”
“不知秦媽媽聽說過月寒沒有?”
“天下第一琴?”
“不錯,月寒是我的外祖父。我從小跟他學琴,外租臨終前曾說過只要再加磨練我足以超越他,不知這樣的琴藝秦媽媽是否能看得上眼?”
月寒的天下第一琴乃是先皇親口御封,只要是對音律稍有了解的人就沒有人沒聽說過他,只可惜三十年前月寒在一次宮宴後突然失蹤,從此天下第一琴成爲絕響。秦媽媽自小長在京城,自然也聽說過他的大名,對月煙也就產生了三分興趣。若是月煙的琴藝有月寒的一半,那她就穩賺不賠,想當年,月寒可是一首曲子價值千金!
“你說的如果是真話,那我到要好好考慮考慮。不過你要真是月聖的孫女,怎麼會淪落到要賣身青樓?我這樓裡可不收禍害!”
月煙苦苦一笑:“秦媽媽你放心,只要你不說出去,沒人知道我的身世,所有人都當我已經死了!至於其他,誰都有走投無路的時候不是?”
“我姑且信你,可是你這樣貌實在是——”
“媽媽,我年紀還小還能長的,況且簾子一拉誰能看見彈琴的長的什麼樣?”
“那可不行!哪有姑娘不見客人的!”
月煙猶豫了一下,纔開口道:“這個以後可以再議,還有一件事………媽媽,那個……我不籤賣身契,可以嗎?”
老鴇一聽就炸了:“你說什麼?不籤賣身契!那你來青樓幹什麼,耍我!不對!老孃還沒答應收留你呢,你就敢開始講條件!”
眼看老鴇氣得都快語無倫次了,月煙趕緊接着說:“您先別生氣,聽我慢慢跟你說。”
“說!我倒要聽聽,你有什麼可說的!”
“秦媽媽,看我的樣子您也知道,我這是家裡遭了難,可是十年風水輪流轉,您能保證我沒有再次風光的時候?再說我也不是什麼都不籤,我的打算是跟您籤一份類似商行買賣契約的借住契約,條條款款咱都寫得明明白白,跟賣身契沒什麼區別。若是誰違約了,對方可以告到官府讓官府解決。媽媽,我是大戶人家出來的,父母橫死,他們唯一盼的就是我能過好,我不能揹着樂籍到地底下去見他們。”
老鴇一聽反而笑了,“別說大戶人家,我這裡連丞相家的小姐都有,還不是乖乖簽了賣身契入了賤籍,你有什麼特別?”
“您說的丞相小姐應該是犯了事的官妓吧,她沒有選擇的餘地,和我的情況完全不能相提並論。秦媽媽,您想想自古以來青樓女子有幾個能跳出這個泥潭,老了老了不都是在隱巷熬日子!退一萬步講,我只是想將來上了年紀,可以以平民的身份躲到哪個山村安度晚年。”打完苦情牌,月煙話鋒一轉,“再說,先皇曾經下旨,月氏一族不論男女只要出生就拿七品祿,領貴族身份,只要不是叛國大罪不得刑求。且不說如今我只求做個平民,要是哪天被官府發現你逼我入賤籍,秦媽媽……到時候你可不好交代!”
“你不也說沒人知道你活着嗎?”俗話說民不與官鬥,何況她們這些做皮肉生意的。雖然和各路衙門都有些交情,但是怎麼的也扛不住月煙砸下來的這頂抗旨的帽子。老鴇心裡開始打鼓,嘴上卻沒放鬆,仍然希望能夠讓月煙自動放棄身份。
“我的琴聲一出,就沒人會否認我和月寒的關係。不過秦媽媽你可以放心,只要你收留我,我保證沒人能聽出什麼。”頓了一下,月煙見老鴇還在猶豫,又道,“要不然我去別家試試,說不定她們能按琴師留我呢!”
月煙作勢就要起身,老鴇趕忙攔住她,“先別急,我這不正考慮呢。月小姐,不是秦媽媽我自吹,整個九華街沒有比飄湘樓更好的地方了,要不,你先說說你這契約要怎麼寫?”管它這些有的沒的,先把人留下再說。要是賺不了錢,大不了再趕出去!萬一真有一天官府找上門來,自己既沒逼迫月煙改籍,甚至連她的伙食費也沒追討,理還不是在自己這邊!再說哪有這麼多萬一,防着點別讓其他人知道月煙的身世就可以了。
月煙見目的達到,也就不再多說,開始跟老鴇討論起契約。一直到日頭西落,月煙和老鴇才各自在修改了數十遍的契約上各自按上手印。將契約折起來收好,月煙長出一口氣,剛纔爲了讓老鴇滿意強撐着身體彈了兩首曲子,現在明顯精神不濟。不過就算藥效撐不到明日馬上就過去她也不怕了,契約上可是清清楚楚寫着飄湘樓要負責調養她的身子。
從這一刻開始,她就再不叫月煙,取月寒的寒和杜月煙的煙,她是飄湘樓的寒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