馨玉和書蘭在外面守了很久,才見那女子從裡面神色怪異的跑出來,身子撞到她們,卻像是沒有感覺到,兩個人便忍不住追了上去。
追到半路,才發現是去太醫院的路,心下更是覺得奇怪,莫非那揭榜之人此時身在太醫院,還是其中另有什麼隱情。
意外的是,跑進太醫院的時候沒有看到所謂揭榜人,倒是見到了那一身明黃的男子,幾日不見,便已經憔悴至那般模樣,身形愈發的清瘦了,咳嗽聲不斷,連眼底也全是倦意。
“你怎麼來了?”
明顯的驚訝,在北丘尹的眼底,虞美人只覺得胸口發悶,直接問道:“爲何你不告訴我,來爲允兒診治的是映紅。”
聽到那個名字,不止北丘尹怔了一下,就連虞美人身後的馨玉也微微一怔。
剛剛她站在門外,只差一步,她就能走進去,只是她沒有想到,她一直所掛念的人,就在大殿之內。
只差一步,這一步或許就是天涯,就算她現在跑回去,或許那個人,也已經早已離去。
“你已經見到了她了。”
“是,我已經見到她了。”虞美人衝進來的時候,幾個在場的御醫已經相繼退去,如今她便也無所顧忌:“你是不是怕我見到她,是不是有什麼事情瞞着我,怕映紅和我說了什麼,是不是?”
“你怎麼會這麼想?”北丘尹眉梢緊了緊,嘆了口氣:“朕也是剛剛纔知道,是你的丫頭揭了榜,朕以爲她是爲你而來,定是會去與你相見。”
是嗎?虞美人在心底冷笑,這番話聽起來句句在理,卻更像是在掩飾什麼。
她一直以爲,她和他之間一直不過是算計,他從前算計了她,如今還想要利用,那麼她便反過來算計他,奪走他最鍾愛的東西。
到頭來,又不過是她的自以爲是。
她的爹孃沒死,假如南宮傅也沒有死,那麼這一次,她又是被誰算計了。
原來她所想要擁有的愛情,一直以來不過是算計,她愛上了,於是被傷得更重。
好在她愛那個人,終究不過是一種執念,就像她對這個人,也是一種執念一樣,第一次,她愈發的覺得,這個世界上,最不能夠相信的,不是愛情,不是男人,而是自己的心。
她看不懂它,到現在她也不知道究竟自己想要什麼,是愛情本身,還是那個她曾經愛過的執念,又或者,她本身就是自私的,自私的想要愛人,想要被愛,最終欺騙她的,卻是她自己的心。
“你的身體,有沒有,有沒有……”
她想要說什麼,卻說不下去,只差一點,她就要將所有的事情和盤托出,那個時候他又會如何看待她,倘若他知道,一直以來,她都想要害他,她在他的體內種下攝魂,就像映紅所說的,北丘尹如今的身子可是比她的還要虛弱。
“剛剛太醫剛剛診治完,說朕是得了風寒,又加上這幾日勞累。”
他是這樣解釋,不知爲何,她開始覺得心酸,突然之間開始茫然,她做的一切,究竟是爲了什麼。
從一開始,她便認爲,北丘尹所做的一切不過是假象,爲她營造一個假象,讓他繼續變成他的棋子,無論政治上,還是後宮之中,可是如今,映紅的一番話,全都變了。
倘若他真的是用心良苦,心,這個字讓她心底一顫,她難以想象這個男人的心會有用在她身上的一天,甚至,她差點大聲的問出來,他做的一切到底爲了什麼,究竟是爲了什麼?
“北丘尹,你有沒有,有沒有……”
有沒有愛過我,這幾個字衝動的出了口,但卻像是被截斷了一般,剩下的部分再無力吐出。
“有沒有什麼?”
