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秦心顏不知道的是,前世的時候,鬼谷老人也曾經不吝惜自己的金口玉言,對着女扮男裝、披甲上陣、以一人之力,擊殺武陟幾百兵將,最後讓萬曆十萬兵將大勝武陟的三十萬兵將,締造了以少勝多的神話的一個女將,誇了一句:“很不錯。”
只是,當年的那句讚語最終沒有傳出去,沒能早就剎那轟動的名聲——因爲那不是說給當事人聽的評價,而只是鬼谷老人的隨口一嘆。
然而,那個被鬼谷老人讚譽“很不錯”的少女,幾經紅塵起落生死,如今改頭換面重新站在他面前,換來的是他不屑一顧卻又微微疑惑的眼光,覺得熟悉,卻又陌生。畢竟,今生的秦心顏沒有對安若素真心相付,所以,她並沒有爲了愛人在戰場上殺敵,今生怕是得不到這一聲撼動天下的讚譽了。
世事有時候真的很奇妙,不過,還有更奇妙的。
被名動天下的鬼谷老人誇讚的那個人,居然毫無受寵若驚之色,雖然心裡正在偷着樂,但衣袂飄飄也一足踏上崖頂,他踏的地方,看起來有些怪異,仔細看去才發覺,他立足的根本不是實地,而是一株掙扎着從石縫裡露出一點茸茸綠色的細草。
長草微弱,顫顫飄搖,看起來似乎連一顆露珠也難以承載,然而,上官安奇修長身形穩穩其上,除了飛動的髮絲和衣角,他看來穩如泰山,如履平地。
踏萬里層雲,拂四海清風,俯首笑瞰雲濤如怒,彈指間追逐流光,令人仰視的絕頂風華人物,一笑之間,山河浩蕩,傾國之色,憾人心神。
山風橫卷如鐵板,以足可將人卷下山崖的力度,狠狠的打在那兩人身上,那兩人只是若無其事,上官安奇玩味的將手中酒壺拋起,放在鼻息之間輕聞,眸光微閃,面色微微發紅若桃花,忽然衣袖一捲,酒壺如一道銀龍尖嘯着飛了出去,轉眼間沒入雲霧之中不見。
“師父!”上官安奇的聲音響在空寂羣山之中,聽來越發清朗有力,四面八方,似乎都在不由自主重複着他的言語,隆隆震響,動人心神。
“今日你我只比了劍術內力,尚有輕功未曾比試,如何就可罷手?您既已多年未動手,何妨今日和安奇動個痛快?剛纔那酒壺,我將之擲向觴山之西,那裡我曾經藏過一罈好酒,請容我先去一步,將之盛滿,以待師父您來,如何?”
“何須你等我?”鬼谷老人傲然一笑,“我尋了來,我就先喝,你若遲上一步,別怪我不留給你!”
話音未落,上官安奇身形一閃,一道雪箭般已經射了出去,轉眼已在層雲之外,遙遙聽得他笑道:“師父,我是晚輩,可得容我先走一步,那個,您要是趕不及,我要不要等您?”
“壞小子!”鬼谷老人忍不住一笑,卻自尊身份的矜持不急着去追,稍稍一停,才拔身而起,半空中飛鶴般的身影一縱,已在山外。
秦心顏看着
他遠去,青衣高冠的身影,轉眼淡如薄雲,終於鬆了口氣。
不是不感激上官安奇的,用激將法,將這個修煉得快要超凡入聖的老傢伙激起了好勝心,引開了他。不然,自己還真的是有時間得耗在這上頭了,要是他問何墨深的事情,自己還真的沒法說,難道,要說我挖了個坑給你的忘年交跳嗎?
