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兼身中劇毒,卻力戰不倒,一日夜間,還連殺精銳護衛近百,傷了秦心顏,最終真氣耗盡、氣若游絲,被長流掌門以棄徒始終需歸根之由帶走了。
可以說是賀蘭宸葬於海淵,而落擎川步其後塵、滅於海上。
水,是這世上最溫柔的物什,卻也是最爲殘忍的武器。
“秦心顏,上次的事情,是我誤會了你。”落十一的聲音,依舊是那般動聽,沁人心脾。
秦心顏面無表情,很快接話:“爲了表示你的歉意,你要怎麼做?”
落十一卻也不意外她會突然出言打斷,還接的那麼恰到好處,笑了笑,繼續道:“爲了表示我的歉意,我告訴你一個消息。”向秦心顏丟過一紙卷軸。
“哦?”秦心顏挑了挑眉,接過,卻在看見他身後的金曉凱的時候,眼眶在霎那就溼潤了……
清麗的面容,漆黑的眸子,微微含笑的表情,月光灑下,在他潔白的面頰之上,似乎,投下了淡淡的影子。
秦心顏的呼吸,有一瞬間都是停滯的,心臟盪漾不定,竟分不清是震驚還是狂喜:“曉,曉凱……”
“姐……是我!”金曉凱高聲迴應道。
一個熊抱席捲,如那海上的猛浪,秦心顏整個人都險些被壓倒在地。
金曉凱的微笑一如往常,甚至還更加的燦爛,彷彿他們從未分開過。剎那間,秦心顏感覺到了一種安心。幸好,你去了洛迦島,幸好,你不在陽城,幸好,你完好無損。
秦心顏道:“曉凱,你好嗎?”
金曉凱點頭如搗蒜,目中似有波光在閃動:“我很好,倒是姐姐,你瘦了。”說完,他那纖長的眼睫毛輕微地抖動了一下,及時地垂下了眼睛,因此神色間的動容絲毫也沒有讓她看到。
金曉凱覺得自己的心臟隱隱發抖,不知要耗費多大的力氣才能剋制住渾身的戰慄,他強行壓制住自己的感情,拉着她起來,二人一道坐了下來。
秦心顏看着他,如今的金曉凱,已經不再是昔日跟在她身側的少年,他的發上帶着一個白玉冠,面目俊美,卻顯得有些高貴不凡。在她的印象裡,他似乎還停留在過去,可事實上,如今他們兩個的身份,卻都和過去,大不一樣了。
“原來,他並未讓你回到自己的位置上。”秦心顏輕聲地道,看着落十一離去的背影,若有所思。
金曉凱知道她口中的“他”是指自己的生父、長流第七十七代掌門落輕塵,緊緊攥緊了手心,指甲幾乎掐入手心,靠着這疼痛,終於讓他覺得清醒許多,他低聲道:“我喜歡現在這樣,而十一師兄他,纔是最合適的掌門人。”
當落輕塵當面問他,是不是想要回到長流門的時候,他搖了搖頭,他本就不是個愛受拘束的人,回到秦王府,或者說是回到萬曆的軍營之中,他才能更加隨心所欲地做自己,肆無忌憚開心無拘無束的做想做的事。而所謂的天潢貴胄的身份,別人羨慕不已的尊貴,在他看來,什麼都不是。
風輕輕拂過,秦心顏的臉上有幾絲亂髮,
眼中卻還是微笑:“不好奇,你離開家的這段日子,我成了國師?”
金曉凱卻不開口,他不關心這個問題,而且他知道,心顏姐本就是人中龍鳳,別說是名震天下獨此一家的女國師了,就算成了整片大陸的至高無上的唯一女帝,他也毫不意外,他想知道的是,“姐,你爲什麼不來找我?”
“我若是今天沒有跟着十一師兄來,沒有看到你,你是不是就預備着一輩子都不來找我了?”
“你是希望,你做你的秦國師,施展你的抱負,而就這樣把我丟掉嗎?”
“我在你眼裡,就是隨意可以丟棄的人?”
他一句一句地問着,神色執着。
秦心顏的神情在他句句迫問之中變得有一絲波動,幾乎是下一瞬間,金曉凱那雙琥珀色的眼睛,涌現出來了受傷的神情。
“我最討厭,被人丟下了。”他突然低下頭,慢慢地道。
“從前,爹孃丟下我的時候,你說過的,永遠也不會丟下我,我們是一家人,永遠的一家人。”
丟下,是他最憎恨的兩個字。尤其這個人,還是天底下他最信任依賴的一個人,除了她跟秦王夫婦以外,他不覺得這世上還有什麼值得他去特別關心了。
然而,就是這樣的一個人,跟他的爹孃一樣,丟下他離開,任由他發瘋一樣地哭天搶地,卻是什麼都做不了。
這怎麼可以!
