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知府這突出其來的一跪,簡直驚掉了在場所有人的下巴。
知府大人這是瘋了麼?
居然對着一個平民百姓下跪?
所有人的眼珠子都要瞪出來了,直勾勾地盯着侯知府。
小七雙眉一挺,目露不快。
侯知府馬上意識到自己又做了件傻事,忙從地上爬起身來,若無其事地拂了拂袍子上沾的灰,轉過身來對着家丁們喝斥道:
“一個個全是不長眼睛的東西,沒看到本府和大俠站累了麼,還不快搬幾張椅子過來!”
他輕描淡寫的一句話,就將自己情不自禁下跪的尷尬化解於無形。
小七和若水都暗暗點頭,這侯知府果然是個滑不溜手的人才!
家丁們答應了正準備去搬椅子。
小七卻一揚手,道:“不必了!”
家丁們一聽,馬上擡眼看向侯知府,看主人是什麼意思。
“大俠說什麼就是什麼,下去,下去!”侯知府對着家丁們揮揮袖子,像趕蒼蠅一樣。
家丁們嚇得連連後退,一直退出好遠,滿眼不解的看着侯知府,心道大人這是怎麼了?居然對一個貧民老百姓如此唯命是從?難不成這小子是大人的私生子?
可大人對自己的親兒子,也從沒這樣低聲下氣過。
“大俠,有話請吩咐,下官、下官一定盡心竭力去辦,決不敢有半點疏忽。”
侯知府畢恭畢敬地站在小七的下首,微微彎腰,神色誠懇。
小七一雙冷眸在他的臉上轉了轉,只看得侯知府的心都要跳出了腔子,後背爬滿了冷汗。
他趕緊低頭,不敢和小七對視。
“侯大人,你果然是個人才!”過了好半晌,小七終於緩緩開口道,語氣平淡,聽不出褒貶。
“……”侯知府有些傻眼,太子殿下這是什麼意思?
聽起來像是在誇讚自己,又像是在嘲諷。
自己是個什麼人才?刺王殺駕的人才麼?
從古到今,敢揚言將太子殿下斬爲肉醬的臣子,估計也只有自己一人了。
他不敢接口,唯恐說多錯多。
“侯大人,你的這支鐵甲軍,訓練得不錯啊。”小七淡淡地道。
“不敢,不敢,大俠取笑了。”侯知府渾身一僵,臉上的笑容徹底變成了苦笑。
他現在聽出來了,太子殿下的口吻裡滿滿的全是嘲諷。
根本沒有半點誇讚的意思。
這分明是想要向自己開刀哇!
侯知府突然恨極了吳公雞,又狠狠地瞪了自己那個不爭氣的兒子一眼。
要不是這兩個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傢伙,自己根本就不會帶着鐵甲軍出來露面!
他想起東黎國規,文官不得帶兵,武將不得治政,可是他卻私自訓練了這樣一支鐵甲軍……然後被太子殿下抓個正着!
一想到這裡,他整個人頓時就像泡在了冰窟裡,連心都涼了。
完了,完了!
自己又犯了一條死罪!
那不長眼睛的人是自己啊!
太子殿下微服出巡,自己沒認出來,沒有迎來送往也就罷了,居然還大模大樣地帶着自己的鐵甲軍出來亮相,找麻煩找到太子殿下的頭上來了,這不是自己找死,又是什麼!
這下子兩罪齊犯,自己這顆腦袋瓜子要是還能保得住,就連他自己都不相信了。
侯知府的雙腿一軟,他又想跪了,可是一看到小七那森嚴的眼神,他就不自覺地站直了腿肚子。
罷了,伸頭一刀,縮頭也是一刀,事己至此,多說無益。
“太、太……大俠,下官自知有罪,要殺要剮,任由大俠處置。”侯知府梗了下脖子,壓低了聲音說道。
他這話說得倒很是硬氣,大出小七的意料之外。
不過這倒讓他對這侯知府更是高看了一眼。
如果侯知府真的被自己嚇破了膽子,跪地求饒,那他還真不一定能饒了他的性命。
“知府大人,我有一句話想送給你。”小七淡淡地道。
“下官謹聽吩咐。”侯知府心中惴惴,不知道太子殿下是想要了自己的腦袋,還是要自己頭上的這頂烏紗。
“水能載舟,亦能覆舟,知府大人想必聽過這句話,其中的道理應該明白,我要送給你的話就是:取之於民,用之於民,希望知府大人能夠好自爲之。”
小七的雙眼緊緊逼視着侯知府,語氣嚴厲。
侯知府額頭上的冷汗大滴大滴地落了下來,可他竟然不敢伸手去擦,只是躬身道:“是,是,下官明白,下官一定做到。”
他是個聰明人,小七的這番話只是點到爲止,可是他卻聽得明明白白。
這番話就是一個警示!
