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喬的眼睛頓時突出了眼眶,眼角迸裂,流出血來,他的一雙眼睛瞪得大大的,四肢在地上抽搐了幾下,就此不動。
十三皇子連一眼也沒有再瞧地上的屍身,淡淡地吩咐道:“走罷!”
他身後的十一名青衣人大氣都不敢透,默默無語地跟在十三皇子的身後,轉眼前就退得乾乾淨淨。
只有子喬死不瞑目的屍體,靜靜地倒臥在小河邊,他身上的鮮血兀自緩緩流出,染紅了一片河岸。
*
小七和墨白趕到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一幕。
正是夕陽西下,天邊的雲霞染紅了半天邊,也染紅了潺潺流過的河水。
紅霞映在流水中,讓人分不出水中的紅色究竟是血,還是天邊的晚霞。
兩個人遠遠地看到河邊倒臥着一人,一動不動,放眼望去,一地鮮紅,分不清是流出來的血,還是衣服的顏色。
兩人心中同時一驚,不約而同地加快了腳步,以最快的速度飛掠過去。
等到奔得近前,發現倒斃在河邊的是一個男人時,二人又同時鬆了一口氣。
墨白的神情立馬變得輕鬆下來,剛纔有一瞬間,他的呼吸都頓住了,幾乎連心臟都停止了跳動。
“嘖嘖嘖,這個人死得好慘,不過他這張臉蛋,長得倒真是不錯,看上去都不像個男人,更像個女人。”
他站在子喬的屍體旁邊,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地打量了一個遍。
他不識得子喬,只是覺得這死去的男人生得極爲妖嬈,就算是稱之爲尤物都不爲過,可惜,卻是死了。
他不需要去把脈搏也能判斷出來,地上的屍體上遍是血洞,流了這麼多的血,幾乎染紅了整條河,他要是還能活着,那才真是見了鬼呢。
小七卻臉色鐵青,他的雙眼直勾勾地盯在子喬慘白的臉上。
子喬的眼珠子已經突出了眼眶,眼角流下兩行血淚,死狀極爲可怖,可是小七卻連眼睛也沒眨,就這麼定定地看着,看着。
“喂,不過就是一個長得好看點的死人罷了,有什麼可看的,也值得你看了這麼久!”墨白不滿地抱怨着,瞪了小七一眼。
小七恍若不聞,依然瞪視着那具屍體。
“我說太子殿下,你不會是看上這個死男人了吧?我承認,他長得是很好看,皮膚也很好,你要是真的喜歡,我倒是可以把他的皮剝下來,製成一個人皮燈籠送給你,保證栩栩如生。他剛死不久,剝皮還很容易,要是等他死得透了,這皮膚也就幹了,剝下來製成燈籠後的效果也就大打折扣。”
墨白圍着子喬又看了幾眼,嘆了口氣道:“唉,可惜啊可惜,這樣一身吹彈得破的好皮膚,竟然被活生生的糟塌了,身上被人穿了這許多的窟窿,這要是製成燈籠,也全是破洞,不值錢了。”
“你閉嘴!”小七驀然一聲嘶吼,嗓音沙啞,有如受傷的野獸。
墨白嚇了一跳,看着對自己怒目而視的小七,聳聳肩膀,道:“我也沒說什麼呀,不過是一個素不相識的死人罷了,也值得你爲了他發脾氣?”
“你走開!”小七繼續冷冷地道。
“走開就走開。”墨白察言觀色,看出了小七有些不對勁,他懶得理會。
地上的死人,他更是懶得理會。
因爲他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他沿着線索一路追蹤而來,卻只找到這個死人,雖然沒有看到若水,但他敢斷定,死去的這個人就是擄走若水的那個傢伙。
只是他爲什麼會死在這裡呢?
墨白在周圍轉了一圈,心中已經有了計較。
雖然十三皇子和他手下的青衣人個個都是一等一的高手,但墨白也算是高手中的高手,他們這些人雖然輕功佳妙,但是溪水邊比較潮溼,他們做不到踏泥無痕,還是留下了些微的痕跡。
其中最爲明顯的,就是若水和小杏離開時的足跡。
看到了熟悉中的腳印,墨白的眼睛再一次亮了起來。
他的辛苦果然沒有白費,現在他已經距離若水越來越近了。
“我知道他們往哪個方向走了,咱們馬上去追,咦?你在做什麼?”
墨白回過身來招呼小七,只見小七緩緩地走到屍體旁邊,俯低身去,右手罩在了死者的眼睛上,等他起身擡起手的時候,死者那雙突出到眼眶外面的眼珠子已經縮回了眼裡,併合上了眼瞼,神態登時變得安詳了許多,不再是形狀可怖。
“他是我的人。”小七壓低着聲音說道。
“什麼?他是你的人?”墨白吃驚地瞪大眼,叫道:“那他爲什麼要擄走若水?難道他不知道她是你的妻子?”
