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又是錫若回明珠府的日子。他老遠就看見永福在門口探頭探腦地張望,立刻策馬幾步來到他的身前,勒住繮繩之後朝他問道:“看什麼呢?”
不想永福一看見錫若,卻顯而易見地嚇了一大跳,竟又“哧溜”一聲縮回門洞裡去了。錫若微一挑眉,喝道:“站住!”永福果真又垂頭喪氣地轉了回來,在錫若的馬下給他打了一個千說道:“請小叔叔安。”
錫若端坐在馬上,覷着永福躲躲閃閃的目光,問道:“你怎麼一看見我就跑?”
永福囁喏了半天,最後垂頭喪氣地說道:“我正想偷着出門,想不到被小叔叔看見了。”
錫若看着這個很快就要滿十五歲、已經出落成一副小大人模樣兒的侄子,有些好笑地說道:“出門就出門,跟你額娘稟告一聲就是了。幹嗎一副見不得人的樣子?”
永福攢着眉頭說道:“我要去見……一個人。怕我額娘不答應。”
錫若這回倒真的聽住了,見永福露出一副不勝煩惱的樣子,便跳下馬背,又伸手攬住了他的肩膀問道:“有什麼大不了的事兒?讓你的臉皺得跟個苦瓜似的。跟小叔叔說說。”
永福反手攀住錫若的肩膀,一臉哀求地說道:“小叔叔,我把這事兒告訴你,你可不要再告訴別人。不然……不然他們都會罵我是癩蛤蟆想吃天鵝肉。”
錫若笑着點點頭,又被永福一把拽到了院子裡的天井底下,這才聽永福忸忸怩怩地說起他跟九貝子家的瓔珞格格好上了。錫若聽得又好氣又好笑,忍不住伸手拍了永福的後腦勺一記,斥道:“早戀!”
永福摸着被拍疼的後腦勺,卻反駁道:“我都快十五了,小瓔子今年也十三了,哪裡早?有些人家的女孩兒都出嫁了!”
錫若愣了一下,這纔想起古人的婚嫁觀念與現代人不同,像用永福這樣初中生年紀的小男孩,當了人家的老爹都不稀奇。當年十四阿哥不就是在他十五歲的時候得了第一個兒子弘春嗎?錫若只得苦笑着搖了搖頭,又朝永福問道:“你們什麼時候好上的?”
永福卻又變得害羞了起來,用腳尖蹭着地縫說道:“一直都很好。”
錫若目光一閃,又不動聲色地問道:“你真就這麼喜歡她?”
永福用力地點了點頭,卻又揪起旁邊一根已經乾枯的藤蔓,苦惱地說道:“可我現在什麼都不是,她卻是九貝子家的三格格。我怕自己……配不上她。”
錫若仔細地端詳了永福兩眼,問道:“那如果她以後要倒黴,甚至連格格都做不了了,你怎麼辦?”
永福先是愣了一下,有些迷惑地看了錫若一眼之後,又語氣堅決地說道:“那我也喜歡她!”
錫若笑了一聲,重重地一拍永福的肩膀說道:“那好!等你的守孝期過了,我去替你討了這個媳婦兒來!”
永福怔了一下,隨即露出歡喜不盡的神情來,卻又有些遲疑地問道:“他阿瑪九貝子要是嫌棄我,可如何是好呢?”說着又急了起來,拉着錫若的手使勁搖晃道:“小叔叔小叔叔,永福求求您了,您就薦了我到宮裡當侍衛去吧。我一定好好伺候皇上,給自己掙出一份兒前程來,不給納蘭家丟臉!”
錫若笑着颳了一下永福的鼻子,逗他道:“當侍衛有什麼好玩兒的?起早貪黑,皇上一叫就得出去擎天保駕,你敢嗎?”
永福一挺身子道:“我也是納蘭家的男人,有什麼不敢的!”
