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自稱“趙智青”的男子,原來是前面趙家莊裡的佃戶。他的故事倒也沒有多少出奇之處,只是家裡有一塊祖傳的好玉,被莊主趙英覬覦已久,多次勸說趙智青家的人賣給他,卻都被趙老爹拒絕了,因此這次就接着他家的租子沒有交清,索性直接上門來搶了。趙智青隻身一人跑了出來,他的老爹和妻女、連同那塊美玉卻全部都被趙莊主帶走了。
錫若在心裡嘆道,這可真應了“匹夫無罪,懷璧其罪”這句話了。一旁的雍親王卻聽得皺緊了眉頭,轉過頭對自己的侍衛戎敏吩咐道:“你去點一百個隨行護送的官兵過來。我和納蘭先過去看看。”
戎敏先是吃了一驚,卻不敢違抗雍親王的命令,便朝錫若說道:“那就勞您先保護四爺了。如果起了什麼衝突,請務必等到我帶人過來。千萬千萬不要孤身涉險!不然奴才真是粉身碎骨也難辭其咎了!”
錫若緊了緊手裡的匕首,對戎敏笑道:“我知道了。你快去快回吧。”戎敏這纔打了個千,轉身飛快地朝官船停泊的方向跑去。一直趴在地上的趙智青聽了他們的對話,卻約略猜到了雍親王和錫若都是大官兒,越發賣力地磕起頭來,懇求起他們去救自己的家人出來。
錫若見雍親王聽得眉頭緊縮,唯恐他真的一時頭腦發熱,帶上自己就去上演一出“欽差駕到”的好戲,那自己這條小命怕是也要跟着搭進去了。雖說仍舊掛着御前侍衛的頭銜,可他一點也不想在這裡壯烈殉職,嗚……
不知道是不是雍親王聽到了錫若心裡的吶喊,他倒真的沒有魯莽地跑進趙英的莊子裡充當梁山泊好漢,反倒耐心地詢問起那個趙莊主的背景來。想不到不問還好,一問出來,雍親王的臉上卻又立刻變了臉色。
原來那趙英自稱是八阿哥的門人,老爺子做過哪裡的布政使,大哥又正做着江蘇什麼地方的知府,他自己的莊子裡卻養了不少的門人食客和護院保鏢,也算得上是一方豪強了。
不過雍親王倒沒有把趙英這個土財主放在眼裡。錫若知道他真正在意的是“八阿哥的門人”這幾個字,心裡不由得有些發急。他很怕雍親王回京之後,會拿這事作由頭,狠狠地參上八阿哥一本,讓那個好不容易又看到了一點希望的人,再度落回到絕望的深淵裡去。
雍親王看了錫若一眼,臉色益發地冰冷,又轉頭朝趙智青說道:“他們的目的既然在那塊玉,擄人應該只是順勢爲之,不過是想嚇唬嚇唬你們,免得你們節外生枝。只是你剛纔所說的話,將來在公堂之上,敢不敢和那趙英當面對質,簽字畫押?”
錫若聽得心裡一跳,卻見趙智青昂首挺胸地說道:“敢!”
錫若心裡頓時一沉,正急得不知如何是好的時候,卻見戎敏已經領了一部分隨行官兵和侍衛打馬趕了過來。他心裡暗想道,眼下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先把趙智青的家人救下來再說了。
雍親王見戎敏他們過來,立刻迎了上去,說了幾句話之後,便解下自己的一塊腰牌遞給了戎敏。戎敏恭恭敬敬地接了雍親王的腰牌過去,隨即便轉身上了馬,帶着護送欽差的官兵和趙智青往趙家莊趕去,不過卻細心地把幾個的雍親王貼身侍衛留了下來。
錫若見狀鬆了口氣,卻見雍親王走過來說道:“我們也過去看看!”
錫若心裡又是一沉,但也不敢違背雍親王的意思,只好同他一道上了侍衛牽過來的馬,追着前面戎敏他們揚起的煙塵而去。
到了趙家莊門口,錫若不由得在心裡叫了一聲“好氣派!”只見那土財主家裡的房子連成了一大片,光是大四合院就不知道有幾進幾齣,門口也是雕樑畫棟十分講究,倒不像是個暴發戶的神氣。錫若見趙家莊門上還高懸着一塊“德惠鄉里”的牌匾,瞅着那字有點眼熟,踮起腳辨了辨之後,認出那竟是老康的御筆,不覺呆住了。
這時趙家莊裡出來的家丁,已經和戎敏帶來的官兵對峙上了,當中爲首一人態度卻是十分地倨傲,見了官兵不但沒有慌亂,反倒大聲責問他們是哪裡的兵,竟敢圍了他們家主人的莊子。
錫若知道戎敏是年羹堯手下帶出來的沙場悍將,殺人就跟砍瓜切菜一樣地麻利,眼見他被趙家那人刺激得額頭上青筋直跳,還真怕他火一上來就帶兵屠了這個趙家莊,連忙朝雍親王打了個手勢,自己卻走到戎敏和趙家莊的人中間,朝領頭的那個趙家人拱了供手問道:“不知這位仁兄怎麼稱呼?”