算了,她在心底告訴自己,尤其是對上這樁眸子,她其實很想說,他的眼睛比她的要美,全世界的五官中,只有這雙眸子,讓她一見傾心,其實,他的五官出去這雙眸子並不算突出。
太過溫柔,太過深情,初見時還有一份憂鬱悲楚。
她甚至想要說,這個人世間,不是隻有女人,才能用“我見猶憐”這個詞。
“我只是想問,你有沒有覺得不舒服。”
低低的吁了口氣,好歹是憋出了一句話來。
“朕不是說過了嗎,朕的身體一向很好,太醫也說了,是因爲朕最近太過勞累,所以纔會染上風寒,不過,過些時日朕歇息歇息便會好了。”
真的會好嗎?虞美人心中愈發澀苦,北丘尹的身體狀況,她哪裡會不清楚,只怕現在,他的五臟六腑都已經被掏空了,攝魂的時日不過短短數年,就能夠將人折壽數十載,她原本不過是帶着恨意和怨念重生,如今這份感情也去了,她要如何繼續陪他演這場戲。
害人終是會害己,虞美人如今纔算是明白過來。
她這一生都在傷害別人,唯獨守着他,原以爲他應該是受傷最淺的那一個,不想如今重傷了他,更是傷了她自己。
原來一直以來真正傷害她的人,便是她自己。
“皇上,等到允兒的病好了,我想和你去個地方。”
也許這會是她做的唯一一件順從自己心意的事情,虞美人微微一笑,開了口,看到對方臉上的錯愕,繼而轉變成溫柔深情:“好。”
他從來都是這般簡單的,獨獨一個“好”字,卻已經讓她滿足。
她突然間開始慶幸,曾經的曾經,他未曾向她許下過太多的誓言,如今纔不會覺得太過遺憾。
回到乾熙宮的時候,映紅如他們所料的離開了,留下一小瓶藥丸,還有藥方。
映紅的藥的確很有效,北丘朔竟然奇蹟般的挺了下來,只是臉上的那些痘疹所留下的痕跡,雖然淡去了不少,仔細去看,卻還有幾處痕跡。
好在並不影響那張小臉的美觀,不知是不是接觸過死亡,北丘朔自從醒過來,就愈發的老成,讀書的時候也分外刻苦,而且比之前更要孝順。
偶爾的時候,馨玉還會給他講述金甲影子的故事,不過那些故事在她們的口中傳的神乎其神,虞美人只會當聽了一個神話。
小太子突然間得了天花,雖然已經痊癒,但是這件事情終究來的蹊蹺,北丘尹命人徹查此事,總算是有了眉目,原來是西域進貢的一隻貓,送入北丘皇朝的途中,不幸感染了天花,後來送到太皇太后那裡,太皇太后因爲不喜,就將它賞給了西苑的太妃,不料那日被小太子看到逗弄。
很快宮中有不少人開始發生同樣的症狀,各宮的主子都有懼意,就連老太妃也染上了天花,映紅留下的藥丸所剩無幾,老太妃身子尊貴,那藥自是先給她服用,剩下的只得遣送處皇宮。
天花風波過後許久,後宮中的慌亂纔算是平息下來,只是北丘尹的身子,雖然極力掩飾,虞美人也能夠想象,怕是很難再好了。
想起那日的對話,虞美人立刻叫來書蘭,想了想道:“你去幫本宮到皇上那裡告訴他,就說他上次答應本宮的事情,如今也還是實現諾言的時候了。”
書蘭點點頭,正要離去,虞美人又叫住她:“本宮的話還沒說完,你的動作倒是不慢,記得告訴皇上,人生若只如初見,本宮在那裡等他。”
虞美人這纔算是囑咐完了,看到書蘭離去,不由得起身,走到內殿,換了身衣服,然後朝着殿外走去。
片刻之後
虞美人孤身佇立於桃花樹下,手中執着碧玉簫,那一片桃林如今早已凋零,尤想起當年桃花樹下的驚鴻一瞥,不知會吸去多少女子的魂魄。
身後的腳步聲漸行漸近,虞美人轉過身,那一身白衣,回眸間傾城一笑,頃刻間奪去男人的視線。
“你等了很久嗎?咳……”
北丘尹說話的時候,抑制不住的咳嗽起來。
虞美人看着他,這般模樣,倒是讓人心生疼痛,隨即,便淡淡的笑起來:“我站在這個位置,突然間發現,我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爲何會那般的心動。”
“爲何?”
他出聲之間,不難分辨聲音之中的沙啞。
“因爲那個時候,我看到的,是你的心,一個失意的人,將心遺落在了這裡,我是爲了那顆心,執着了一世,如今,終於在這裡感受到了。”
北丘尹微微一愣,看向那棵早已淡去妖豔的桃花樹,不禁微微翹了翹脣。
那個時候,他本以爲死去的心在看到那個小小孩童的一刻,奇蹟般的活了過來,也是那個時候,他謀劃了他的,甚至是她的一生。
“知道爲什麼我喜歡素淨的顏色嗎?”虞美人突然間開口,打斷了他的思緒。
“其實我也不知道是爲什麼,如今總算是找到了答案,因爲你,因爲我一次看到你,便是一身白衣,從此便認定了這個顏色。”
女子的話,讓北丘尹忍不住心動。
“好了,你答應今天會同我去一個地方的。”
虞美人的聲音一改剛纔的沉靜,似有了幾分靈動,北丘尹看着女子舉世無雙的清麗容顏,忍不住笑了起來:“哪裡?”
虞美人撅了撅眉,碧玉簫劃過男子的面前,在手中飛快的打了一個轉,轉身之間,足尖以經點地躍起,回眸時輕聲一笑,聲音清悅動人。
“這一次,你跟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