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這天,再也遮不住我眼;這地,再也埋不了我心……”
小侄女的葬禮結束之後,錫若並沒有按照十四阿哥的囑咐回去上學。他只覺得芳兒的死讓他突然有了一種異常真實地活在這個世界裡的感覺,也真切地體驗着這裡的喜怒哀樂,人間百態。
這天他又避開了衆人,獨自躺在他的專屬角落裡,無意識地便念起了學校話劇社曾經排演過的《悟空傳》裡面的臺詞。
所謂的專屬角落,其實是他特意命人在後花園裡支起的一張大吊牀,足足容得下兩個人,正對着他曾經落水的那個池塘。因爲這地方讓他覺得有種莫名的親近,彷彿讓他和二十一世紀的距離又拉近了一點。在明珠府的日子裡,他有不少的時間就是消磨在了這張大吊牀上。
他聽說芳兒臨走之前,一直在問“小叔叔爲什麼不來看我”,這讓他覺得有種莫名的愧疚。來到這裡以後,他滿腦子琢磨的都是自己的事,完全沒有考慮過被自己佔用的這副身軀可能會有的感受。他能感覺到心裡的某個地方一直在抽疼着,但卻分不清那究竟是納蘭的疼,還是王羲的疼。
“我是誰的誰,誰又是我的誰……”
納蘭錫若四仰八叉地躺在吊牀上,任由吊牀輕輕地搖晃着自己,意識漸漸地模糊了起來,直到一隻粗魯的手猛地抓住吊牀,把他狠狠地搖落到了地面上。
“十四……”錫若眼睛還沒睜開就呻吟着說道,然後才緩緩地睜開了眼。
“葬禮三天前就完了,爲什麼還不回上書房去?”小霸王惡狠狠地問道。
納蘭錫若就那麼躺在地上看着十四,靜靜地說道:“胤禎,你能不能幫我找一個人?”
十四阿哥顯而易見地愣了一下,下一刻伸手把錫若從地上拉了起來,問道:“什麼人?那個女人?”
“是女孩。”納蘭錫若糾正道,隨即又聳了聳肩說道,“算了,其實我也不知道她現在是什麼樣子。”
十四阿哥皺着眉頭看了他兩眼,語調不滿地說道:“連什麼樣子都不知道,怎麼找?”
納蘭錫若愣了一下,隨即便露出一絲苦笑說道:“是啊,連什麼樣子都不知道,怎麼找……”說着又懶洋洋地爬回了吊牀上躺着。
十四阿哥推了他一把,挨着他在吊牀上躺了下來,閉目養了一會神,忽然說道:“昨天在上書房裡,八哥過來找我,特地問起你的事來了。”
錫若的眉毛動了一下,人卻依舊保持原來的姿勢問道:“他問起我什麼事了?”
十四阿哥默了默,回答道:“問你這段日子是不是跟十三哥還有四哥都走得很近。”
錫若聞言撇了撇嘴角,轉頭看着十四阿哥問道:“那你怎麼答他的?”
十四阿哥的嘴角拗了一下,傲然道:“我說你跟爺最好!”
納蘭錫若簡直恨不能抱着十四的大腦門子親上一口,想了想,眨巴着眼睛說道:“說吧,要我怎麼謝你?”
十四阿哥轉過頭來,眼神忽閃地盯着錫若問道:“你上回不是說十三哥不讓你謝他嗎?”
錫若揚眉道:“那又怎樣?他是他,你是你。”
十四阿哥冷哼了一聲道:“我偏不要你謝!”
錫若聽得心裡一陣暖和,轉過頭又去看池塘,忽然說道:“十四,如果我突然走了……我是說如果!你不會有什麼吧……”
十四阿哥“霍”地睜開眼睛,翻過身來一把揪住錫若的衣領問道:“你說什麼?誰要你走?”
“我都說是如果了。”錫若轉頭拍開他的手,似乎是不敢去看十四阿哥的表情。
十四阿哥死死地盯着他的側臉,咬牙切齒地說道:“你就是跑到閻王殿裡,爺也會把你揪回來給我作伴兒的!”
錫若聞言卻輕笑了一聲,轉回頭來的時候眼睛裡已經是滿滿的笑意,嘲弄道:“瞧你說的,就好像跟你作伴比見閻王還可怕似的。不過這可都是你自己說的……”
十四阿哥靜靜地看了錫若一會,忽然歪歪脖子,把腦袋擱在了錫若的肩膀上。
錫若本能地躲閃了一下,卻被十四阿哥伸手按住了,“別動!我什麼也不做,就靠一會兒。”
錫若只好任由他靠着,嘴裡取笑道:“在你額娘那撒嬌還沒撒夠麼?”