錫若忍不住又哈哈大笑道:“你纔多大,就是男人了?”永福被他說得臊紅了臉,更加發狠地搖起他的胳膊來。
錫若被永福搖得一陣頭暈眼花,連忙按住這個自己家的小祖宗說道:“得得得,等你再大點,我就向皇上薦了你去。你如今還太小,我想你多讀兩年書,多過兩年快活日子呢。別再跟我當年一樣,在皇宮裡混得那麼辛苦。”
永福停下搖晃錫若的動作,看着他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又一拍腦袋說道:“壞了!跟小瓔子約的時候要過了!”說着又偷瞟了一眼錫若的臉色,似乎在等候他的指示。錫若又笑着拍了他的後腦勺一記,說道:“去吧!就是別回來得太晚,回頭你額娘該惦記着了。”
永福連忙“哎”地答應了一聲,一甩辮子撒歡兒地就跑了出去。錫若終究是不放心讓他一個人在外頭瞎跑,連忙又吩咐年八喜跟了上去,心裡卻暗想道,我雖然還沒有孩子,卻真有了當父親的心情了。他想起九阿哥硬塞給自己的那隻鐲子,不禁暗笑道,這可真是“肥水不流外人田”了!將來好歹也要讓永福賺財神九一份兒嫁妝!給少了還不行!
錫若越想越開心。等到了第二天上朝的時候,九阿哥胤禟老遠一看見他,情不自禁地就起了一層雞皮疙瘩,實在按捺不住就走到他身前問道:“你又在算計爺什麼?”
錫若看着九阿哥嘿嘿一笑,從懷裡摸出一個鐲子來問道:“你給我這玩意兒時說過的話,還算數不算數?”
九阿哥看着錫若的笑容,硬生生地打了一個寒戰,可是對他這大清朝的皇阿哥和頭號財神爺來說,說出去的話便是那潑出去的水,實在是覆水難收啊!不由得有些後悔自己當初一時偷懶,就留下這麼大一禍害,只得硬撐着點了點頭道:“爺說過的話,自然是算數的。”
錫若滿意地拍了拍九阿哥的肩膀,徑自繞過他進乾清宮去了,留下胤禟自己在原地,雞皮疙瘩抖落了一地。
十阿哥見到胤禟這副罕見的模樣,不由好奇地問道:“九哥,你們又在打什麼啞謎?好端端的,你送一隻鐲子給他幹什麼?莫非你們……”說罷一臉狐疑地看着他往常敬重僅次於八哥的九哥。
九阿哥聽了十阿哥的話,差點沒一個趔趄,在乾清宮門檻上把自己的門牙給磕斷了。不想十阿哥見狀卻越發起了疑心,他見往常伶牙俐齒的胤禟居然半天說不出一句話來,便用改一副痛心疾首兼悲天憫人的模樣看着九阿哥,那表情分明是在說“九哥你怎麼能這樣?這怎麼對得起愛新覺羅家的列祖列宗……”
胤禟連忙一把拉住十阿哥,賭咒發誓地說道事情決不是他想的那樣。胤礻我將信將疑地看了他一眼,邁進門檻的時候還是嘀咕了一句,“知人知面不知心哪……”讓胤禟連衝進乾清宮裡打人的心情都有了。
接下來的幾天,錫若本來想探探九阿哥對永福和他家三格格婚事的口風,不想胤禟躲他躲得比以前某個時期還厲害,偶爾碰上了,也是用一副跟他有深仇大恨的表情看着他,不禁有些詫異地暗想道,難道財神爺未卜先知,猜到自己要替永福痛宰他一筆嫁妝?
隨後的日子裡,永福依舊得空就纏着錫若要進宮去當侍衛,可是錫若卻有自己的考慮。眼下九王奪嫡越來越兇險,老康身前這塊是非之地,他都已經在提着腦袋玩命了,說什麼也不能把等於自己半個兒子的永福給投進去。萬一永福將來折在了這裡頭,他可真是無顏面對納蘭家的一家老小了。
十二月的時候,愛新覺羅家國寶級的老太太終於還是崩掉了。老康對這位並非自己親孃的老太太還真是孝順,皇太后喪事期間不但移居別宮,還割掉了一段滿人最重視的髮辮來寄託哀思。
錫若隨着老康還居乾清宮的那天,陰沉灰暗了很久的天空,終於降下一場鵝毛大雪來,似乎要爲康熙五十六年這一年的哀傷,來覆上一隻潔白的大手。
錫若伸出手接住一片外面飄落進來的雪花,轉過頭對仍舊有些怔忡的老康說道:“皇上,下雪了呢。瑞雪兆豐年,是個好兆頭!”
老康回過神來看了錫若一眼,居然也伸手到檐子外邊接了一片雪,喃喃自語道:“是啊,豐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