錫若聽得打了一個哆嗦,又偏頭仔細地想了想歷史上這幾個皇子的結局,再想起“阿其那”跟“塞思黑”那兩個要命的名字,手卻難以自制地抖了起來。胤禎一把攥住了他發抖的手,沉聲道:“你先別慌!眼下皇上只是派人去西寧看管九哥,問他的話,還沒有正式定他的罪。一切都還有轉圜的餘地!”
錫若勉強定了定神,問道:“皇上派誰去的西寧?”
胤禎尋思了一下,答道:“圖裡琛。”
錫若聽得鬆了口氣,又說道:“還好不是派的拉錫,不然九爺只怕真的會有大難。方纔我在朝上沒看見這人,還以爲他被派去西寧了呢。圖裡琛的話,我倒是同他有幾分交情,回頭還可以找他說上幾句話。”
胤禎搖頭道:“拉錫是去杭州,訊問年羹堯去了。”
錫若聽得皺了皺眉頭。此前年羹堯已經被削去了太子太保、一等公和川陝總督等爵位與職銜,被雍正發配到杭州去當將軍,不久前又被黜爲閒散旗員,想不到雍正還是不肯放過他,居然還派了年的死敵拉錫去審問他,可見是壓根不想保住這個昔日的左膀右臂了。也不知道年羹堯暗地裡鼓搗了些什麼,還是純粹因爲在雍正面前居功自傲,讓雍正做出如此恩斷義絕的舉動來。
胤禎默然半晌,說道:“年羹堯和隆科多的事情,是他們自己內鬥,我都可以不管。可是九哥不比外人,連同我八哥,眼看都是大難在即。我和他們兄弟一場,終究還是要竭盡所能地保住他們纔好。”
錫若聽得又是點頭又是搖頭地說道:“十四,不是我故意要打擊你。眼下你能保住你自己,就算是不錯了。我去西北勞軍那次見着九爺,他就跟我說了不準備再回來的話。雖說九爺能言善辯,可是皇上既然已經派人過去,想必已經拿着了他的錯處。他往常又是‘八爺黨’裡的急先鋒,凡事都搶着替八爺出頭,也不知跟皇上結下了多少怨仇。如今想要皇上放過他,又談何容易?”
胤禎急道:“難道你要我對九哥見死不救?”
錫若露出艱難的表情說道:“不是說不救,只是說難救。眼下我們跟九爺已經斷了聯絡,他究竟是怎麼樣一個想法,也完全不得而知。你貿然出頭,只會讓皇上疑心你跟九爺也在暗中往來,到時候只怕非但救不了九爺,還會把你自己也填進去!”
胤禎點頭說道:“你說的這些我都想到了。所幸現在西寧那邊還有我的人,我已經暗中通知他們照顧九哥了。圖裡琛也是條漢子,想來不至於再落井下石,給我九哥安上莫須有的罪名。”
錫若知道胤禎此舉是冒了極大的風險,心裡又是感動,又不禁有些爲他擔心。老康當年罵他這個倔強執拗的十四子是“梁山泊義氣”,這麼多年過去了,胤禎卻始終堅持着他的這種性格,不肯爲了自己的榮華富貴而出賣手足兄弟。老康若是在天有靈,也不知會作何感想?
錫若在心裡偷偷地發了一陣感慨,回過神來見胤禎仍舊是一副煩惱的表情,便安慰他道:“九爺自己早已看開,你也不用太爲他擔憂了。八爺那邊我看也未必是真的惱你,說不定還是在保全你呢。早年間我也被他故意疏遠過,一直到現在,人前還是見到我就閃避。你能說八爺就嫌棄我了嗎?”
胤禎被錫若勸得轉回了臉色,又咬牙說道:“自古以來成王敗寇,我也沒什麼好抱怨的。只希望我們愛新覺羅家不要手足相殘,徒留後世笑柄。”
錫若轉了轉眼珠子想道,後世笑柄,你們家倒是沒留下多少,正經留下了不少小說跟影視劇素材!他知道自己要是真把這無厘頭的話說出來,必定被正在氣頭上的胤禎暴打一頓,連忙擺出一副嚴肅的神氣說道:“後世的事情你就先別管了,先把眼前對付過去了再說吧。九爺的事情我們只能密切留意着,看看圖裡琛回來怎麼說,然後瞅準機會就在皇上面前保他,也算是全了我們跟九爺的情誼了。”
胤禎聽得點了點頭,和錫若又商議了幾句之後,兩人看天色已經不早,便又雙雙上馬往兩府的方向走,不想剛走到城門口,就被牆根底下站着的那人吸引去了目光。兩人驚訝地交換了一個眼神之後,又一起翻下馬背,來到那人身前。一個說,“八爺怎麼在這兒?”另一個卻只叫了一句“八哥”就說不出話來了。
允禩彷彿還沒有從失去最後一搏希望的震驚當中完全恢復過來。他有些愣怔地看着眼前的錫若和胤禎說道:“我爲什麼不能在這兒?”