秦心顏伸手揉他的頭,心中卻是嘆息一聲,剛要說話,金曉凱卻突然擡起頭,眼中閃過一陣耀目的火花,目不轉睛地盯着秦心顏道:“可惜,不管你到了那裡,變成什麼人,我都會跟着你的!我們是親人,永永遠遠的親人。”
秦心顏看着他,陽光下的他,明眸燦然,脈脈含情,薄脣如削,鼻樑挺直,側臉上若有若無地染上波光搖曳,俊美得讓人不敢近視。她突然笑了笑,道:“是啊,我怎麼想要甩開你,都是甩不掉的。所以從一開始,我就沒有這個意思,你要走,我沒有攔阻,也沒有區尋。我不是不要你了,我只是希望,讓你自己有思考冷靜做決斷的時間……”
“你本就是個大人了,也該自己成長了,不是嗎?”
“嗯。”金曉凱點頭,看了一眼西方:“姐,我們回家吧。”
“悲歌可以當泣,遠望可以當歸。是啊,回家吧。”秦心顏點頭。
………………
一路上繁花似錦,爛漫着妝點了全部已經屬於秦心顏的千萬裡江山,無涯大地,充滿着花香,沁透了所有人的肺腑,只是開在心裡的那朵花,卻已經早早凋謝。
行到萬曆境內靈城之時,秦心顏接到了昭雅的飛馬傳信。
將那封字很多的信一字一字看完,秦心顏的目光慢慢落在路邊的一叢玉簪花上,那花開得潔白精緻,修長的花形微微下垂在碧綠寬大的葉面,如同重生時,於樹林裡看見的那些花兒。
時隔許多年,這沿途的風景在變,身邊的人,也在變。
蕭雲崢。
這件事,我早猜到,與你
脫不了干係。
你是我一眼看中的人,挑中的人,固然你我在意之人是敵對的立場,但我對你,從未有過懷疑,用人不疑是我的宗旨。
但是,我沒有料到,你卻真的背叛了我。
一個人,要如何背棄自我,對自己的恩主下手?
你爲人再狂放不羈,也不至於不堪齷齪到如此地步。
現如今,我終於明白,原來你被蠱惑了。
正如安奇當年告訴我的那個故事,冰圈之上,那起舞的女子,會點燃你心中的念想,然後跟你心裡的回憶合二爲一。
他那個有幸一見的喪了元妻的朋友,爲此終身不娶,甚至最後以自盡爲終。
而你,亦墮入了同樣的魔障。
現在,賀蘭宸已死,李思郝的蹤跡也已經得知,爲什麼,心裡卻是空空如也,迷惘。
秦心顏微微嘆息,取過腰間的水囊喝水,注視着清澈的水面,她突然再次出了神。
那粼粼的水面,恍惚映出那年那男子驅馬而來的身影,長眉飛揚目光燦亮,手掌上平平一碗水,點滴不灑。
那嗒嗒的馬蹄聲,似乎近在耳邊,似乎一回首,便可以看見他帶笑迎上聲音琅琅,“媳婦兒,喝水!”
安奇——
你在哪裡?
你好嗎?
我很想你。
……
數日後。
秦心顏便立馬在陽城的門前。
尹夏晟跟劉城昱已經先一步引領着大軍班師,赫連海帶着卿羽嵐離開的早,想必也在軍中,秦家軍護送了那兩具冰棺回程。
秦心顏遙遙望着萬曆陽城的方向,目光耐人尋味,宛若重生當日之時那般蓄含深意的眸光。風吹起來她的長髮,散出的,那是千絲萬縷的疼痛。
那裡,年幼的公主與駙馬正在倚門而望,盼來的,不是親人們的凱旋,而是一個冰冷的靈柩,他們、還有爹孃,會是怎樣的疼痛,又是怎樣的需要安慰?
那裡,躺着她的堂兄,萬曆的新帝,昔日楚家的傳奇僅存的唯一後人,秦無釋。他此刻正被縞素十里的迎入正門,重臣護表,舉國哀泣,千人舉幡,萬人送靈。
那裡,是她一力扶持的年輕帝王,將會被放入屬於他的冰室,等待着秦心顏親自拜祭。
國家上下,諸多事宜,都要由她一一處理。
而這些,都是即將要做卻不想做,她並不想做、可卻也得掙扎着要去做的事。
這些,都是她一旦掙扎着做完,也許就會令她將這些日子繃着一口氣徹底泄盡,再也難以爬起的事。
所以,等一等,就讓我再緩一緩。
我,很快就會回來。
秦心顏凝視宮城,目光裡面,是無盡的愴然。
得勝天下又如何,爲什麼我現在竟無半分喜悅之情。
然後,撥馬,轉向,背向宮城而行。
三月的春風綠了淮南淮北,卻難綠四季冰寒的冰圈,那也算是萬曆境內的一處難得的奇觀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