錫若被胤禎擠兌得恨不能抓起一把香灰來填住他的嘴,只是迫於這個霸王的積威不敢真這麼幹,只得憤憤地把帕子還給了允禩,又對允禩說道:“八爺,拜祭完了先帝和娘娘還是早些回去吧。這地方陰冷陰冷的,怕對你的病不好。”
允禩點點頭,又回過頭留戀地朝良妃牌位看了一眼,這纔在錫若的攙扶下出了景陵。錫若一直把他送到能夠望見廉親王府的地方,方纔同他分手,一轉頭卻見胤禎不遠不近地牽馬站着,就走過去問道:“你也是。怎麼都不送送八爺?”
胤禎看着允禩的轎子離去的方向,搖頭道:“真有心的話,也不在這些小禮數上頭。想必八哥也明白的。倒是你,即便心裡惦記着我八哥,明面兒上也千萬不可同他往來過密,,最好是暗地裡也少往來。我四哥是再精細不過的一個人,又喜歡記仇,你要是犯了他的忌諱,只怕連我並老十三都保不住你。”
錫若聽了胤禎的話,卻反倒認認真真地打量了他兩眼,最後又重重地點頭道:“你能想得這麼明白透徹,那我就可以放心了。”
胤禎聽得心裡一沉,立刻揪緊了錫若的領口問道:“你放心什麼?”
錫若攢眉道:“你也知道,我答應過福琳,早晚要帶她離開這個是非之地。如今她肚子裡有了我的孩子,我也不想她再跟着我擔驚受怕了。只要你和八爺都能安然無恙,我就可以放心地向皇上求去了。我老早就跟他說過,我不是久立於朝堂之上的人物,想必他也不會太過阻攔。”
胤禎卻聽得臉色陣陣發青,末了咬着牙笑道:“好,好,原來你要與我同生共死,就是這麼個意思。扶着我當了一個親王,你就覺得可以拍拍屁股走人了。以前說過的那麼多話,一道經歷過的那麼多事,最後帽子上的這十顆東珠就打發了。你真行……”
錫若聽得皺了皺眉頭,正想分辨幾句的時候,卻見胤禎面色青灰,身體猛地晃動了幾下之後,竟張口噴出一口鮮血來。
錫若唬了一大跳,正想伸手去扶胤禎的時候,卻被他下死力地拍開了手,又見胤禎朝自己咬牙切齒地說道:“你給我滾!天涯海角,隨便你滾到哪個角落裡去。就是別讓爺再看見你!”
錫若聽得心裡一陣刺痛,見胤禎搖搖晃晃地要往前走,趕上去一把拉住他喝道:“那你說我怎麼辦?那是我的女人跟孩子,難道我也讓他們跟你一道同生共死?!”
胤禎使出全身的力氣推開了錫若,兩道目光恰似是兩把利劍,定定地從錫若眼裡一直扎到他心裡似的說道:“女人和孩子,難道我沒有?你當初說要我把命也交到你手裡的時候,我有沒有說過半個‘不’字?!”
錫若聽得陣陣發愣,半晌之後垂頭道:“是我不該……”胤禎惱得趕上來一腳踢翻了他,又罵道:“你也是個爺們!說了就是說了,又有什麼該不該!”
錫若被胤禎罵得有些擡不起頭來,只是撫着胸口坐在原地發愣。胤禎見他半天沒動靜,以爲自己那一腳踢得重了,忍耐了一會之後,終究還是走了過來,又蹲下身問道:“踢壞你了?”
錫若搖搖頭,又就着胤禎伸過來的手爬了起來,低頭拍了拍自己身上的灰塵之後,卻牽起馬一言不發地往兩府的方向走。胤禎急得從後面趕了上來,一伸手拽住錫若的馬繮說道:“你今天不把話說清楚,就別想走!”
錫若眯縫起那雙狹長的桃花眼問道:“說什麼?”
“你!”胤禎眼看着一拳就要揍在錫若臉上,卻被他眼明手快地按住了拳頭,緊接着又聽見他在耳旁嘆氣道,“我要是還能在這裡留條命在,就是我的造化,你的恩德了。”
胤禎聽得用力抹了一把臉,又沉聲道:“你放心。有爺在,絕不會讓你丟了性命!”
錫若咧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說道:“不是我說,我覺得你自己比我還懸乎呢。”
胤禎聽得攥緊了拳頭,半晌後方才吐出一口氣來說道:“你說的不錯。我原來和八哥他們想的一樣,寧爲玉碎,不爲瓦全,死也不能由得人家搓扁揉圓。可眼下……”他說着瞟了錫若一眼,又故意憤憤不平地說道:“眼下我要真這麼幹,還不得被你囉唆死?”
錫若嘿嘿一笑道:“你知道就好。”說着又狐疑地打量了胤禎兩眼,問道:“你該不會是故意讓我放不了心,所以總隔三差五地出點狀況吧?”
胤禎聽得又氣又笑,忍不住又伸手給了錫若的腦瓜子一下,沉聲道:“爺還沒這麼無聊。沒事兒拿自己的身家性命開玩笑!”