錫若見允禩好好的一個人,變成了這副魂不守舍的模樣,心裡一陣難受,可也知道現在不是婆婆媽媽的時候,便大着膽子推了允禩一把,提高了聲音說道:“八爺府裡頭不是還有事麼?都這時候了,出來散心也該回去了。”
允禩被錫若推得渾身一顫,回過神來的時候,卻猛地抓住了錫若的手,語調急切地說道:“我恐怕禍在不遠。到時候我的家裡,還有賴你和十四弟……”
錫若聽得心一陣陣下沉,便用力地反握住了允禩的手說道:“八爺儘管放心。眼下的情形也還沒有你想的那麼糟糕。即便日後真的有事,你和你的家人,十四爺跟我也必定會在皇上面前盡力保全。八爺就放寬心,在家裡安心靜養吧。你的身子骨兒本來就不結實,就……就不要再過度操勞了。”
允禩的身體有些痛苦地抽搐了一下,彷彿是因爲他已經想見到了最後淒涼的結局,臉上的表情像是想哭,又像是想要大笑一頓。末了,允禩突兀地放開了錫若的手,臉上卻變成了一副平靜裡透着絕然的表情,說道:“不,我不能再連累你們。”說着便伸出手來問道:“我給你的那把鎖呢?”
錫若不明白允禩的意思,看了同樣莫名其妙的胤禎一眼之後,還是乖乖地把隨身帶着的那把玉鎖掏了出來。允禩接過那鎖之後,仔細地看了兩眼,忽然飛快地舉起了手,又猛地將那玉鎖在地上砸得粉碎!
錫若被允禩這突如其來的舉動驚得臉色煞白,一把揪住了允禩問道:“老大,你這又是爲了什麼?!”
允禩背對着錫若說道:“我不該給你一把鎖,更不該一直用恩義來絆住你。從今往後,你就是個自由身,只需要去幹你自己想幹的事情,不要再爲我們兄弟冒掉頭的風險了。”
錫若被允禩的話激得臉色漲紅,嘴脣顫抖了半天,竟然愣是說不出一句話來,心裡卻明白這一次,允禩是真真正正完全沒有任何私心地在爲自己打算。允禩回過頭見他這樣,只是用力地握了握他的手,又轉身吩咐道:“何柱兒,把馬牽過來。我們回府!”
錫若看着允禩的背影,好一陣子回不過神來,甚至連自己是怎麼回到西直門的都不知道。胤禎在他身邊一直沉默着,直到快進府門的時候,才深吸了一口氣,對錫若斷然說道:“八哥我一定要保!”
幾天以後,圖裡琛奉旨訊問九貝子的密摺就遞到了京裡。雍正下旨削去了允禟的貝子爵位之後,就沒有再做出進一步的懲罰舉動了,反倒是派去審訊年羹堯的拉錫令人快馬急送進京的審訊摺子,要比圖裡琛的摺子狠辣得多,還參奏年羹堯在被革川陝總督赴杭州將軍任的途中,逗留在江蘇儀徵,觀望不前。
結果拉錫的摺子使得雍正非常惱怒。他在年羹堯調任杭州將軍所上的謝恩摺子上批道:“看此光景,你並不知感悔。上蒼在上,朕若負你,天誅地滅;你若負朕,不知上蒼如何發落你也!”就連先前依附於年羹堯的直隸總督李維鈞也被雍正逮了起來,改派李紱到天津接任。
錫若和胤禎見雍正暫時還沒有對允禟等人趕盡殺絕的意思,都暗地裡鬆了一口氣。七月底的時候,錫若的孩子永瑞滿週歲,雍正甚至還親自送了一份賀禮,又派了皇四子弘曆親到公主府致賀。
弘曆一到公主府,就傳達了雍正的慰問旨意,又抱着永瑞逗弄了好一會,還送了一把自己小時候戴過的長命金鎖給這個表弟。他特地帶過來的裴容和如今也在錫若書房裡伺候的裴吉見了面,自然也是歡喜得很。
胤禎在弘曆走後,方纔跨進了錫若的書房說道:“看來你這兒子跟弘曆倒有些緣分。我八哥前頭剛摔了一把你要留給永瑞的玉鎖,他這頭兒就補上了一把金鎖,最巧的是上面鐫着的,居然也是先帝爺當年親手寫下的‘福’字。”
錫若珍愛地看着正在膝上亂爬的兒子,又撫摸着他脖子上的“福”字金鎖說道:“他不是跟弘曆有緣分,是跟先帝爺有緣分。先帝爺生前沒能看到我和福琳的孩子。我就當這個‘福’字,是他這外祖父執意送上來的賀禮吧。就盼着他老人家在天有靈,保佑他的這些子子孫孫們都平平安安地就好了。”
胤禎若有所思地看了錫若一眼,聲調低沉地說道:“都會平安的……一定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