掃地人還在發呆的時候,林紓已經拉過了他的手臂,用力道:“試一下,看能不能起來,我身子不方便,真不成,就只能喚人過來幫忙了。”
她現在有孕在身,實在不適合用力。
掃地人慌忙搖了搖頭,推開林紓的手,藉助掃帚,掙扎着從地面上爬了起來。大概因爲疼痛,額頭的青筋暴了出來,且有豆大的汗珠落下。
“你怎麼樣?要不要請大夫來看?”
掃地人又是搖了搖頭,拄着掃帚艱難地行走着,一瘸一拐地消失在夜幕中。
林紓怔怔地看着掃地人離去的背影,又是一聲輕嘆。
第二天,詢問了其他下人,才知道昨夜遇到的掃地人叫阿醜。因爲長得醜,怕嚇着別人,所以經常在後院做一些雜活。
聽聞,阿醜在一場大火中,失去了一隻眼睛,嗓子被煙燻啞了,臉也被燒燬了一半,所以面目有些猙獰,且不能正常說話。不僅如此,而且患有嚴重的腿疾,一旦發作起來,便疼痛難忍。特別畏懼陰雨和寒冷的天氣。
聽了阿醜的經歷,林紓想起在大火中喪生的採菊,心裡不免一痛,對阿醜多了幾分同情。
按照別人的描述,林紓覺得阿醜的症狀倒像是風溼病。人們稱這樣的病症叫痛風,認爲是受到風邪的侵襲引起的。
先前爺爺也有嚴重的風溼,所以,對這樣的病情,她還是有所瞭解的。
阿醜獨自一人住在院落裡,一間破舊的小屋裡。
因爲他的醜陋,性情的怪異,再加上人們擔心被傳染的心理,沒有人願意和他接近。
這個小屋除了門的位置,其他地方都被爬山虎爬滿,因此,不仔細地看,就會忽略這個小屋的存在。
林紓過去的時候,發現房間的門虛掩着。她敲了敲門,裡邊安安靜靜的,沒有任何聲音,就好像一個空置的房間一樣。
房門破舊不堪,輕輕一推,便發出刺耳的聲音。門被推開後,一股腐朽黴臭的味道迎面撲來,林紓緊忙掩了口鼻,一陣作嘔。
光通過半開的門,照進去。
房間裡陰暗潮溼,阿醜像一隻被主人遺棄的狗蜷縮在鋪着稻草的地面上,頭髮蓬亂,臉色蒼白,且瑟瑟發抖。
太子府裡竟然還有這樣的地方,林紓大爲吃驚,看阿醜的情況,恐怕有些不妙。
聽說,阿醜雖然長得醜,但卻並不懶惰。爲了在太子府得到一口口糧,便比別人更加吃苦耐勞。這大概就是他半夜還在清掃的原因。
“阿醜,我進來了哦!”林紓打了個招呼,裡邊的人沒有任何迴應。
林紓走到草鋪前,看清了阿醜的衣着,身上只穿着一件單薄的衣服,腿上的褲子似乎被什麼劃破了,直露出幾乎無肉的小腿。
草鋪上沒有枕頭也沒有被子,實在可憐的很。
再看他的衣服溼漉漉的貼在身上,應是昨夜摔倒之後,被雨水沾溼的。穿着溼衣服躺在冰冷的地面上,怎麼能夠不生病呢?
如今天氣轉涼,即便是睡在柔軟的牀鋪上,蓋着厚厚的錦被,半夜的時候,還覺得涼呢!
“阿醜,你怎麼樣了?”林紓不放心撫了撫對方的額頭,熾熱的溫度讓她皺起了眉頭,果然是燒的很厲害。
人病成這樣,竟然連個管顧的人都沒有,實在太可憐了!
露在外邊的小腿和膝蓋,再次引起了林紓的注意。膝關節和踝關節紅腫得有些可怕,再看阿醜的雙手,也是關節腫大,有些變形。病到這種程度,該要忍受多大的痛苦啊!
想起爺爺當年病痛的樣子,林紓的眼睛溼潤了。
如果她不知道也就罷了,如今眼睜睜看着這個人遭受着病痛的折磨,半死不活的躺在面前,無論如何,她是不能不管的。
如此陰冷潮溼的房間,即便健康的人也是受不住的,更何況是風溼病人還發着高燒。
林紓命人騰出一間乾淨向陽的屋子,給阿醜換了房間。又讓人去府外請了大夫過來醫治。
對於發熱,大夫開了藥房,說吃過幾副,發發汗,燒就會退了。但對風溼的病症卻無可奈何,只說這病沒有辦法根治,一旦得了這樣的病,便是一輩子的事情了。
林紓命人照看好阿醜,然後心事重重地離開了後院下人居住的地方。
走到花園的時候,看着美麗的花木,聽着優美的琴聲,恍然覺得這裡和剛纔所去的地方全然是兩個世界。
紅楓掩映下的亭子中,雲洛一身白衣勝雪,不沾半分塵俗之氣,乾淨而灑脫。
再想起病痛纏身面容醜陋苟延殘喘的阿醜,林紓不由嘆了口氣,略作停留,繼續前行,回到自己居住的院落。
先了些了兩付藥方,讓下人去抓藥。又親自縫製了一個布袋,找了一塊磁石,便去花園裡吸鐵砂。
花園裡土多沙少,忙活了半個時辰,直累的腰痠背痛,也只吸到一小撮鐵砂,遠遠不夠。
身後傳來一個男子清幽的聲音:“你在這裡做什麼?”