幾天之後,雍正召集王大臣,當衆訓飭廉親王允禩,令其改行,並令王大臣察其善惡,據實奏聞。十幾天過後,敦郡王允礻我便因逗留在張家口,被革去王爵,調回京師,永遠拘禁。
錫若站在朝堂上,幾乎不敢去看雍正宣佈拘禁允礻我時允禩的表情。不過他知道後史,知道允礻我雖然有難,最終卻沒有傷及性命,等到乾隆上臺的時候,爲了緩和他老子留下的政治上的緊張氣氛,還特地將允礻我開釋,只是十幾年的拘禁歲月卻是免不了的了,也不知道這個性子急躁魯直的草包十,最後是怎麼熬過去的。
散了朝以後,錫若在宮外的一個拐角裡兜截住允禩的轎子,掀開轎簾見允禩臉色晦暗,便搖頭道:“老大自己也說了,皇上未必會取十爺性命。如今十爺是圈不是殺,那就總還有轉圜的餘地,又何必自苦呢?”
允禩咬緊牙關笑道:“你放心。我不會再幹出什麼蠢事來。我就是要睜大眼睛看着他,怎麼把自己的手足兄弟一個個地弄死弄瘋!”
錫若一直到回到家裡褪了官服坐下,眼前彷彿還晃動着允禩那張蒼白憤怒的臉容,不覺摸了摸以前老康時常坐在上面的石凳,暗想道,雍正前些日子訓斥允禩的時候,還在說“聖祖生前,因允禩種種妄行,致皇考暮年憤懣,‘肌體清瘦,血氣衰耗’,伊等毫無愛戀之心,仍‘固結黨援,希圖僥倖’”,等於是將康熙末年諸皇子奪嫡之爭的過失,一口氣全推到了允禩這一黨人的身上,也難怪允禩和允禟會說出這樣決絕的話,看來他們對自己的這個皇帝四哥,也真是瞭解到骨子裡去了。
錫若想到煩悶處,一雙英秀的眉毛不覺又皺了起來。這時身後卻伸過來一隻手,輕輕地替他撫平了眉心的皺褶。錫若握住那隻手親了一下,又往後一靠倒在福琳的懷裡,語氣有些煩躁地說道:“現在的局勢,連我也不知道會變成什麼樣子了。我們知道的歷史,已經被改變了……”
福琳雙手搭在錫若肩上,又側頭看着他問道:“怕了?”
錫若點點頭,又扭過身子輕輕地撫了撫福琳的肚皮,難得一本正經地說道:“是怕了。怕自己會給你和寶寶帶來厄運。”
福琳卻安然笑道:“放心吧。我總歸是他們愛新覺羅家的公主,當今皇上的親妹,生下來的孩子也還有一半兒是流着愛新覺羅家的血液。你只要保重自己不出事,我和寶寶不會有礙的。隔壁家的那個要是離了你,說不定就真會一頭往死路上磕了過去,連個伸手拉着他的人都沒有。你和他做了一場朋友兄弟,我和他這一世也有兄妹之緣,總歸就是幾個燒糊了的卷子,一塊兒混唄。”說着又摸了摸自己的肚皮,柔聲道:“咱家的寶寶也不會害怕的,是不是?”
錫若聽得又是感動,又是愧疚,便將福琳拉到懷裡,小心翼翼地摩挲和親吻着。周圍的下人早已見慣這種陣仗,都很有默契地退了下去。總算這回沒有再從門外撞進一個電燈泡來,錫若和福琳着實親熱了好一陣,方纔戀戀不捨地分了開來。
錫若露出一臉猴急的表情說道:“你還是快把寶寶生下來吧。我……我快等不及了!”福琳笑着戳了一下他的腦門,又虎起臉說道:“你可不要因爲耐不住寂寞,就跑出去拈花惹草。回頭看我怎麼治你!”說着又故意把聲音提高了幾度,朝小廝們住着的下屋方向說道:“誰要是敢挑唆你出去眠花宿柳,看我不打折他的腿!”
錫若聽見年八喜和孫健怡這幾個的屋子裡都立時傳出“喀啦”一聲東西被碰倒的聲音,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來,又捏着福琳如今有些發福的小包子臉調侃道:“我們家的金枝還真是厲害。年八喜他們幾個平常在外頭也跟大爺似的,可是每回一見着娘子發火,愣是嚇得腿肚子直抽筋兒!”
福琳又端出幾百年後慈禧太后的架勢“哼哼”笑了一聲,神氣活現地說道:“本宮就是要治治你們這些不學好的臭男人!”
錫若怪叫道:“你怎麼把我也掃進去啦?”說着又去胳肢福琳,一邊鬧一邊笑道:“我是臭男人,那也要弄得你香不了!”
“哎喲,對不住,又撞着阿瑪跟額娘閨房行樂了。”
錫若聽見這個聲音,連忙停下手,又朝那個裝模做樣地扭頭往外走的傢伙笑斥道:“臭小子,給我滾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