還是說,你最引以爲傲的徒弟,整天圍着我轉— —
怎麼講,都覺得不太好。
秦心顏的後背突然冷颼颼的,感覺,不是件好處理的事情。
秦心顏知道,自己帶的護衛瞞不過老傢伙,知道自己有武功也瞞不過他,這個時候,一個女子,女扮男裝,卻身有武功的人,帶了幾個他眼熟的護衛跑到這個冷僻地兒,確實是件令人奇怪的事情。這要是追問起來,也確實會是一件很麻煩的事情,問的人不開心,答的人,也不開心。
所幸,高手是寂寞的,多年來立於武學巔峰、沒有對手的高手更寂寞,就像是武俠話本子裡面的獨孤求敗,他是寂寞的,他渴望能有一個人出現,然後將他給擊敗。但是,很可惜,他碰不上,他一個人孤獨的待在山谷終老。
而鬼谷老人想必也不會差到哪裡去,他是那樣高傲、又那樣淡漠的一個人,當日在武陟,見到父母雙亡、一身煞氣的上官安奇的時候,應該是歡喜的,求賢若渴的心情,表露無遺。只是,上官安奇的情緒不對,不適合習武,所以他纔會讓他去飛鷹閣磨練,殺死所有擋在他面前的人,這樣,一來解除上官安奇的煞氣,二來,也可以看一看,這個苗子的潛力與能耐,他究竟能不能爲自己所用。當然,結果自然是讓他驚豔與滿意的。
遇見驚才絕豔的上官安奇,一心栽培,發現安奇真的是個可開發的苗子,等到他長成之後,鬼谷老人覺得,有了一個對手。上官安奇頭一次想要跟他比武,他自然會被激起傲性,起了爭競之心,轉而放棄了繼續探索她的興趣。
秦心顏舒了一口氣,祈禱:“上官安奇,保佑你不會被你師傅打死,祝你平安。”
環視四周,秦心顏開始找下山的路,莫名其妙的當了一回鳥,飛到了這種鬼地方來,真的是一種奇怪的體驗。
才走了幾步,卻發現,腳邊多了一根樹枝,出於好奇,秦心顏將它拾取,上面刻着幾個字,歪歪斜斜,宛若蝌蚪。
“心顏我愛你”
“噗——”秦心顏險些噴出一口水,咳嗽不止,腹部抽筋,眼皮跳躍,上官安奇,你神經病啊。
天色漸漸的變暗了,秦心顏終於想起來,自己是來看夕陽的,特意選了個好位置,挑了一個好時間,選了一瓶好酒的——
被這麼一搞,看風景的心思,倒是真的沒有了,也罷,下山吧,索性陽山她是熟悉的,來過好幾次,不然,摸黑還真是不好走。下了山,秦心顏卻不急於回城,卻是
於扶風亭下,茫茫大海之前,負手立定,無聲一笑。晚風越發劇烈,拂起她黑髮繚繞飛舞,她看似無意的,突然摸了摸自己垂落的長髮。
幾乎是在意料之中的,寒光一閃,照亮眼睫,不過,跟鬼谷老人的光完全不一樣,這道光的主人,殺氣騰騰。宛如自上空裡的神奇的出現,一截黑如墨的髮絲般的東西,閃現在她纖白的手掌之中,幾乎是剛剛出現的那一刻,便立即呼嘯着彈飛了出去。
懸空躍起,精準一抓,半空中身姿流光一轉,借那飛旋之力、不留餘地的揮臂一掄,劇烈的罡風氣流中青衣少年長髮和衣袖一同飛起,黑光閃耀成一片水晶幕牆,秦心顏一甩鞭子,彷彿要打碎了他一般,橫掃方圓數丈!
塵霧飛騰,地面細草被大片捲起,瞬間被強大氣流炸成灰色的細末,紛紛揚揚,如下了一場霧霾雨。
“啪啪啪啪”的刺耳聲音,連連響起!
宛如被颶風連根拔起般,山石巨樹,草間崖縫,近處所有可以藏人的地方,統統被巨力掀開,滾出來的,是無數狼狽的黑影。
被猛烈的氣流逼得睜不開眼無法呼吸,這些人捂着臉到處亂滾,試圖找出可以躲避這割面殺氣的地方,然而卻覺得天地之大,突然縮成了鐵桶般大小,毫無縫隙的牢牢地捆綁住自己,往哪處都是碰壁,往哪處都撞得頭破血流。
他們今天運氣不甚好,遇上了因爲剛纔發生的事有點點鬱悶的秦心顏,一出手就放了大招。尤其是,這新換的鐵鞭,一卷便是風雲變色,更何況,這裡沙塵石塊如此之多,簡直讓秦心顏有如神助。
驚動風雷,一着即出,天地束手,人獸退散。
秦心顏嘴角噙一抹淡淡笑意,單手向後一拖,那些人立即身不由己的被拖至腳下,毫無抵抗之力的,霹靂哐當,撞在一起,如一大坨翔。
手指一劃,風消雲散,黑光再次掩於黑髮之內,誰也無法自滿頭烏髮中分辨出哪根纔是足可殺人的利器,秦心顏漠然一瞥,一腳踩上一人的胸膛。
秦心顏以臂撐膝,笑吟吟俯首下望,溫柔道:“李思郝,三公子,他可好?”
那黑衣人愣然瞪大眼,沒想到對方居然第一句話不是那句例行的“說,誰派你來的?不說,我就折磨死你,你是要個痛快呢,還是要——”
而是直接問候了自己背後的主使者。
他的神情,令秦心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冷冷一扯嘴角,嫌棄道:“沒意思。”
然後,乾脆利落眼也不眨的把眼前這些討厭的傢伙,全部踢進了大海,懶得再看一眼,彷彿剛纔自己踢下去的不是人,而是酒瓶子。
秦心顏回首,便看見黑色錦袍的欣長俊朗男子,正立於山路一隅,看她。
他的長袍在風中飛散,他的黑髮在風中飄揚,他的眼神幽邃,凝望眼前的女子,默然不語。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