允禑回身把錫若書房的門闔上,又走到書桌前自己給自己倒了一杯熱茶喝了,方纔壓低了聲音一臉神秘地說道:“你們猜,我昨天進宮裡頭請安的時候,看見什麼了?”
錫若見允禑那副神神秘秘的樣子,忍不住笑道:“你這雙浪蕩眼睛還能看見什麼?左不過就是那些風流韻事唄。”
不想允禑非但不否認,反倒鄭重地點了點頭說道:“不錯,我就是看見風流韻事了。”
錫若和胤禎又交換了一個眼色,這回換胤禎問道:“皇宮大內裡頭雖然有國禮家法管着,也終究免不了有人做那麼勾當。你瞧見誰幹壞事兒了,告訴內務府一聲兒不就完了?難道還非得巴巴地跑到他這個內務府總管家裡來不成?”
允禑聞言卻收斂起了玩笑的神色,手裡往茶杯裡蘸了蘸,又在書桌上寫了一個字。錫若和胤禎探頭過去一看,卻見允禑寫的是一個“四”字,不由得都吃了一驚。如今後宮當中的女人,全部都是歸雍正所有,這個“四”字,自然不會是指他,那麼在後宮當中偷情的人是……弘曆?!也就是說普天下默認的儲君在跟父親的女人偷情……
胤禎意識到這件事情很可能在朝野內外釀成的巨大動盪,目光猛地一跳。錫若卻上前攥住了允禑寫字的手問道:“你看清楚了?”
允禑表情沉重地點了點頭,臉上卻有幾分哭笑不得地說道:“我也不知道我怎麼總能撞上這種事情……”
錫若想起自己那年跟允禑一道看見廢太子胤礽和老康的貴人偷情、允禑又被嚇哭了的事,忍不住有幾分同情地說道:“都說你長了一雙浪蕩眼睛了。以後還是少惹些風流罪過吧,說不定這都是佛祖在懲罰你呢。”
允禑聽得打了一個哆嗦,反問道:“真的?”
錫若強忍着笑意點了點頭,隨即又回身去看胤禎,結果卻被他那種冰冷的目光嚇了一跳。錫若腦子裡轉了轉,立刻明白胤禎在打着什麼可怕的主意,連忙趁勢擋住了允禑的目光,又幾不可察地向胤禎搖了搖頭。
等到允禑走後,錫若方纔覷着胤禎的臉色說道:“你又想冒險?”
胤禎嘆了口氣說道:“什麼都瞞不過你。”
錫若默然半晌,末了垂着頭說道:“我還以爲你都放開手了呢。”
胤禎冷然道:“如果弘曆真是這樣禽獸不如的東西,那祖宗的江山怎麼可以交到他的手裡?眼下弘時已經病得七死八活,弘晝又不成氣候,福惠尚幼,又沒了母家的支持,我爲什麼不能再試一試?再說以皇弟或是皇叔身份入承大統的事兒,歷史也不是沒有,宋太宗和明成祖不都是麼?照樣是一代英主!”
錫若瞥了胤禎一眼,皺眉道:“可弘曆不是趙德昭跟建文帝,他聰明伶俐,又久歷政務,年紀雖然還小,可必要的時候殺伐果決也不在你之下,最重要的是你手裡頭也沒有兵權!他日弘曆以儲君身份調集天下兵馬,你拿什麼與他抗衡?皇上一直不讓你再去西北,不就是提防着你重新執掌兵權嗎?”
胤禎聽得臉色一暗,忍不住咬牙道:“難道就要眼看我大清江山斷送在一個敗家子手裡?!”
錫若聞言愣了愣,暗想胤禎無意間倒是料準了大半個世紀以後的事情。只是這歷史的車輪滾滾,這種植根於農業經濟的封建帝國,不管誰當了皇帝,終將被時代所淘汰。再說日後的小乾同志風流歸風流,敗家歸敗家,倒也算不上是一個昏主。他們家大清朝真正亡是亡在了八國聯軍跟葉赫那拉氏的慈禧太后手裡,真是罪過罪過。
錫若見胤禎兀自氣得臉色發青,想了想便說道:“這件事眼下也只是十五爺這麼一說,到時候他肯不肯站出來作證,根本就是個未知數。除非你能當場拿着弘曆跟人偷情,否則也是白搭。”
胤禎聽得拍案而起,目光炯炯地說道:“我就不信揪不住他的小辮子!”錫若瞥了他一眼沒言語,心裡想的卻是皇宮裡的機靈鬼兒多着呢,說不定根本就輪不到胤禎去揪弘曆這條不怎麼光彩的小辮子……
沒過幾天,宮裡頭果然傳來某位位份不高的庶妃暴卒的消息,連同名字一併從嬪妃冊子裡被銷掉了。允禑嚇得當天就跑到錫若府裡,賭咒發誓地說不是他說出去的,又不許錫若他們把自己說過這事的話往外傳。錫若只得又跟從前那樣,安撫了允禑半天再將他送走之後,自己就坐在書房裡喝茶,一邊等着胤禎氣急敗壞地闖進來。
沒過多久,胤禎果然臉色黑得跟鍋底一樣地衝了進來,見錫若一副氣定神閒的模樣,心裡益發來火,“嘩啦”一聲就把他書桌上的東西都掃在了地上。錫若抱着僅剩的那隻茶碗走遠了幾步,又指了指自己的書櫃說道:“這兒還有呢。你慢慢兒摔。什麼時候摔高興、摔舒坦了,咱們再說話。”
胤禎恨恨地看了錫若幾眼之後,卻悶悶地找了張凳子坐下說道:“怎麼什麼都被你說中了?”
