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水在房間裡轉了一圈,再次來到聖德帝的牀前。
她的目光略一逡巡,看到了帳子四角垂着的香囊,便順手摘了下來,遞給小七:“這些香囊你先收着,父皇現在聞不得這些香氣。”
鄒太后奇道:“水兒啊,爲什麼連香囊裡的香氣也不行?”
她有些不解,皇帝用的香料自然是最好的,有安神定精的作用,對身體也是有百利而無一害。
若水看了周圍的宮女太監們一眼,鄒太后馬上道:“皇帝需要清靜,你們全都出去。”
等宮人們全都離開之後,若水上前掩好了房門,這纔回身,輕聲道:“皇祖母,父後並非沉睡,也沒有生病。”
“那是怎麼了?”鄒太后皺眉。
“中毒。”若水緩緩吐出兩個字來。
中毒?
聞言鄒太后和小七盡皆大吃一驚。
鄒太后差點摔了手中的龍頭柺杖,緩過神後急急問道:“皇帝怎麼會中毒?毒性可厲害?會不會傷到龍體?”
若水搖了搖頭,走到聖德帝的身邊,再次細細診脈,過了好一會纔開口。
“父皇所中的這毒很是複雜,但臟腑之間卻並未有什麼異樣,據我揣測,應該是吸入了什麼有毒的氣體所致。爲了防止有心人暗算,這屋裡一定要保持空氣清新,沒有異香。比如胭脂香粉、香料香囊這類物事,都有可能是對方下毒的來源。”
“那你剛纔開的藥,可能解父皇所中的毒?父皇什麼時候纔會醒來?”小七凝視着若水,目光中滿是擔憂。
“那是清肺祛毒的藥,父皇服了之後可以清除他體內吸入的毒氣,等毒性驅盡,父皇自會醒來。這種毒……”
若水咬住嘴脣,沉吟了一下,緩緩道:“並非能致人死命之毒,而是會讓人沉睡不醒,如果父皇一直這樣睡下去,睡上百日,再醒過來的時候,會變得癡癡呆呆,任是誰也不認得。”
鄒太后眉頭緊皺,神情嚴肅地點了點頭。
她活了這麼大的歲數,在宮中經歷了無數大風大浪,什麼兇險的場面她沒經歷過,下毒、刺殺都不是什麼稀罕事。
但聖德帝這毒卻中的很是奇怪。
宮中剛剛清除了姚皇后的黨羽,正是一片晏清之際。
姚氏一黨全部連根拔地,流放的流放,砍頭的砍頭。這帝都近來十分太平,就連雞鳴狗盜一事都極少發生。
難道是姚氏還有漏網未曾打盡的餘黨?此次皇帝中毒,莫非就是姚氏餘黨所爲?
她心中懷疑,便向小七瞧去。
小七神情凝重,皺眉沉思,顯然也在猜測此事。
若水還是覺得胸悶難受,走到敞開的窗子前,呼吸了幾口外面飄進來的清新空氣,若有所悟。
她從懷裡掏出一個瓷瓶,倒出兩顆丹藥,分別遞給鄒太后和小七。
兩人接過藥丸,都是問也不問就服了下去。
若水知道小七對自己絕無半分懷疑,可鄒太后的舉動,顯然心中也是百分百地信賴自己,不由得感動。
兩人服下藥丸之後,只覺一頓神情氣爽,原本隱隱憋悶的感覺頓時一掃而空。
鄒太后正要開口相詢,忽聽得外殿門口傳來一聲喜悅的叫聲:“皇祖母,大喜,大喜事!”
聽到此人的聲音,小七和若水對視一眼,都覺得奇怪。
鄒太后則是臉色一沉,柺杖在地上重重地一頓,喝道:“是老八麼!還不快給我滾進來!”
她心頭有氣。
老八這個不聽話不爭氣的臭小子,一點也不像他的七哥,每天在勤政殿協助皇帝處理政事,他卻整日在外面遊蕩不務正事,難得回一次帝都,也常常十天半月的都不進宮來瞧瞧她這個皇祖母。
尤其是現在,他的父皇中了奇毒,昏睡不醒,這小子不進宮前來探病,一進來居然嚷着大喜事,豈不是在咒他的父皇麼!
她準備等老八進來,好好地賞他屁股一頓柺杖。
守在殿外的宮人們聽了鄒太后的發話,不敢攔阻,打起簾子,讓老八進殿。
鄒太后陰沉着臉,看着內殿的房門被推開,老八滿臉喜色走了進來。
她正準備怒聲喝斥,可目光落在跟着老八身後走進來的那人身上,整個人登時呆了,連手中的柺杖不知不覺地掉在地上,也恍如未知。
小七看到此人,也是滿眼的震驚。
若水上前幫鄒太后拾起柺杖,悄然擡眸向那人注視,心中奇怪,此人究竟是誰,能讓眼前的三人驟然變色。
那人身穿一襲紫色錦袍,袍角和袖口皆以絲線繡着螭蚊,頭上戴着碧玉冠,大約四十餘歲,容貌俊雅,乍眼一看,有些眼熟,可若水卻知道,自己並不識得此人。
“寰兒?”
