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五十五年三月,西北的局勢重新變得緊張了起來。蒙古圖爾胡特貝子阿拉布珠爾主動請求從軍,康熙便命他率蒙古兵戍噶斯口,隨後又啓用額倫特爲西安將軍,左世永爲廣西提督。
錫若剛聽十四阿哥分析完西北的局勢,就立刻被雍親王拎了過去跟他到順天和永平放賑。錫若只好裝作沒看見十四阿哥那氣得發青的臉色,老老實實地跟着雍親王去檢查去年遭受雨災的五城賑災情況,耳邊聽見雍親王傳了老康“五城粥廠展期至秋”的旨意,又看見他一疊連聲地教訓粥廠的官員務必要做到“飯要一日兩舍,中間插筷子不倒,毛巾裹着不滲,涼飯糰子要手拿着能吃”什麼的,還親自走到粥棚和難民當中去檢視詢問。
錫若眼角瞥見那些時常借賑災之機狠狠撈上一把銀子的地方官,一個個被雍親王的威勢彈壓得屁都不敢放一個,心裡不覺有些好笑,不過也真佩服雍親王這股子一不怕苦、二不怕髒、三不怕得罪人的狠勁兒。
雍親王回過身來,看見錫若又躲在他後邊偷着樂,立刻剜了他一眼說道:“別在這兒傻站着了。多去幾個地方轉轉。要是這賑災的事情沒辦好,本王……”
“唯你是問,是吧?”錫若不等雍親王說完,自己就替他說出了後面的話,只得認命地滾下馬背來,自發地帶着小廝年八喜去逛粥廠,還真就隨手抽了根筷子,見着大鍋就進去****一插。幾趟下來,年八喜終於憋不住說道:“爺,差不多就得了。反正雍王爺離這邊兒遠着呢,您老離大鍋跟燒火的地方那麼近,仔細燙着。”
錫若瞟了年八喜一眼,說道:“你的意思是你來替我插這筷子?”
年八喜瞥了那幾口冒着滾滾熱氣的大鍋一眼,咬咬牙一伸手道:“爺把筷子給我吧!”錫若點點頭,卻又找了另外一根筷子給年八喜,隨即吩咐他去查看其他的粥棚。
年八喜攥着筷子猶豫道:“爺,你身邊沒個人跟着,奴才不放心。這裡都是些餓極了的災民,萬一他們惡昏了頭上來哄搶,衝撞了您的話可如何是好?”
錫若輕拍了年八喜的腦袋一記,笑道:“放心吧。我怎麼說也是個御前一等侍衛,哪能被這些飯都吃不飽的老百姓擠倒?再說這裡還有順天府的兵呢,你就安心替我巡視粥棚去吧。”
錫若話音剛落,就聽見外面一陣**,心裡不覺一驚,暗道莫非真的被年八喜這烏鴉嘴說中,災民鬧譁變了?連忙走出粥棚來查看外面的動靜,卻見雍親王被一羣手持破碗、衣衫襤褸的災民圍在正中央,有的居然還大膽地去拉扯他身上的袍服。
錫若顧不上取笑雍親王那副難得一見的窘迫模樣,唯恐有宵小之徒混在亂民之中刺傷這位因爲辦差而得罪了不少人的冷麪王爺,又見此時雍親王身邊的侍衛和兵丁人手不足,一時間也無法抵擋住災民潮水般的涌過去,自己卻被擠在外圍鞭長莫及,急得直跳腳。
這時錫若眼角又瞥見身旁不遠處堆放着幾盤剛纔迎欽差時放剩下的鞭炮,急中生智便讓年八喜趕緊去拆一根撐粥棚的竹竿下來,自己把那寬大的袍袖一挽,又把那頂沉重的額附官帽往旁人手裡一塞,自己接過年八喜接好了鞭炮的竹竿,又把袍角往腰帶上一掖,命人點着了那掛千響炮的末梢之後,就高舉着竹竿朝雍親王衝了過去,行進之間卻不知怎麼想起了手持爆破筒的解放軍,嘴角不禁又逸出個笑容來,卻絲毫也不敢大意,既要防着鞭炮炸傷了百姓,也要防着鞭炮炸傷了自己和不遠處的雍親王。
雍親王見錫若用一副送竈王爺的架勢衝過來,雖然剛纔被災民衝擠得受了驚,也忍不住“噗哧”一聲笑了出來。錫若歷經千辛萬苦殺到雍親王跟前,卻見他按着肚子一副笑岔了氣的模樣,不覺有些鬱悶,把竹竿塞給旁邊的戎敏就埋怨道:“奴才爲四爺擔足了心,四爺卻站在邊兒上看好戲。奴才這小心肝兒啊,拔涼拔涼的!”
雍親王好不容易收住了笑聲,嘴邊卻仍舊透着一絲笑意地說道:“本王忘不了你的解圍功勞!不過這種解圍方法,真難爲你是怎麼想出來的,呵呵……”
錫若心道,怎麼想出來的?想破頭想出來的唄。這人光會嘴上說謝謝,卻一點實惠也不給,簡直比他的兄弟財神九還一毛不拔的,果然是同一個老爹“敦倫”出來的種!
