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到近前,錫若立刻語帶責備地問道:“你怎麼在這兒?”卻有意無意地用馬身擋住了那個人的身影。
路口那人聞聲便朝錫若打了一個千,卻始終低垂着頭說道:“莊子上有了些鮮貨。王大管家特地差奴才給額附爺送來,說是讓公主娘娘和額附爺嚐個鮮。奴才好久沒見過額附爺了,着實想念得緊,算算時候也差不多是爺該散朝的時辰,所以差他們先把東西送去府裡,自己在這裡候着額附爺。”
錫若只得點頭說道:“辛苦你了。有什麼話回府裡再說吧。”
那個人連忙應了聲“嗻”,擡起頭的時候卻朝錫若一笑,竟是喬裝了出門的七喜。錫若帶着七喜進到府裡,立刻把他領進了書房問道:“怎麼突然來了?是不是莊子裡有什麼事情?”
七喜搖搖頭,又端詳着錫若問道:“我聽說皇上把三阿哥趕出宮了。這樣一來,等於是斷絕了八爺最後一絲翻身的希望。額附爺也應該早作打算纔是。”
錫若不禁吃了一驚,說道:“你好快的消息。三阿哥被趕出宮也不過才過了個把時辰,你竟然就已經得了消息。只怕隔壁十四爺的消息都未必有你快呢。”
七喜微微一笑道:“我在宮裡這麼些年,多少也還留着些眼線。我在‘假死’之前又曾通知他們,以後要照樣給我兄弟送消息,好處總少不了他們的。雖然誰都知道從宮裡頭往外遞消息是死罪,可要是有了銀子,死罪也照樣有人敢犯不是?”
錫若聽得又是驚訝,又是擔心地對七喜說道:“你如今既然已經出宮了,又何苦還回去攪合?這得冒多大的風險?”
七喜直視着錫若說道:“如果不是額附爺把我帶出宮,我到現在還是混在裡面的一個活死人,不過守着一具如同行屍走肉的軀殼過活。額附爺當初救我出來的時候,又何嘗不是冒着天大的風險呢?眼下八爺禍在不遠,我豈能看着額附爺被牽連進去,自己卻在遠處袖手旁觀?”
錫若聽得臉色一白,連忙朝七喜問道:“那依你之見,八爺的這一場禍患又該如何化解呢?”
七喜原本是想勸錫若丟手不要再管廉親王的事,可是見他臉上的憂愁表情不像是裝出來的,知道他終究還是舍不下這個從小對他照料頗多的“老大”,只得在心裡嘆了口氣,又尋思着說道:“眼下是八爺自己把一盤棋下成了死局,其他人再要去解,也只能在‘割地求和’四個字上做文章。就怕八爺自己不樂意下一盤慘和的棋了……恐怕當今皇上也未必樂意。”
錫若聽得在書房裡來回走了幾步,又咬牙攢眉地說道:“你說得不錯。八爺那個人,外表上看着和氣,似乎好說話得很,骨子裡卻也是個剛強的人物。要他向現在的皇上低頭認輸,他是絕對不會答應的。不如……”錫若說着回過身來,眼珠子卻骨碌碌地轉動着看着七喜,又壓低了聲音說道:“不如派個人綁架了他,跑吧!”
饒是七喜大膽,又曾在鬼門關上走過一遭,也還是情不自禁地被錫若的話嚇出了一身冷汗,略微有些口吃地反問道:“綁、綁架八爺?!”
錫若嘿嘿一笑,居然還露出一副很爲自己的天才想法陶醉的表情說道:“綁架他,然後往什麼山清水秀的地方一送,讓他做個真名士去好了。他絕對有這份兒才情的!”
七喜卻怔怔地說道:“只怕有這份兒才情,卻未必有這份兒心境。額附爺把一切都想得太美好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當今皇上又豈能尋不到一個失蹤的親王?單是那個擅長緝捕天下盜匪的李衛就很難應付了。”
錫若聽七喜這麼說,卻並沒有露出泄氣的表情,反倒認真地說道:“七喜,這你就錯了。這個世界之大,遠遠超乎你我的想象。我就不信找不出一塊兒地方來,給我和我身邊的這些人安居樂業。”
七喜見錫若眼睛裡閃動着那種西歐來的冒險家纔會有的光芒,不覺有些吃驚,但又不禁有幾分神往,便用力地點點頭說道:“額附爺既然想找到這樣一片樂土,那我定當竭盡全力爲您尋來!我眼下是個自由之身,平日裡就時常離莊去外面走動,一定替額附爺留心合適的地方。”
錫若聽得大喜過望,又留下七喜吃了一頓晚飯,飯後本想繼續同他深談以後的計劃,不想胤禎卻一頭同外面撞了進來,把錫若和七喜都嚇了一跳。
胤禎看見七喜的時候,略微愣了愣,隨即便不在意地朝他揮了揮手,說道:“你先出去。我有話同十六額附說。”
七喜也不知道胤禎究竟認出了自己沒有,連忙朝錫若看了一眼,見他朝自己點了點頭,這才朝錫若和胤禎都伏了伏身子退出去了。
胤禎一直到七喜關上房門,方纔回身對錫若皺眉道:“你怎麼還把這個人留在身邊?簡直就是在拿自己的小命兒開玩笑!”
