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五十六年秋七月,策旺阿拉布坦遣其將策零敦多布侵掠拉藏。老康下令額倫特移軍青海,與青海王臺吉等議屯軍形勝地。
額倫特主動上疏請與侍衛色楞分道進兵,但是老康對準噶爾軍隊遠征的真正目的並不清楚。他猜測策旺阿拉布坦或是要攻取拉藏汗,或要幫助拉藏汗同來侵犯青海,因此只下令加強西寧一帶的防務,並沒有發兵援助拉藏汗的意圖。
而此前清軍在巴爾庫爾和阿爾泰兩路的軍事部署,已基本完畢。其北路阿爾泰山陰,雲集了內外札薩克及滿漢官兵兩萬三千餘人,由振武將軍、領侍衛內大臣公傅爾丹爲和協理將軍祁裡德統帥;西路巴爾庫爾由靖逆將軍富寧安統帥,集結了滿、蒙、漢官兵一萬七千餘人。
老康指示兩路統帥,來年夏季兩路相約出兵,分路襲擊準噶爾邊境。遇可擊之處,即行襲擊,可取則取,應退則退,襲擊後,仍率部撤回原來的駐兵處,以此使準噶爾境內造成恐慌不安和混亂,迫使策旺阿拉布坦請罪臣服。
不過與此相對應的是,策旺阿拉布坦針對老康的佈局,也進行了一系列的部署。他先是督促大策凌敦多卜佔領西藏,而後再攻取青海,成功地迫使老康撤走了西路巴爾庫爾的大軍之後,又下令麾下軍隊對清軍展開周密防禦。
一旦清軍阿爾泰深入準境,噶爾丹策零和小策凌敦多卜率領的萬餘軍隊(原本是爲了阻擋俄國人南侵而設防於宰桑泊以北的部隊)便會從宰桑泊逆額爾齊斯河而下,切斷清軍的歸路。在準噶爾的其他部分,策旺阿拉布坦也分別部署了重兵,可以說是嚴陣以待。
錫若在兵部每天都能接觸到來自西北最前方的戰報,也能感覺到老康對於西北局勢的擔憂。他不止一次地對錫若說道:“朕要是能再年輕十歲、親征準噶爾一趟,該有多好!”
英雄遲暮,錫若也想不出什麼合適的話來安慰老康,只能暗中加緊操練火槍營。不過說實話,他也不知道這區區一千名裝備了新式火槍的新軍,是否真能在十四阿哥日後的西北大戰當中發揮作用。
康熙五十六年七月中,靖逆將軍富寧安襲擊厄魯特蒙古於通俄巴錫,進及烏魯木齊,將烏魯木齊、色音他拉、毛塔拉等處的地苗,踐踏殆盡,回師的時候在畢留圖遇到賊衆,又奮力將其擊敗,還陣亡了灰特臺吉扎穆畢,不過總算也讓清軍扳回了一點臉面。
十四阿哥剛剛接到兵部六百里加急的捷報,就立刻趕到熱河行宮報捷。老康當時正在教他的愛孫弘曆打獵,聞言高興得親手挽起強弓射了幾箭,卻極其不幸地閃了“老腰”,只得捂着後腰又抽着冷氣地對十四阿哥說道:“賞,賞!”
十四阿哥“嗻”了一聲以後,有些不明所以地問道:“皇阿瑪,都賞誰,賞多少啊?”
老康扶着他的“老蠻腰”,大義凜然地一揮手道:“陣亡的灰特臺吉扎穆畢,追封輔國公。其他人,按照兵部打勝仗的慣例封賞!”十四阿哥連忙又應了一聲“嗻”,這才匆匆地奉旨而去。
錫若心道,說是大捷,其實連策旺阿拉布坦一根毛兒都沒摸着,老康也忒會自我安慰了,還踏壞了人家地裡的莊稼,真是罪過罪過。不過看來這策旺阿拉布坦還真是有點兒本事,一直牽着清軍的主力在他的地盤兒上放羊,自己的主力卻躲得一點蹤跡不見,末了還敢派個使者楚揚託音向老康表示,“大皇帝寬宏如海,恕我之非,蒙聖主洪恩,隨頒諭旨,將兵撤走甚屬歡慰。”簡直就是得了便宜還賣乖,拿老康開涮嘛!
錫若正跑神跑到準噶爾,冷不防看見老康衝着自己伸出一隻手來,愣了一下之後才反應過來他是要自己攙扶他,連忙幾步踮了上去,小心翼翼地扶着老康坐上了他的龍椅。老康轉過去覷了他一眼,問道:“朕看你剛纔一臉不以爲然的神色,又在腹誹些什麼呢?”