雍親王見錫若一副氣鼓鼓的樣子,想了想便朝他說道:“辦完這裡的差事之後上我府裡去一趟。我讓四福晉治一桌酒席,好好酬謝你!”
錫若卻聽得差點沒一頭栽倒在雍親王站着避難的臺子前面,心裡大叫道:“未來的雍正大大呀,你這哪裡是酬謝我?分明是折騰我!且不說你家那青菜豆腐鹹蘿蔔乾兒是多麼的不招人待見,光是看着你要我吃飯,就是大清一等一的刑罰了!”便只哼哼唧唧地說了聲“多謝四爺”,聲音卻小得幾乎讓人聽不見。
雍親王焉能不知錫若心中所想,卻故意不再理他,自己整了整方纔被扯亂的衣飾,又對粥廠的官員交代了幾句之後,轉頭看見錫若還光着腦袋站在那裡,便問道:“你的朝冠呢?”
錫若摸着半光頭一臉迷糊地說道:“忘記剛纔順手塞給誰了……”
雍親王聽得臉色一變,連忙叫過戎敏不許聲張地去找錫若的朝冠,自己又壓低了聲音朝他訓斥道:“這麼重要的東西也能弄丟。回頭讓皇上知道了,看他怎麼懲治你!”
錫若垮着臉說道:“奴才這不是忙着救四爺的駕麼……”
好在過了一會,戎敏就領着手捧錫若朝冠的年八喜過來。錫若這才心裡一鬆,連忙從年八喜手裡接過朝冠來戴好了,又誇了他幾句機靈,卻見雍親王一臉無奈地看着自己,連忙對着他嘿嘿一笑。可是他一想起待會兒還要去雍王府裡吃飯,卻又有些笑不出來了。
回到公主府,錫若悶坐了一會之後,聽見屋子裡的自鳴鐘“噹噹噹”地敲了幾下,知道去雍王府赴“青菜鴻門宴”的時間快到了,只得無精打采地站了起來。他本來還想拉着福琳過去救場,偏巧她一大早就進宮給成妃請安去了,只好自嘆倒黴,關上門自己除下了朝服,又從箱子裡翻出來一身月白色的寧綢袍子和馬褂套上,在外面罩了一件胭脂紅紅色滾寶石藍邊的巴圖魯背心,又對着老康賜的大穿衣鏡仔仔細細地照了幾眼,確定鈕子一個都沒有扣錯、不會被雍親王嘲弄了之後,這纔出門叫道:“八喜八喜,快去給我備馬。我要上雍王府一趟。”
年八喜一溜小跑地顛了過來,一見着錫若就殷勤地說道:“爺,老早就給您備好了。奴才在粥廠聽見雍親王邀您吃飯來着,嘿嘿。”
錫若聞言卻有氣無力地說道:“你要是能代替我去就更好了,唉。”
年八喜躬身在前面引路,聞言便回過頭來對錫若說道:“爺,奴才說句不怕您惱的話。雍王爺府上那是出了名兒的門檻高,外頭多少大人想進去還擠不進那條門縫兒去哪。您倒好,三番五次地駁了他老人家的面子,這回請您吃飯,特意說是福晉親手安排,您還一副老大不樂意的樣子。奴才在粥廠的時候,都替您攥着把冷汗呢!”
錫若慢慢悠悠地爬上馬背,聞聲又嘆了口氣說道:“你是沒吃過他們家的飯。你要是坐在他對面,還能跟你平常似的一頓吃四大碗飯,我就服你!”
年八喜跟在錫若身後上了馬,聞言便扮了個鬼臉說道:“奴才要是能得雍親王他老人家請一頓飯,就是餓上三天不吃飯也沒關係!這是多大的面子哪!”說着便沉浸在自己的幻想之中,搖頭晃腦地陶醉不已。
錫若有些好笑地拍了年八喜一記,忽然又問道:“對了,你也姓年,跟四爺門下的年羹堯年大人,有沒有點什麼淵源?上回他來公主府的時候,我好像看見你們說話來着。”
年八喜聞言立刻一挺胸脯,神氣活現地說道:“不滿爺說,奴才跟年大人是同宗,雖然是遠親,可也的確是年家後人。”
錫若聽得一怔,問道:“那你怎麼會跑到我納蘭家來做小廝呢?”
年八喜聞言訕笑了兩聲,見錫若催問得緊,只好支支吾吾地說道:“奴才家原來也有一些祖產,算得上小康,只是奴才好賭,手氣又差,到後來把家裡的東西都變賣光了,只好到貴府上……打工,嘿嘿。”他居然還用了一個錫若老掛在嘴邊的現代詞彙。
錫若聽得好笑,正想調侃年八喜幾句,自己的辮子卻先被人從旁邊拽了一下,險些沒從馬背上摔下去,立刻大怒地轉過頭去,不想卻看見十三阿哥在背後衝着自己嘻嘻地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