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五十八年,皇十四子胤禎譴兵戍守河西走廊,把清軍的用兵重點放在了對西藏上面,又傳諭西藏、四川、雲南的藏人,說皇帝派皇子領兵,“掃除準噶爾人,收復藏地,以興黃教”。爲日後西征的勝利,奠定了重要的政治基礎。
六月,年羹堯等人先後奏副將嶽鍾琪招輯裡塘、巴塘就撫。康熙命法喇進駐巴塘,年羹堯撥兵接應。七月,宗查木又接掌了西安將軍一職。胤禎坐鎮西寧,以候所調兵馬糧餉的陸續到達。九月,康熙諭西寧現有新胡畢勒罕,實系****後身,令大將軍遣官帶兵前往西藏安禪。
錫若陪着老康在熱河行圍的時候,仍舊和西邊的胤禎書信往來不斷。胤禎偷偷地在信裡告訴他,老康將自己身上的舊腰帶解下來,派人送給了遠隔千山萬水的自己,還問起老康的白頭髮和白鬍子是不是真有些變青了,又一再地警告說這些話都不許在其他人面前提起,就算是老八也不行。錫若知道老康以前給不在眼前的廢太子胤礽也送過自己的貼身衣物,察覺到老康對胤禎表現出來的與衆不同的親厚,心裡又是高興,又不免有幾分緊張。
這一年的夏天,老康不僅把胤禎的兩個大兒子弘春跟弘明帶去了熱河行圍,還把胤禎的二格格封爲郡主,又親自作主嫁給了科爾沁貝子僧袞扎普。種種跡象似乎在表明,老康對胤禎這個大將軍王超乎尋常的愛護和關心,這自然使得胤禎在朝內外的威信大大增加,一時間在諸皇子當中也可說是首屈一指。
與此同時八阿哥胤禩顯然真的將自己無法實現的希冀完全寄託在了胤禎身上。他和他旗下的“八爺黨”可說是傾力支持胤禎西征,並一直同胤禎着保持密切的往來。胤禩身邊的人甚至偷偷地傳出他的話來,“十四爺若得立爲皇太子,必然聽我幾分。”
胤禩既然如此表明態度,歷來和他一條心的胤禟自然也不甘落後。這位財神爺不但對出兵在外的胤禎千方百計地給予經濟上的協助,除此以外,他還特意幫助胤禎設計了一種戰車,命人依樣畫好圖紙,帶往西寧,對這個大將軍王弟弟的支持也可謂不遺餘力。
可是錫若卻覺得,八爺黨那邊越是火熱,就越是襯得四爺黨這邊低調。雍親王竟像是已經完全忘記了奪嫡這碼子事,每天不是在部裡勤辦公務,就是在雍王府裡唸佛吃青菜。他家的那個寶貝弘曆今年已經八歲,讀書騎射樣樣俱佳,性格模樣兒又乖巧大方,顯而易見地越來越討老康的喜歡,和弘春弘明這些堂兄弟們的關係居然也保持得很好,看來果然是天生的政治家。
老康如今越發懶動了,大多數時候都只是看着他的皇子皇孫們在圍場上跑動,要不就貓在熱河行宮裡涼爽通風的地方養神,只有要緊的政務纔會令他睜開他的眼睛,又變回那個英明睿智的康熙皇帝。
錫若有時候會希望時間就這樣靜止下來,就停在熱河這一片安寧祥和的小天地裡。可惜等十月份一到,老康心裡的老皇曆又準時地翻到了“回京”這一頁上。錫若只得收拾好包裹,又騎着馬一顛一顛地跟着老康回到了京城。
回京的那天,雍親王親自率領着留守京城的文武百官到郊外恭迎老康。錫若從雍親王的身後看過去,依次見到了幾張熟悉的面孔:八阿哥、九阿哥、十阿哥和十三阿哥。
除了雍親王臉上是一貫的沒有表情,其他皇子們的臉上卻是表情各異:八阿哥胤禩的表情是恭敬中透着淡漠,九阿哥和十阿哥卻是一副滿不在乎的神氣,十三阿哥則是有些熱切地看着徐徐走下車輦來的老康,臉上又帶着一絲掩飾不住的擔憂之色。
老康淡淡地掃了那羣跪在地上的皇子一眼,只說了句“都起來吧”,自己卻親手攙了內閣大學士王掞起來,語氣親切地說道:“王師傅都這麼大歲數了,朕不是特許你不來接駕的嗎?”