自己這些年來在這曲池城的所作所爲,太子殿下全都心中有數,他並沒有當衆摘了自己這頂烏紗帽,剝了自己的這身官服,就是給了自己一個改過自新的機會。
只要自己能夠將這些年蒐括的民脂民膏,再還之於民,造福於民,那太子殿下就將既往不究。
而自己私自豢養鐵甲軍一事,太子殿下隻字未提,顯然也是原宥自己了。
他一想明白了這節,登時覺得一股喜氣從天而降,額頭上的冷汗未消,嘴角已經忍不住翹了起來。
不對呀!
他剛露出笑容,笑意就凝結在嘴角。
太子殿下怎麼可能就這麼輕易地放過自己?不再追究自己的兩條死罪?
他腦筋一轉,就想明白了其中原由。
“太、太……大俠,但有所命,必不敢違!”
他也真是個人才,在瞬間腦海中已經轉過了無數個念頭,不但想明白了小七想要的是什麼,而且馬上給了斬釘截鐵地回答。
他明白,自己現在的腦袋就掛在太子殿下的褲腰帶上,只要對方翻臉無情,隨便追究起來自己的哪一條罪,自己都難逃一死。
既然太子殿下對自己的所作所爲都瞭然於胸,又向自己露出招攬的意思,那他如果不趁機抱上太子殿下的大粗腿,那他就是徹頭徹尾的大蠢蛋!
“我沒什麼吩咐,只望侯大人好自爲之。”小七點到即止。
這侯知府果然是個點頭知尾的傢伙,他既然向自己表了忠心,那就不妨放他一馬。
說起來這侯知府也不是個十惡不赦之人,他雖然蒐括了不少民脂民膏,但是曲池城也被他管理得井井有條,百姓們生活比較富庶,至於他那個不成器的兒子,也已經被自己廢了一雙眼睛,料來他以後再也不敢做惡了。
而這侯知府是誰的人,他心中有數。
至於他私下訓練的鐵甲兵,小七也不想追究。
正如他所說的,水能載舟,亦能覆舟,這支鐵甲兵如果用到好處,就會是刺入敵國軍隊裡的一把鋒銳無比的尖刀!
他正是看中了侯知府這一點,才饒了他的一條狗命。
如果這侯知府知過不改,表面一套,背後一套,那他隨時可以來取他的腦袋。
更何況,他手裡攥着這侯知府的兩條大罪,諒他也不敢口是心非。
“是,是,大俠的吩咐,下官全部銘記於心,決計不敢有半點有違。”
侯知府知道對方的意思,是想看自己之後的表現,如果自己還是牆頭草,兩邊倒,那太子殿下對自己將再不會手下留情。
想起自己的另一個主子,他咬了咬牙,決定還是先保住腦袋要緊。
“今日之事,不得向任何人透露,明白了嗎?”小七冷冷看他一眼。
“明白,下官明白,如果下官敢多一句嘴,就請大俠割了下官的舌頭。”侯知府信誓旦旦地道。
“好。”小七不再多言。
他轉頭對着若水道:“天色己晚,咱們是繼續趕路,還是在這裡留宿一夜?”
侯知府既然知道了小七的真實身份,一看到小七對若水的神情語氣,這美貌姑娘是什麼人,他便馬上就猜了出來,心中更是把自己的兒子罵了個狗血噴頭。
這個沒生眼珠子的臭小子,居然把主意打到太子妃的頭上來了,活該沒了兩顆眼珠子!
他有心想開口請太子殿下和太子妃到自己府裡暫住一晚,可是想到對方高高在上的身份,這張嘴巴就有些張不開來。
“還是連夜趕路吧。”若水擡頭看了一眼漸漸染紅了天邊的晚霞,有如鮮血一樣的紅,心中突然升起了一種不祥的感覺,讓她不想在這曲池城裡逗留下去。
本來她準備在這裡連着三天爲百姓們治病,卻因爲這突如其來的感覺讓她改變了主意。
雖然侯知府已經向小七投誠,可是她總感覺有些心驚肉跳,像是要馬上發生一些不好的事情。
她努力想平息心中的不安,不讓小七瞧出來。
她心想,或許是因爲自己有了身孕,所以纔會多思多想。
小七深深地凝視着她,她眼中的惶然沒有逃過他的視線,她是在怕什麼?擔心什麼?
眼前人多,他不便多問,只伸手握住她的手,給了她有力的一握,用無聲的語言告訴她,有自己在,不管發生了任何事情,他都會護她平安。
若水心中稍安,對着小七微微一笑。
“大人,大人,銀票取回來了!”一匹快馬奔了過來,侯知府的管家氣喘吁吁地從馬上滾鞍下馬,將手中抱着的一隻大沉香木匣雙手呈給侯知府。
侯知府伸手接過,猶豫了一下,看了看墨白,並沒有把木匣送到小七面前,而是恭恭敬敬地遞給了墨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