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水盈盈拜別了鄒太后,帶着胡大海徑自往東門而去。
出了鄒太后的慈仁宮,若水一眼就看到宮門口備下了一乘軟轎,胡大海一臉殷勤地扶着她,躬身說道:
“太子妃您身子不便,奴才早早便叫他們準備了轎子,這轎子裡面鋪得又厚又軟,太子妃您坐進去試試,要是有什麼不滿意的,奴才馬上叫他們換掉。”
“老胡子,多謝你費心啦。”若水微微一笑。
她現在才體會出來鄒太后的深意。
這胡大海進宮多年,慣會看人眼色,點頭知尾,心思又細,再加上他殷勤討好,帶着他的話,自己這一路上的確是要省了不少的心。
她雖然不貪圖有人服侍,但是有人能事事爲她想得周到,佈置得妥妥帖帖,倒也不失爲一件美事。
胡大海上前一步,親自爲若水打起轎簾,若水正準備彎腰進轎,突然聽到身後一個怯怯的聲音喊了一聲:“姑娘。”
若水回過頭來。
只見高大巍峨的宮門旁邊的一個小小角落裡,縮着一條瘦小的身影。
她整個人都躲在牆角的暗影中,只露出了一雙眼睛,膽怯畏縮地看向若水的方向。
糟糕!
若水猛地想了起來。
小杏!
她進殿之時,曾囑咐小杏在這裡等候自己,她準擬從鄒太后那兒出來之後,便帶着小杏一起,前去尋找十三皇子的秘密行宮。
可計劃永遠趕不上變化快。
就連若水也沒想到,她這趟進宮,竟然會得了這樣一個差使,遠赴永凌,治療疫症。
事先她只是以爲鄒太后和聖德帝得知自己和小七之間發生了裂痕,才召自己進宮想促使自己和小七和好。
沒想到他們二位果然是居上位者,目光深遠,事事以國事爲重,尤其是聖德帝,一個字也沒提到小七,反而把永凌百姓時時掛在嘴邊。
這讓若水深感欽佩,同時也暗自慚愧,自己的胸襟和他二位相比,還是差得遠了。
救人如救火,若水既然答應前赴永凌,就一刻也不想耽擱。
和尋找十三皇子的秘密行宮相比較,自然是永凌百姓的性命安危更爲重要,這一點若水毫不遲疑地就做出了決定。
十三皇子的事只能先緩一緩,等她從永凌回來之後,再找機會一探究竟了。
至於小杏的去處嘛,她心念一轉,已經想到了去處。
之前小杏已經向她請辭,歸家心切,是自己想要讓她繼續幫自己一個忙,準備帶着她一起去尋找十三皇子的園子,現在自己既然要遠赴永凌,便正好可以成全了小杏回家的心願。
“你是哪裡的宮女?怎地如何不懂規矩!這是太子妃,你竟敢姑娘、姑娘地亂叫,該重重地掌嘴!”
胡大海捋着袖子,已經衝上前去,一把將小杏從角落裡揪了出來。
小杏拼命地掙扎着,兩隻腳說什麼也不敢離開原地,她仍是牢牢地記得老八警告她的話,這裡是皇宮,一步也不可以亂走,只要離開了一步,就要剁掉一隻腳。
可是她那點力氣,哪裡掙得過胡大海,被胡大海像拎小雞一樣拎了出來。
“姑娘,姑娘救命,姑娘救我啊!”她嚶嚶地哭泣着,恐懼地看着胡大海,覺得眼前這個白胖子簡直比閻羅王還要可怕。
他把自己抓出去,一定是要砍掉自己的腳了。
可是她明明一步也沒敢移動啊。
“別砍我的腳!求求你,千萬別砍我的腳!我沒動,我真的一步也沒動過,旁邊的侍衛大哥可以幫我作證,饒了我吧。”
胡大海聽得直皺眉頭,眼神不善地瞪着小杏。
這小宮女滿嘴胡說八道什麼,他明明是要掌她的嘴,什麼時候說要砍她的腳了?
難不成是個瘋子?
他把小杏往地上一丟,喝道:“沒規沒矩的臭丫頭,好大的膽子,竟敢躲在這裡驚擾太子妃,你可知罪嗎?來人,給我重重的掌嘴!”
兩邊的小太監正要上前扭住小杏,忽聽得若水的聲音清朗地說道:
“放開她!她是我帶進來的。”
胡大海愕然擡頭,吃吃地道:“太子妃,您、您說什麼?這、這個小丫頭是您身邊的人?”
“不錯。她是服侍我的丫頭,名叫小杏。今天是第一次進宮,不懂得宮裡的規矩,所謂不知者不罪,老胡子,放了她吧,你瞧,你都把她嚇壞了。”
小杏的確是被嚇壞了。
這宮裡的人一個個都像凶神惡煞一樣,見了她,不是要掌嘴,就是要剁腳。
可她什麼話也沒說,什麼錯也沒犯啊。
“嗚嗚嗚……”她坐在地上哭個不停。
她又是害怕又是傷心,眼淚噼裡啪啦地往下掉,她不停地用手背去擦眼淚,可手上沾了灰,臉上的淚越擦越髒,很快就變成了一個花臉貓。
衆太監們看着哭泣不止的小杏,都是滿臉尷尬,心想這下子糟了,胡公公剛剛巴結上太子妃,結果馬上就得罪了太子妃身邊的人,這和得罪了太子妃有什麼兩樣!