靜默半晌,鄒太后終於顫顫巍巍地開口:“真的是你?你回來了?”
那人上前一步,跪伏於地,“母后,兒臣回來了!兒臣拜見母后,母后鳳體安康!”
聲音也有一絲掩不住的顫抖激動。
鄒太后神情激動,上前一步,枯瘦的手指撫着那人頭頂的黑髮,老淚縱橫,忍不住閉了閉眼。
“恭喜皇祖母,皇叔無恙歸來,這是天大的喜事啊,您老人家怎地卻哭了起來。”
說話的卻是老八,他眼中閃耀着光,神采飛揚。
小七臉上的震驚慢慢褪卻,轉眼看向老八,沉聲道:“老八,父皇出了事,你也能笑得出來!”
“什麼!”聞言,老八和剛進來的那人身子一震。
“父皇怎麼了?”老八這纔看到聖德帝臥在榻上,雙眼緊閉,他驚呼一聲,急步奔上前去。
哪知他身後那人速度比他還快,從地上一躍而起,撲在榻前,叫道:“皇兄!”
皇兄?
若水雖然不認識此人,但聽了幾人的話,也隱隱猜出了幾分這人的身份。
此人有一個雅號,被衆人稱之爲“花王爺”。
當然他不姓花,只因爲他天性愛花,視花如命,所以纔會被人冠以如此稱謂。
她搜索了一下前身的記憶,隱隱記得東黎國有這樣一位閒散王爺,他是聖德帝是一母同胞的親兄弟,也是鄒太后之子,只是生性懶散,不喜受拘束,於是先帝便給了他一個王爺的封號。
他得了封號之後,也並不在意,每日裡仍是吟風弄月,自在逍遙。
後來先皇薨逝,聖德帝登基爲帝,他和這個弟弟友愛甚篤,並無像一般的皇家之子爭權奪勢,他因爲對這位兄弟極爲愛護,封官封爵。
在聖德帝初登帝位的那幾年,兩人經常結伴外出打獵遊玩,有一次卻遭遇了刺殺,情勢危急,是這位王爺捨身相救,聖德帝安然無恙,而這位王爺的左臂卻被刺客的利劍所傷,就此廢了。
聖德帝感念兄弟的救命之恩,下旨封他爲一字並肩王,並降下特旨,讓他享有進宮不下馬,見帝不磕頭的特權。
他卻仍是沒半點放在心上,見了皇帝依然恪守本份,從無越禮之處,過了沒多久,他就辭別了鄒太后和聖德帝,拍拍屁股離開了帝都,遊玩天下去了。
這一走就是數年,其中只是偶爾派人帶信回來報個平安,整個人就如閒雲野鶴般,於各地逗留玩耍。
這性子倒是和老八極爲相近。
老八自小就十分親近這位皇叔,感覺較之聖德帝更爲親切。
而花王爺也極爲喜愛老八,每次回到帝都之後,第一個進宮來瞧的人就是老八。
只是他的性子不喜受拘,在帝都呆得三年兩載,便又拍拍屁股再次出遊。
他逗留帝都的時候,老八常常去尋這位皇叔,聽他講一些天下的奇聞軼事,聽得津津有味,小小的腦袋裡便也產生了將來像皇叔一樣遊歷天下的想法。
後來等他長大,果然也像花王爺一樣,縱遊天下去了。
誰也沒有想到,花王爺會在這個時候回到帝都。
鄒太后自是大喜過望。
遠遊之子終於返巢,可她的目光落在牀上昏睡不醒的聖德帝臉上時,臉上的喜色慢慢褪去,換了了一副愁容。
“寰兒,你皇兄他……遭人暗算,中了一種奇怪的毒,所以纔會昏睡不醒。”
“母后,你說皇兄他中了毒?卻是何人這樣的狠毒,竟然下皇兄的毒?”
花王爺從聖德帝的榻前回過身來,臉上隱隱有淚痕。
“哀家不知,只是寰兒你無需太過擔憂,水兒已經開出瞭解藥,只要服藥之後,你皇兄體內的毒就會慢慢地解了。”
“水兒?”花王爺疑惑地問,順着鄒太后的目光落在若水的臉上,皺着眉頭看她。
“她是何人?”
鄒太后扶着柺杖顫巍巍的站起來,看着花王爺時,眼中明顯沒有對於其他嬪妃或是太醫們的威嚴,眼神中滿是柔和慈愛。
她拉着花王爺的手,微笑道:“你不識得她吧?她是老七的媳婦,你走了這麼久,連半點消息也不給母后,就不怕母后擔心嗎?甚至連你的侄兒成親這樣的大事都不知道,你說,母后該不該罰你?”
花王爺聞言,立馬跪在地上,低頭道:“兒臣不孝,讓母后擔心,兒臣甘願領罰。”
“好,那就賞你屁股一頓柺杖罷!”鄒太后舉起手中的龍頭拐,作勢便要打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