林紓一回頭,卻見雲洛不知何時站在了她的身後。她找鐵砂找得太入神,琴聲何時停的也不曾留意。
“我需要一些鐵砂……也就是這樣的東西……”林紓打開布袋,亮出少的可憐的一點鐵砂給對方看。
她住進太子府有一段時間了,和雲洛同在一個屋檐下,這應該是對方第一次主動和她說話。
看着林紓汗溼的鬢髮,以及沾染了泥土的臉龐,雲洛不由皺起了眉頭。這個女人似乎從住進這裡來的第一天起,就從來沒有消停過,總是喜歡找一些亂七八糟的事情來做。
比如:採集樹葉夾在書冊中,還有蜻蜓和蝴蝶。
比如:在院子裡挖一個小坑在上面點火,烤紅薯。
比如:用竹子編制一個漂亮卻不實用的小花籃。
又比如:把魚缸裡的烏龜撈出來,讓它四腳朝天,然後看它費勁地翻過身來,樂此不疲。
“你知道哪裡有沙土嗎?”林紓急切地問。
“沙土?”
“嗯,我需要很多的鐵砂,至少需要把這個袋子裝滿。”林紓說這話晃了晃手中如同空空的袋子。
見雲洛滿臉的不解,林紓靈機一動,又問:“你可知道什麼花喜歡沙土地?”
雲洛沉思了片刻道:“喜歡沙土地的花,多爲菊科,除此以外,還有桔梗,勿忘我,菖蒲等……”
“菊科……”林紓眼睛一亮,“記得你的院子裡種了好多菊花,那裡是不是沙土地?”
“不知太子妃找沙土做什麼?”這個女人的腦袋裡似乎總裝着些亂七八糟的東西。
“蒐集鐵砂啊!”
“蒐集鐵砂?”
“是的,如果有足夠的鐵砂就可以做一個熱敷袋了。等等,你剛纔說菖蒲,菖蒲和小茴香,食鹽同炒,也可以用來熱敷呢!你的院子裡,好像除了菊花,還有菖蒲!”林紓的眼睛更亮了幾分,起身便向着雲洛居住的方向走去。
走出了幾步,突然想起什麼,林紓收住腳步,回頭,但見雲洛還站在原地,未作任何表示。
林紓尷尬地一笑:“不好意思,我還沒問你可不可以。小洛應該沒有這麼小氣吧!只是一點沙土和菖蒲而已!”
“太子妃要鐵砂和菖蒲是爲了阿醜嗎?”雲洛皺着眉頭問道。
他隱隱約約聽出些端倪來了,聽說上午太子妃去了下人居住的地方,給阿醜換了房間,並請了大夫過來醫治。現在,又提到藥草和熱敷之類,應該和這件事情有一定的關係。
“對啊!熱敷對他的風溼病有一定的好處,如果繼續耽擱下去,只怕會病得更加嚴重。”
“他不過是一個卑微的下人,太子妃也會如此用心嗎?”
這一次是林紓的眉頭皺了起來:“下人也是人啊,他病得很嚴重。難道我們就眼睜睜看着他自生自滅嗎?”
“太子妃難道不怕傳染病疾嗎?”
“發燒和風溼病怎麼會傳染呢?你不會也和別人一樣,認爲阿醜得的是什麼不治之症吧!”林紓心裡突然有些失望,原來連神仙般的雲洛也有如此狹隘世俗的一面。
“連大夫都沒有辦法的事情,太子妃覺得自己有辦法可以治得好嗎?”
“如果要說完全可以,我也不能確定,畢竟風溼這樣的病是很麻煩的。如果可以輕鬆的治好,爺爺也不必吃那麼多苦了……”林紓難過道。
雲洛的眼眸中滑過一絲疑惑,他從不曾聽說太子妃見過她的祖父,現在提起來倒好像是至親的人一般。
但見林紓認真的神色和難過的樣子,他竟然有些不忍,便開口道:“如果太子妃要去採集鐵砂和菖蒲,我是沒有意見的。只是……”
見雲洛答應下來,林紓頓時高興起來,一把拉過雲洛的袖子:“我就知道小洛不是鐵石心腸的人。”
後來要說的話,他還是沒有說出來,也許太子妃只是一時興起罷了,他又何必去管顧那麼多呢!
在雲洛居住的院落中採集了足夠的鐵砂和菖蒲,林紓大是開心:“小洛不僅人長得漂亮,花也種得這麼好,這些菖蒲,可是幫了大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