領頭的趙家人移眼打量了錫若一下,見他身穿一套湖水藍色的長袍馬褂,外面套一件銀紅色的巴圖魯背心,一張英秀逼人的鵝蛋臉上,生的卻是一雙笑眯眯的桃花眼,又見他站在路手持兵刃、殺氣騰騰的人馬中間,絲毫也不見慌亂,知道這人多半有些來頭,便放緩了臉色,也朝錫若拱了供手說道:“鄙人是趙家莊的管家趙福。不知這位公子怎麼稱呼?
錫若擺了擺手,依舊笑嘻嘻地說道:“我是誰不要緊。只是我聽說你們家莊主喜歡美玉,不知道這樣的玉,他可曾見過?”說着從長袍底下翻出一塊玉佩來,伸到了趙福眼前。
趙福將信將疑地把腦袋湊過去打量了一眼,待看清楚那塊玉佩上的九龍花紋以後,卻嚇得渾身一個激靈,連忙躬身退後幾步,又伸手拽過來一個小廝讓他去請莊主。
雍親王見打戲無法開鑼,現場暫時冷場,便走到錫若的身後低聲問道:“你又在搗什麼鬼?”
錫若回過頭,朝雍親王眨了眨眼睛說道:“我怕微服出門有不方便的時候,特地把老爺子賞的一塊玉佩帶出來了。”
雍親王目光一跳,正想要說什麼的時候,卻見趙福派去的那個小廝領着一個微微發福的中年人走了過來,料想這就是莊主趙英。他不想跟這仗勢欺人的土財主打交道,便仍舊退到錫若的身後,一言不發地看着錫若料理眼前的這樁糾紛。
這時戎敏後來點起的步軍官兵也趕到了。一百來號人整整齊齊地站在趙家莊門口,全部長刀出鞘,長槍倒下,刀鋒和槍尖一律衝着趙家莊的方向,讓場面立刻變得肅殺緊張了起來。
錫若在心裡唸了聲佛,暗想道但願能不流血地解決這件事情。他見那個微微發福的中年人朝自己走來,便站在原地朝他問道:“閣下可是莊主趙英?”
那個中年人仔細地看了錫若一眼,點頭道:“正是。不知這位大人怎麼稱呼?”
錫若轉頭看了雍親王一眼,見他搖頭,便轉回頭來看着趙英笑道:“聽說趙莊主喜歡收藏美玉,我手裡的這塊玉,想請莊主賞鑑賞鑑。”說着把那塊九龍玉佩遞了過來。
趙英接過那塊玉佩,只是相了一眼,便立刻將玉佩交還給了錫若,隨即跪下來說道:“趙某人該死,不知欽差大人大駕光臨,有失遠迎。不知大人帶了這麼多弟兄過來,有什麼吩咐?”說着瞟了四周的官兵一眼。他見錫若把玩着那塊玉佩不說話,便又壓低了聲音說道:“小的是八爺的門人。若是小的手下無意間衝撞了大人,還請大人看在八爺的面子上高擡貴手,放小的一馬。大人若是有什麼吩咐,小的一定照辦!”
錫若聽得眉頭一皺,看來這人果真和八阿哥有些牽扯。他顧忌着身後的雍親王,便想早點把這事解決,就朝趙英揚聲道:“我從你地裡經過的時候,遇見一個佃戶,自稱因爲交不起租子,家裡的老爹和妻女都被你押來了莊子裡。我已經查問清楚,他上一年的租子已經結清,你這把人放了,讓人家一家團圓吧。拿了人傢什麼抵扣的東西,也早點還回去是正經,免得對不起你家門上的這塊牌匾。”說着又看了趙英一眼。
趙英先開始還一邊聽一邊點頭說要照辦,聽到最後一句的時候,卻露出爲難的神氣朝錫若說道:“那塊美玉是我預備着孝敬八……”
錫若眼睛一瞪,打斷了趙英的話低聲斥道:“不瞞你說,八爺他是我大舅子!八爺素有‘八賢王’的美譽。要是讓他知道你在外邊打着他的牌子,強索人家的傳家之寶,不用等官府發傳票,他就會立刻派人鎖拿你進官府裡去。”
趙英大驚失色地看了錫若一眼,躬身道:“原來是額附爺駕到。小的有眼無珠,還請額附爺恕罪!您的吩咐,小的這就去辦!”見錫若朝自己微微頷首,連忙屁顛屁顛地回莊子裡放人還東西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