過了一會,十四的聲音悶悶地從錫若肩膀上傳了出來,“今天是我生日。”
錫若驚訝地挑了挑眉,問道:“那你怎麼不去你額娘那兒?反倒跑我這不相干的人這兒來了。”
十四阿哥不滿地給了錫若胸口一下,疼得他齜牙咧嘴之後才接着說道:“一年到頭,我根本就沒有多少時間能在額娘跟前撒嬌,我皇阿瑪更是一個月也不定能見上一面。今兒個說額娘是給我做壽,到了那裡卻只讓我規規矩矩地請安磕頭說話,說什麼已經十三了,不能再跟小孩兒一樣了。四哥也在一邊幫腔,我一生氣就跑出來了。”
錫若啞然失笑地看着肩膀上這個大清帝國的十四皇子,未來的大將軍王,卻不敢把笑聲泄露出來,咳嗽了幾聲掩飾過去之後,笑着安慰道:“他們說的也不錯。好男兒本來就該一身是膽,志在四方。整天跟個娘兒們似的扭扭捏捏,又有什麼意思?”
十四阿哥擡起頭,皺緊了眉頭道:“好男兒一身是膽,志在四方……”
“沒錯!”錫若豪氣干雲地拍了拍十四阿哥的肩膀,心道你將來可是要馳騁在西北大漠、青藏高原上的人,萬萬不可現在就自己兒女情長、英雄氣短起來。見十四阿哥還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錫若又轉了轉眼珠子說道:“你來得突然,我也沒預備什麼好禮給你慶生。這樣吧,我給你唱首歌好了。”
“你還會唱曲?”十四阿哥一臉奇怪地問道。
錫若露出一副“你不要把我看扁”的表情,溜下吊牀清了清嗓子,表情很有些不可一世地說道:“想當初少爺可是學校卡拉OK大賽的熱門奪冠人選。唱首歌有什麼難的?”
“卡拉……什麼?”十四阿哥露出狐疑的表情問道。
錫若揮揮手,表示這個問題不是重點以後,彎下腰找了一根木棒當麥克,眼睛一閉就大聲唱道:
“我劍何去何從
愛與恨情難獨鍾
我刀割破長空
是與非懂也不懂
我醉一片朦朧
恩和怨是幻是空
我醒一場春夢
生與死一切成空
來也匆匆去也匆匆
恨不能相逢
愛也匆匆恨也匆匆
一切都隨風
狂笑一聲長嘆一聲
快活一生悲哀一生
誰與我生死與共
我哭淚灑心中
悲與歡蒼天捉弄
我笑我狂我瘋
天與地風起雲涌……”
一曲終了,錫若自我陶醉地晃了晃腦袋,全然沒有注意到明珠府後花園裡“千山鳥飛絕,萬徑人蹤滅”的詭異局面。
十四阿哥的嘴角抽了抽,表情扭曲地問道:“這就是那個卡拉的什麼?”
錫若這才注意到後花園裡的奇特景象,乾笑了兩聲後說道:“這首歌叫《刀劍如夢》,是我偶像周華健唱的哦。”
十四阿哥不置可否地說道:“雖然你唱得不怎麼樣,不過這詞曲倒還有些意思。我醉一片朦朧,我醒一場春夢,誰與我生死與共……”
錫若看着眼前若有所悟的少年,不知怎的突然想起了《雍正王朝》裡演過的他那幽禁十幾年的歲月,激靈靈地愣是打了一個寒戰,下意識地便伸手握住了十四阿哥的肩膀說道:“十四,我不會讓你……”
十四阿哥挑高了一邊眉毛問道:“讓我什麼?”
錫若握着十四阿哥肩膀的手無意識地緊了緊。他有些口渴似的舔了舔嘴脣說道:“他日你要是被蒼天捉弄,也會有人願意與你同生共死的。”
十四阿哥驚異地看着錫若,嘴脣動了動,卻終究什麼也沒有說出來。
錫若鬆開握着他肩膀的手,臉上又恢復成平常那副憊懶的神情說道:“難得今天你我都放假,還是出門去找點樂子吧。那些鳥書早念得我頭都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