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蓬!”的一聲,響了起來。
一大簇密集的箭雨,從連着浮土被掀起的鐵蓋下射出,立刻將距離極近的黑衣男子打成了馬蜂窩。
秦心顏看也不看的將那已經成爲屍體的人用力一扔,正要下去,身後護衛們已經衝了過來,爭先恐後的跳了下去。
苦笑一聲,秦心顏道:“他哪還有那麼多時間準備機關,頂多,也就這一個……”
正要下去,剛纔進地道的人,也已經退了出來,急急開口道:“地道很短,就在三間屋子外的一口枯井內,然,已經沒有人了!”
秦心顏卻只盯着剛纔掀起的鐵蓋子,蓋子邊緣,淡淡的染着絲絲血跡。
秦心顏使了一個眼色,護衛立即心領神會的將剛剛擠進來的賀蘭直又擠了出去。
蹲下身,手指沾了沾那血跡,秦心顏悠悠道:“原來她真的病了,還病得不輕,我說呢,有長達一個月的時間,以賀蘭宸之能,居然只跑到了這裡,還耽擱着、遲遲不動身,原來……”
手一揮,秦心顏道:“直接去水城!”
帶着水腥氣的夜風,一陣比一陣來的緊,浸透滿城的魚蝦氣味和三月開得最爲茂盛的木棉花香糅合在了一起,聞起來,居然像是血腥氣。
秦心顏帶領精銳屬下飛馳在夜風中——
她並不打算在水城動用當地的軍隊來圍捕賀蘭宸,這裡畢竟是原先的陌西治下,雖說去年就成爲了西樑的國土,但是難免百姓仍舊有故國之思,更何況,洛公主在陌西人民心裡分量之重……
而重新收編的軍隊,誰知道里面都有什麼人,所以連當地的官府,她都沒有通知。
結果這下惹了麻煩,在城主街的平坊,一些精銳護衛被守衛巡視士兵看見,大呼小叫的追了過來,秦心顏無奈,取下了腰間的令牌,令身邊的大頭領前去交涉。
領命而去,秦心顏繼續追蹤,賀蘭宸即已露了行跡,那麼,他下一步一定是放舟而下,什麼地方也不必再去,直奔船塢便得。
事先,秦心顏已經命令飛鷹的屬下日夜封鎖船塢,用銀子買得所有船家這幾日內不出船,連船家的槳,都一起買走毀掉,務必保證這幾日內無人可以出船,她就不相信賀蘭宸神通廣大到會連船槳也隨身帶着,到時候用劍劃,便沒空對付飛箭,用手劃,你便原地打轉吧。
奔到城塢的時候,果然見前方賀蘭宸負着一個女子正在飛馳,身前身後,各有護衛,在往遠一點,一處隱秘的樹下,突然盪出來了一葉小舟。
舟上的人漁民裝扮,面目不甚清楚,宛然回首對着秦心顏一笑,雙手一擡,掌心先是出現一道白虹,隨即白虹一分爲二,幻化成雙劍,雙劍漸漸加寬,居然成了船槳的形狀。
秦心顏氣白了臉,見鬼的落擎川,見鬼的劍法,那劍法竟然是以氣御劍,既然是直撥幻化,那自然什麼形狀都可以,自己怎麼忘了,還有這麼個勁敵!
前方,賀蘭宸一聲長嘯,腳下發力,立時騰起滾滾煙塵,揹着卿羽洛,飄身落向舟中。
“嗆!”的一聲
,水岸邊突然亮起數十道劍光。
交叉成剪,惡狠狠剪向賀蘭宸。
賀蘭宸一聲長笑,雙足連踢,將飛鷹埋伏的護衛的劍光全數踢碎,隨即穩穩落於舟中,落擎川“光槳”一擺,小舟立時箭似的劃開去。
秦心顏飛身而起,加速撲上,身後突然傳來急促的馬蹄聲。
“國師!密報!”
秦心顏霍然回首。
他們不會不知道此刻正是追捕賀蘭宸的生死關頭,猶自如此關鍵大喝,會是什麼樣的驚變!