錫若一笑答道:“他也不常來,只是偶爾從外地回來了,會過來看看我。他又是個精細人兒,身上的功夫又不錯,應該沒事的。”
胤禎聽得不置可否地撇了撇嘴,又問道:“我聽說皇上把弘時趕到我八哥家裡去了?皇上怎麼說?”
錫若見胤禎果然是爲這事兒來的,倒了杯茶給胤禎之後,自己也捧着茶杯說道:“今天皇上在宮裡頭,差點被弘時氣得發病了。他如今身體已經大不如前,遠沒有當日四處走訪體察民情時看着精神,推行的又都是一些要從頭立起的新政,正爲底下官員的陽奉陰違而懊惱。偏偏親生兒子又向着別人,也真是傷了他的心。他把弘時過繼給八爺,一來是圖個眼不見心不煩,二來也是爲了斷絕其他人對儲位的念想,可說是一石二鳥,就是損失未免慘痛了些。”
胤禎哼了一聲說道:“倒是便宜了弘曆!打從一開始,我就勸我八哥,說弘時是個扶不起的阿斗,缺根筋的主兒,我八哥就是不聽,還說什麼如今人爲刀俎,我爲魚肉,再不放手一搏,就是一個死字。如今可好,他真的跟着弘時一道兒,把那根要命的繩圈兒拴在自己脖子上了!就算他們熬過了這一朝,下一朝的弘曆又豈能放過他們?”
錫若聽得哆嗦了一下。胤禎所說的,正是他最擔心的情況。眼下弘曆對包括胤禎在內的各位叔伯態度都還算好,也不知道是真好,還是他會做人,唯獨對一直暗挺弘時的允禩卻隱約有些微詞。只是照這樣發展下去,允禩肯定熬不到弘曆來秋後算賬,就先被雍正折騰死了。
錫若想得一陣撓頭,半晌後猛地一拍桌子說道:“不行!我們一定要勸八爺收手。不然他真的會……”
“會什麼?”胤禎緊盯着錫若問道。
錫若咧開乾涸的嘴脣勉強笑了笑,說道:“會倒大黴。”
胤禎哼了一聲說道:“難道他現在還不夠倒黴?”
錫若一咬牙說道:“眼下他至少還沒有性命之憂。可是再如果照這樣跟皇上鬥下去,只怕沒人能救得了他!”
胤禎的目光在燈火下顯得一陣明滅不定。錫若以爲他不樂意和自己一道保允禩,氣得一推他說道:“你不用再琢磨了。你不保,我來保!”
胤禎聽得一震,隨即便皺眉道:“他是我的兄弟,你又硬充什麼好漢?我是在想,怎麼樣才能勸服他收手,不要再拿雞蛋往石頭上砸了。”
錫若這才鬆了一口氣,又有幾分擔憂地看着胤禎說道:“可你眼下連這附近都出不去,又能怎麼保他?”
胤禎搖搖頭說道:“這你就不用管了。我和八哥他們,自有聯絡的方法。只是他願不願意聽我的,可就不好說了。”
錫若點點頭說道:“那你就先勸着吧。再過幾天皇上要派我跟四阿哥弘曆去巡視河務跟民風,爲他以後見習政務作準備。少說也得走個十天半月的。京裡和我家裡的事情,就拜託你多照應了。”
胤禎也跟着點頭道:“我知道的。你放心去吧。如今弘曆已經是不言明的太子,皇上派你跟他出去,一來是你有經驗,二來卻是防着我和我八哥這邊的人整治他。有你在,我和我八哥投鼠忌器,就不會讓底下人太跟弘曆過不去。要不然出了什麼岔子,皇上就會拿你開刀了。他的算盤也打得真精,哼!”
錫若被胤禎說出了一腦門子的冷汗,連忙求饒道:“得得得,你別再嚇我了。回頭我把火槍營的兵都帶上護駕。省得他們家的寶貝兒子丟了一根汗毛,老子就來要我的腦袋!”
胤禎多少有些無奈地搖了搖頭,又和錫若商量了一陣之後,一看自鳴鐘已經是晚上十點多鐘了。他知道錫若第二天還要上早朝,連忙告辭回府安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