“不,他知道!正因爲他知道,所以他纔會這麼做。”小七一字一字地道,“他不是要擄走她,而是爲了要救她!”
“救她?這是怎麼回事,你越說我越糊塗了。”墨白搔搔頭皮,眼中全是不解。
“你不必明白,這是我的事,是我和……他之間的事。”小七低沉着嗓子。
看到了子喬的屍體,他已經明白了一切,也知道若水落在了誰的手中。
他的心彷彿被一個大鐵錘重重地一錘,疼得他幾乎透不過氣來。
子喬會死在這裡,死前飽受折磨,很顯然是因爲他暴露了身份,所以才遭到了他的毒手。
沒想到他對自己的身邊人也能下這樣的狠手,若水落在他的手裡,會有怎樣的下場,會受到怎樣的折磨,小七幾乎不敢想下去。
他的雙手用力握緊了拳頭,昂起頭來,看向遠處的天邊。
不管要他付出任何代價,他都會把若水救出來,毫髮無傷地從那個人的手裡救出來!
他仰天長嘯一聲,雙袖朝上拂出,真氣激盪,直衝而上,只見頭頂上的樹葉紛紛而落,轉眼間鋪滿了一地的枯黃,掩住了子喬的屍體。
“他是我的人,我不能讓他死不瞑目,暴屍荒野。”
小七冷冷地留下一句話,轉過身去,展開輕功,頭也不回地飛掠而去。
墨白又驚又疑,緊跟在小七的身後,嘴裡亂七八糟地叫道:“喂,你知道他們往哪兒去了嗎?喂!你什麼時候從我這兒偷的師?記得交束脩啊!”
兩人的身影越走越遠,直至消失不見。
*
若水扶着小杏的手,走了沒有多遠,就聽到十三皇子的聲音在身畔響了起來:
“累嗎?本王已經吩咐人去準備馬車,很快就會來到,你要是累了,就坐下來歇一忽兒罷。”聲音低沉,淳淳動聽。
可是若水卻情不自禁地心中一痛,眼中忍不住流下淚來。
她知道,子喬死了。
他終於死在十三皇子的手裡了。
這算是他最後的一個心願嗎?那他終於如願以償了。
可是若水心中卻是說不出的難過。
子喬,子喬!
她心裡默默地念着這個名字,牢牢地記住。
他是爲了她才死的。
他的一生,可悲而又短暫。
身爲暗衛,他的生命和忠誠只能給一個主子,那就是小七。
他爲了小七不惜犧牲色相,不惜捨棄尊嚴,低聲下氣地做一個服侍人的小廝,這三年來他過的是怎麼樣的日子,若水不得而知。
想必那定是隱忍而痛苦難言的。
如今,他終於死了,長眠在那片土地上,或許,死亡對他而言,是最好的解脫。
他再也不必矛盾也不必痛苦,因爲他再也不用爲了背叛了誰而愧疚,也再不必因爲忠誠而違背自己的心願了。
“真是個愛哭的小丫頭。”十三皇子不知不覺放柔和了聲音。
他停下了腳步,定定地打量着她。
她那雙被淚水洗過的眼睛格外地清亮有神,就像是寒夜裡的兩顆星星,明亮動人。
這樣的她,又不像是她了。
她就像是個受了委屈的孩子般,勾起了他心底深處隱藏的柔軟和溫情。
他伸出手去,像個長者般揉亂了她的一頭秀髮,然後把她的頭按進了自己的懷裡,輕聲寬慰道:“別再哭了,爲了那樣一個人哭,不值得。你這個善良的丫頭啊,你還記得他是如何對你的嗎?他幾次三番想害你,你卻爲他流淚,你說我該拿你怎麼辦纔好?”
他喃喃地低語着,修長的手指輕輕地撫摸着她順滑的黑髮。
在這一刻,他不覺得自己抱着的是一個十六七歲的女子,而像是摟着一名孩童般,臉上帶着寵溺的笑容。
他從未成過親,從來沒有親近過任何女子,膝下也就沒有子女。
看到同宗同族的親王兄弟們一個個成了親,生了兒子,兒子又成親生了孫子,兒孫滿堂,繞膝堂下,他不但並不羨慕,反而覺得說不出的厭煩。
全都是一幫子愣頭愣腦的毛頭青,有什麼可值得炫耀誇讚的!
他樂得獨身一人,逍遙自在,這種無拘無束的快樂,他們這些俗人,有誰能懂得!
可是這一刻,他卻被觸動了,體會到了一種身爲長者的快樂。
他暗自沉吟,莫非自己是真的老了嗎?
居然會爲了一個小姑娘流淚,而起了惻隱之心。
不!萬萬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