錫若嘻嘻一笑道:“本大仙能掐會算,自然什麼都知道。你現在要拜師也還來得及……哎喲!”
胤禎憤憤地收回自己敲錫若腦袋的手,正想再教訓他幾句的時候,卻聽見允祥的笑聲在外面響起,連忙回過身去說道:“十三哥不是身子不好嗎?怎麼逛到這裡來了?”
允祥手裡抱着永瑞笑道:“病久了,也想出來走動走動。不想又撞上你們打架了。”
錫若瞟了胤禎一臉,連忙放下茶碗迎出去說道:“十三爺可冤枉好人了。我可什麼都沒幹,就在邊兒上看着十四爺砸我的東西。”還特意重重地強調一下“我的”這兩個字。
允祥掃了地上的那片狼藉一眼,問道:“十四弟又爲了什麼發火兒?”
錫若聞言搖搖頭,等於是向胤禎表明自己這回不會替他打馬虎眼兒。胤禎在心裡頭恨得牙直癢癢,臉上還要擠出一個笑容來說道:“也沒什麼。就是管他這個守財奴要點東西,他不肯給。我一時氣急就砸了他書桌上的東西。”
允祥一笑也不再深究,卻逗弄着手裡的永瑞說道:“你以後長大了,可別再像你阿瑪那麼小氣了。要不然隔壁家的十四舅舅,就要把你們家的東西都砸光嘍。”永瑞聽得連連點頭,卻讓錫若和胤禎兩個看得臉色都是一黑。
第二天錫若進宮的時候,卻在月華門外撞見了弘曆。他見弘曆的表情有幾分怔忡,猜想是因爲那位被賜死的妃子的緣故,也不知該如何安慰他,便想繞開月華門,再從其他的門進養心殿去。這時弘曆卻已經先瞧見了他,還主動叫了一聲“十六姑父”。
錫若只得轉回身來,裝作什麼都不知道的樣子打着哈哈說道:“四阿哥怎麼一個人坐在這裡?倒把我嚇了一跳。”
弘曆表情有幾分悽楚地朝錫若站着的地方看了一眼,似乎是在緬懷什麼人。錫若猛地想起宮裡頭有風聲說,那位雍正的嬪妃是在哪裡被縊死的,暗道不會剛巧就是自己站着的這塊地方吧?他只覺得心裡一陣發毛,於是忙不迭地朝旁邊挪開了幾步。
弘曆的目光隨着錫若的動作跳了跳。他擡起頭來的時候,目光卻變得有幾分銳利地緊盯着錫若。
錫若連忙掩飾地伸手在懷裡掏摸了一陣,又皺眉說道:“奇怪,我出門時明明帶着那塊表的啊。難道是掉在路上了?”說着又裝模作樣地低頭在地上四處尋找,不知不覺間就離方纔站着的地方更遠了。
弘曆看得面色一鬆,便擡了擡手說道:“姑父實在找不着就別找了。懷錶的話我那裡還收着幾塊,回頭挑一塊好的,讓人給您送過去吧。”
錫若聽得在心裡一嘆,臉上卻做出高興的表情說道:“那就先謝過四阿哥啦。”
弘曆擺擺手,又從自己懷裡掏出表來看了一眼,仰頭對錫若說道:“該上朝了。我和姑父一道過去吧。”
錫若點點頭,又側身讓弘曆走在自己前面之後,自己回過頭偷偷地看了月華門外那塊地方一眼,暗下決心以後再也不獨自從那裡經過了。
幾個月以後,錫若和福琳的第二個兒子降臨人世。
錫若對第二個孩子的到來喜不自禁,而雍正的賜名隨着他的賀禮一同到來,將這個十六額附的次子定名爲“永康”。錫若和福琳接旨的時候對望了一眼,顯而易見地是想起了二十一世紀的某位歌星。不過名字倒真是個好名字,再說雍正御賜的名字,也壓根兒就沒有討價還價的餘地,便欣然代兒子笑納了。
一年後的八月,前皇三子弘時以年少放縱,行事不謹削宗籍死,年僅二十四歲。皇四子弘曆日後入繼大統,幾乎已成定局,並且在這一年完成大婚典禮,娶正妻富察氏。弘曆和富察氏成婚以後夫妻恩愛,大婚的喜氣,也沖淡了不少先前不利於他的傳聞。
弘曆自己在大婚後正式亮相於雍正朝的政壇,一時間幾乎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到了這位萬千寵愛集於一身的天之驕子身上,而他那些被囚禁在高牆之內的叔伯們,也似乎快要被人淡忘了――也許只除了他父親雍正皇帝以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