錫若這回是真的大大嚇了一跳,定了定神之後方纔說道:“奴才是在想,這個策旺阿拉布坦真不簡單,居然能動員這麼多臺吉的兵馬隨他佈防。”他眼角瞥見老康的臉色有些不高興,連忙又拍了一記馬屁安慰他道:“不過以皇上的恩威仁聖,想必最終能讓他誠心降服。此次富寧安將軍的大捷,應該也能給他敲敲警鐘。”
老康沉默半晌,忽然摒退了左右,又嘆了口氣說道:“朕知道你在想什麼。這次富寧安和阿喇納進兵準噶爾,連同前面傅爾丹在六七月份的出擊,其實都沒有動搖到策旺阿拉布坦的根基,甚至可以說是無功而返。策旺阿拉布坦連同他麾下的策凌敦多布都是聞名準噶爾的名將,他們多年征戰哈薩克、布魯特和布哈拉人,積累了豐富的作戰經驗,是極難應付的對手。朕這麼多年來一直恩威並濟,試圖感化他們來降,卻始終不能奏效,歸根結底是我軍沒有一場真正的大勝來讓他們心悅誠服。朕……是真的老了……”
錫若聽得心裡一緊,同時下意識地往十四阿哥剛纔離去的方向看了一眼,自己掂量了一下之後便斷然說道:“皇上不老!”老康見他語氣如此堅決,並不像完全是阿諛奉承的樣子,便朝他問道:“朕已然鬚髮皆白,飲食減半,甚至連拉開一張硬弓都會閃了腰,如何不老?”
錫若躬身垂頭道:“能開強弓射利箭日食鬥米,是匹夫之勇,匹夫之健壯。皇上老驥伏櫪,壯心不已,仍然運籌於帷幄之中,決勝於千里之外,纔是真正的不老!”
“老驥伏櫪,壯心不已……”老康咀嚼着錫若的話,突然大笑出聲道,“好,好,好!”他扶着腰從龍椅上站起來,用力地拍了拍錫若的肩膀說道:“你這些年的書沒有白讀!”說着便朝身後叫道:“圖裡琛!”
圖裡琛應聲從侍衛隊列裡跨出朗聲道:“奴才在!”
老康滿意地看了錫若一眼,又對圖裡琛說道:“去取朕的那把七星寶刀來。”圖裡琛略微有些詫異地看了他一眼,見老康的眼風朝自己掃過來,連忙答應了一聲去了。
這頭錫若心裡卻犯開了嘀咕,忍不住胡思亂想道,突然取把刀來幹什麼?難道是我剛纔說錯話,老康要親手砍了我?阿彌陀佛,這回可千萬別馬屁拍到馬腿上了。自己的脖子可沒十四阿哥那麼硬朗。老康如果真要砍了自己,這會兒恐怕連個拽住他的人都沒有。
想到這裡,錫若便偷偷地撩起了眼皮去看老康,卻被他正注視着自己的目光嚇了一跳,連忙又把腦袋低了下去。
過了一會,圖裡琛果真把那把七星寶刀取來了。老康當着錫若的面拔刀出鞘。錫若只覺得一股森寒的刀氣撲面而來,忍不住脫口讚了一句“好!”,竟連害怕都忘記了。
老康手握刀柄舞了個刀花,隨即撫着刀身說道:“這是朕當年親征噶爾丹時,親手從他的陣中繳獲的。”說着臉上露出無限追思的神情,彷彿又沉浸在當年的那一場場血戰當中,連聲調都有些微顫抖地說道:“那時候,朕和朕的兄長裕親王都還是多麼地年輕啊!朕記得噶爾丹把幾萬騎兵集中在大紅山下,後面有樹林掩護,前面又有河流阻擋。他把上萬只駱駝,縛住四腳躺在地上,駝背上加上箱子,用溼氈毯裹住,擺成長長的一個駝城。叛軍就在那箱垛中間射箭放槍,阻止我大清軍隊進攻。朕下令裕親王反擊,他就和他手下的將士們用火炮火槍對準駝城的一陣猛轟擊。漫山遍野都只能聽見我大清的炮聲隆隆,響得震天動地!駝城被打開了缺口,我大清軍的步兵騎兵就一起衝殺過去,裕親王又派兵繞出山後夾擊,把叛軍殺得七零八落,紛紛丟了營寨逃走。而今卻連朕最親厚的手足裕親王,都舍朕而去了……”
錫若默不作聲地聽着,見老康眼中漸漸地流出眼淚來,不覺吃了一驚,連忙叫了一聲“皇上!”
老康猛地回過神來,舉起袖子擦了擦臉之後,鄭重其事地把那口寶刀遞到了錫若身前,深吸了口氣之後,肅然道:“朕現在把這口寶刀賞賜給你!他日噶爾丹的侄兒策旺阿拉布坦要是再敢犯我邊境,你就用這口寶刀,連同朕的百萬大清軍隊一起,把他趕回到老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