………………
水城的刀光劍影,蕭統領府鳥語花香。
被“軟禁”的蕭雲崢,此刻斜斜倚在“紅光耀眼”的“寶石圈”內,身下的寶石璀璨,頭頂的紅燈灼烈。
他的手指插在那紅瑪瑙紅珍珠中,沒人看得見,指下靜靜攥着的一個紙團。
美眸半開半閉,出神的看着那一盞紅燈,燈上隱約,有女子赤足作舞,姿態曼妙。
蕭雲崢看着那燈的神情流蕩,像是一段帶着未融雪氣的旖旎春光,每一寸都是宛轉深情,每一分都相思迢遞。
……
一晃,很多年了啊。
你已經離開我的生命,很多年了啊。
那年,那個血月之夜,冰圈上相遇,在那薄冰之上,遠遠見她,一支天魔之舞繁花飛落,滄海靜寂。
他怔怔的停下了腳步,驚爲天人,從此心思作結,寸寸都結在那飛旋琳琅的舞步,從無一刻得以解脫。
生命裡最初的熙光,一瞥之間。
那個冰圈內,鮮妍明媚柔枝窈窕的身影,宛如一縷永生不散的迷迭香,從此無可替代的浸溼了他不羈的流年。
那日冰風之下,他駐馬而觀,那般流麗的舞步,映在四面晶瑩的冰雪之上,如鏡的冰面,滿滿的都是她的影子,拋袖、掠鬢、仰首、擡足、折腰、顫指……
她一身紅衣,掌中一盞紅燈,精巧玲瓏,卻不抵她身姿之美,那悠悠紅光隨舞姿輕逸飛揚,一動便是一場華麗的夢境。
他忘記了此身身在何處。
暮色四合,冰圈裡的風,森冷的颳了過來,他覺得刺目,忍不住閉了閉目。
只是這一閉目,再睜開時,他便不見了她的身影。
仿若黃粱一夢。
他悵然若失,策馬去尋,只見冰圈之上,一片空寂,佳人的影蹤全無。
若不是冰上靜靜躺着那盞紅燈,他定以爲那真的是夢。
若非是夢,怎會有這般絕世美妙的舞姿,若非是夢,怎會有那般九天玄女的風采?
或許那燈,是玄女無意遺落,留與他作個紀念?
他靜靜握着那燈籠,茫然不知今夕何夕。
無奈,孃親病急需醫,不可耽誤,十萬火急。
後來,幸好上天垂憐,自己終於得見佳人,可惜,佳人心已有所屬。
再見面的時候,佳人卻已成白骨。
但是,他是執迷不悟的。
到後來,連他自己都沒有發現的是,他
不相信蔓兒死了。
於是,他開始尋找。
那是一段不止不休的尋找之旅。
他尋遍每一個角落,卻再也不能尋見想見的人
他爲了找她,負盡知己好友,做了自己都不齒的陰微之人。
三年前,一封鴻雁傳書,前故太子秦無惑身邊的舊人李思郝的信,問他:想不想再見一見當年在冰川之上曾經見過的那起舞之女子?
只爲了那麼一句話,他整整失眠了一個月。
然後,回信,拒絕。
李思郝卻也不着急,只是令人再次送來了一樣東西,是一截紅綃,外表看沒有任何奇異之處,然而當他將紅綃向着燭火,立即看見了自己魂牽夢縈多年的驚豔舞步,見到了自己魂牽夢縈的那一抹紅色身影。
他依稀想起,當年她纖腰細細,衣帶當風,那一縷散在風中的絲絛,依稀是這般色澤模樣。
蔓兒……
他將紅綃向着燭火一遍又一遍,然後輕輕蒙上自己的臉,醉在那似有若無的久遠氣息中。
三日後,他聯絡李思郝說,好。
與他見面的,卻是賀蘭宸。
從此,棄友、背主、密謀、和他合力,與楚妃通氣,殺了林芷若,換了他們的人進宮爲後,給秦無釋下了慢性毒藥,那是中洋的一種果實,賀蘭宸說那是曠世難逢的寶物,溶於茶水,且無色無味,沒有毒性,卻可控人心神,按照下毒者的意念卻做一切想做的事,甚至,能夠控制被下毒者的思維,讓被下毒者認下本與其無關的罪孽。
並且,若非賀蘭宸以獨門方法破解,永遠也不會想起來。
不僅如此,還將落擎川接入京中,並在最緊要的關頭,放了賀蘭宸。
甚至,明明知道秦無釋此去就算命大凱旋,也難逃體內毒藥發作,卻依舊選擇三緘其口,假裝什麼都不知道。眼睜睜的看着曾經對自己有救命之恩的恩主秦無釋,就這樣去赴死。
蕭雲崢閉上了雙眸,微微嘆息……
葬送了,背棄了,傷害了,卻換不來夢寐以求的昔人再會比翼雙飛,換不來,她。
李思郝說,她受了重傷,很重,她這一生也許永遠不會醒來,他在努力爲她救治,用千年冰參爲她接續着元氣,她的身體,亦被賀蘭宸冰封在冰窟之內,那裡機關重重,李思郝是鬼谷門的徒弟,當然可以隨意的進出,但是,李思郝堅決拒絕他的進入。
李思郝說,她有知覺,但是不宜有任何情緒波動,如果自己隨意進去、要是喚醒她,很可能就會葬送了她的性命。
聽到那句話的那一天,他怔怔的立於冰窟之前,很久很久,山巔透明的風,就像刀鋒,一刀一刀,穿得他是滿身血洞。
那些流出的鮮血,永遠凍結在了鬼山上,成爲不化的冰川。
他害了秦無釋,叛了秦心顏,傷害了林家,背棄了恩義,卻連她一面,都未曾見得。
蔓兒……
蕭雲崢一邊灌着酒,一邊仰天長笑。
冰冷的風,冰冷的笑,冰冷的心。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