衆人心中都是一陣後怕,然後又慶幸自己幸好還沒有下手掌那小丫頭的嘴,要不然,太子妃一怒之下,自己非吃不了兜着走不可。
太監們全都肅手而立,默默不語地同時退後兩步,離得坐在地上哭泣的小杏遠了些。
他們要讓太子妃看清楚,這小丫頭可不是自己打哭的,自己就連一根手指也沒碰到那丫頭。
“小杏,別哭了,來,我有件事要和你說。”
若水見小杏抽抽噎噎哭個不停,把聲音放柔和了,上前走去,準備拉她起身。
胡大海突然一個箭步,衝在了若水的前面,一把抓住了小杏的手腕子。
小杏嚇了一大跳,擡眼一看,抓住自己的正是剛纔惡狠狠訓斥自己的白胖子,登時嚇得不敢再哭,一抽一噎地直打嗝。
她滿眼恐懼地看着胡大海,不知道他是又要剁自己的腳還是要打自己的臉。
“小、小杏姑娘是吧?嘿嘿嘿,我叫胡大海,也是太子妃身邊的人,你可以跟太子妃一樣,叫我老胡子。”
胡大海的一張肥肥白白沒有鬍子的臉,笑得像一個開了花的白胖饅頭,神態可掬地看着小杏,哪裡有半點剛纔兇霸霸的神氣。
小杏呆呆地看着他,心裡直犯嘀咕:老胡子?他臉上明明一根鬍子也沒有,怎麼會叫老胡子呢?
還不如叫白胖子。
“嘿嘿嘿,小杏姑娘,請恕老胡子我剛纔有眼無珠,沒有認出小杏姑娘你是太子妃的人,真是該打,該打!”
胡大海提起左掌,在自己的肥臉頰上左右各輕輕拍了一記巴掌,隨後又堆起了滿臉的笑容。
“能夠在太子妃身邊服侍的姑娘,那各方面條件都是一等一的。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得出來,小杏姑娘你氣質出衆,容貌、容貌那個清麗脫俗,這般好模樣怎麼會是尋常宮女呢?可恨老胡子我老眼昏花,居然沒認出來,這才得罪了小杏姑娘,請小杏姑娘千萬不要見怪呀?要是小杏姑娘你還不解氣,我老胡子就在這裡,任憑小杏姑娘你隨意處罰,你是要扇我的肥臉,還是想踹我的肥屁股,都行!但憑小杏姑娘你開心就好,嘿嘿,嘿嘿嘿。”
他舌燦蓮花,把這番話說得動聽之極。
一衆小太監們聽了,都是暗自咂舌,心中佩服無比。
胡總管就是胡總管,這一張嘴巴就像是抹了蜜糖,說出來的話讓人怎麼聽怎麼舒服,這樣的功夫,自己就是再學上十年,也及不上他老人家啊。
若水更是哭笑不得,這胡大海果然是個人才。
剛纔小杏還見了他活像是見了鬼,一臉的哭相,這會聽了他的幾句話,居然破涕爲笑。
很好,這老胡子有這樣的本事,自己帶上他,這一路上行事可就順遂得多。
看到小杏臉上綻開了笑容,胡大海的一顆心登時放回了肚子裡,臉上的笑花開得更燦爛了。
他是什麼樣的人,一眼就看出來小杏不過是個沒見過世面的鄉下丫頭,別說是哄小杏這種涉世未深的小丫頭,就算是深居後宮久不見天顏、怨氣滿腹的妃嬪們,他都有本事哄得對方心花怒放。
“小杏姑娘,來來來,讓我老胡子扶你起來,哎喲喲,瞧你這好看的小臉蛋兒,居然沾了這麼多的灰,這看上去可就不漂亮了,我來幫你擦乾淨,嘖嘖,你瞧,這擦乾淨了之後的小杏姑娘,長得可多俊哪!猴兒崽子們,你們說小杏姑娘俊不俊?”
他從袖子裡掏出塊米黃色的絹子,輕柔地幫小杏擦去了臉上的泥灰。
小杏被他誇得雲山霧罩,渾身飄飄然,半點也不抗拒,一動不動讓他替自己擦乾淨了臉,聽他又誇讚自己長得好看,忍不住咧開嘴,笑得合不攏口。
“俊,真俊!”小太監們異口同聲地讚道。
“算你們這些猴兒崽子們有眼光!不過,再俊也不能多看,小杏姑娘可是太子妃的人,你們要是再敢把眼珠子在小杏姑娘臉上身上亂轉,我老胡子可要對你們不客氣,非把你們的眼珠子通通挖出來不可!哼,一羣癩蛤蟆,也想吃天鵝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