王掞露出一副感激涕零的神色說道:“皇上特准老臣不來接駕,那是皇上的恩典;可是老臣跪在這裡,卻是老臣對皇上的一片至誠之心哪!”說着又朝老康身後的錫若看了一眼,萬分感慨地說道:“老臣是老了,不能朝夕伺候在聖駕之旁,沐浴皇上的天恩,所幸皇上提拔出來的年輕大學士,而今也能獨當一面,實在可喜可賀。”
錫若原本正站在老康身後瞎琢磨,一聽見王掞這話卻不禁愣了一下,暗想道這王老師傅怎麼突然把話題轉移到這上頭來了?莫非……不好!
果然王掞緊接着又說道:“皇上若是也能早立……”
錫若見老康臉上又開始冒黑氣,連忙趨前了一步說道:“啊……皇上!”老康轉過頭來盯了他一眼,佯裝不悅地問道:“你又有什麼事?”
錫若擡手指了指天上,一臉恭謹地說道:“奴才看天色像是要下雨了。這裡距離皇宮還有一段路程,皇上不如先回御輦。省得待會兒颳起風下起雨來,路就不好走了。”他見老康沒有異議,又朝王掞笑道:“王老師傅若是還有什麼話要稟奏,不如也等皇上先回了宮再說,如何?”
老康見王掞還顫顫巍巍地想說什麼,連忙說道:“十六額附說的不錯。王師傅還是先回去吧。有什麼事回頭再奏也是一樣的。”說罷便匆匆轉身又登上了御輦。
錫若看得在心裡暗笑,心道原來也有老康避之唯恐不及的角色。不過想想也是,這王老爺子裝了一肚子的聖賢書,滿腦子都是天地倫常,國家社稷,要論辯起大道理來,老康只怕還真不是他的對手。
偏生這王老爺子又死心眼得很,本來都該是抱着孫子在家享清福的人了,卻念念不忘要做個“文死諫”的大忠臣,逮着機會就跟老康長篇大論立儲的重要性,還時常在老康面前說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也真虧老康沒有發起火來砍了他,估計也是有些吃不消他這道理加熱淚的雙重攻勢。
錫若正騎在馬背上隨着御輦緩緩而行,冷不防十三阿哥卻騎着馬從斜刺裡竄了過來,奔到他眼前之後便眼帶笑意地說了句,“鬼靈精!”錫若衝他扮了個鬼臉,隨即又裝出一副嚴肅的表情說道:“十三爺此言差矣。”
十三阿哥眉頭一挑,問道:“怎麼差矣?”
錫若嘻嘻一笑,隨後又壓低了聲音說道:“真正金蟬脫殼的人是皇上。我不過是給他老人家搭了個梯子上車罷了。”
十三阿哥聽得好笑,又感慨道:“怪不得我皇阿瑪如今越發離不了你。有你這傢伙在身邊,他老人家的確是少了些煩惱。”
錫若聞言只是一笑,心裡卻想道,只要你們這羣兄弟少給老康添點煩惱,估計他多活幾年也不是什麼難事嘍!自己也不用像現在這樣越來越提心吊膽的了。想到這裡,他忍不住朝離御輦最近的雍親王看了一眼,心裡又想起了他那天在紫禁城外對自己說過的話,“早作決斷,免得將來後悔!”
錫若並沒有一廂情願地認爲那是雍親王對自己的顧念。他知道以自己眼下所處的微妙境地來說,雍親王會對自己有所猜忌和防備、同時又不得不保持一定程度的籠絡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他當然不會希望自己完全變成他的敵人,而這與自己因爲要保胤禎而不能同他完全背道而馳的心思,倒是有些不謀而合……
恰在這時,雍親王回過頭來,見錫若呆呆地望着自己,卻露出一絲嘲諷的笑容,那樣子彷彿在說:“你在想些什麼我都知道。就你那點兒道行,還是少在關公面前耍大刀了。”
錫若被雍親王的目光看得警醒了一下,連忙垂頭避開了他的回視,心裡又不禁開始敲起小鼓來。
兩個月以後,西安將軍額倫特之喪還京,老康命皇五子恆親王胤祺、皇十二子貝子胤祹迎奠,諸王以下迎城外。錫若主動向老康討了一個去額倫特家裡奠茶酒的差使,天剛亮就帶着幾個乾清宮御前侍衛去了。
祭奠了一番老額回來,錫若只覺得心情格外沉重,到老康面前繳了旨以後,見他沒有什麼別的吩咐,就自己蔫頭耷腦地退了出來。剛走了沒幾步,老康卻又打發七喜來叫他回去,說是大將軍王派人回來了。
錫若聽得精神一振,連忙又隨着七喜疾步朝乾清宮裡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