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圍結束之後,老康前腳剛轉身,十四阿哥後腳就一拳砸在了錫若肩膀上,笑斥道:“我皇阿瑪賞你的那串紅珊瑚珠子,色澤豔紅,幾乎一點瑕疵都看不出來,少說也值個幾萬兩銀子。倒便宜了你!”
錫若揉着肩膀笑道:“你兒子給你掙了一棵紅珊瑚樹,你也不虧呀!”
十四阿哥見人羣漸漸散去,一時間卻安靜了下來。錫若覺得有些不習慣,便往他那邊靠了靠,問道:“怎麼突然不說話了?”
十四阿哥難得露出有些靦腆的神情,垂頭說道:“我突然覺得,一家人這樣歡樂祥和的時候,似乎很久沒有過了。”
錫若深知十四阿哥和他的那些兄弟們,沒有一天不爲老康“龍臀”底下那把龍椅煩惱,想了想,便拉着十四阿哥一道上了馬,嘴裡說道:“我帶你去一個地方。”
十四阿哥一夾馬腹跟在了錫若身側,迎着草原上的小風有些奇怪地問道:“去哪兒?”
錫若微微一笑道:“我在這裡建立的秘密巢穴。”十四阿哥一挑眉,倒也沒有再問下去。
兩個人縱馬馳騁了一會,不一會來到了一個小小的窩棚旁邊。十四阿哥率先下了馬,有些詫異地指着那個窩棚說道:“這個是你搭的?”
錫若搖搖頭,也下了馬說道:“我幾年前圍獵的時候發現的。可能是以前這裡的獵戶搭的。”
十四阿哥朝四周看了看,皺眉道:“前不着村,後不着店的,要在這裡幹嗎?”
錫若一邊蹲下來在地上挖着什麼,一邊笑問道:“怎麼,怕有土匪還是野獸?”
十四阿哥哼了一聲,也跟着蹲了下來,一言不發地看着錫若在地上刨坑。過了一會,他卻覺得眼前的景象似曾相識,便有些懷疑地問道:“你不是……要在這裡烤地瓜吧?”
“答對了,加十分!”錫若說着站起身來,竟然真的從馬背上掛着的袋子裡掏出幾個紅薯來,隨後又轉身走進了窩棚。沒過多久,錫若從窩棚裡出來的時候,手上卻多了一個酒罈。
十四阿哥一掌拍開酒罈上的封泥,立刻聞到一股濃烈的燒刀子味道,忍不住脫口讚道:“真有你的!”說着忍不住仰起頭就灌了幾口。
錫若卻蹲在剛纔刨出來的坑前面叫道:“別光顧着自己喝酒。過來幫忙!”
十四阿哥眉頭一剔,不過還是放下了酒罈,跟着錫若合力把紅薯埋好,又把火生了起來。兩個人隨即都像小時候那樣,帶着點興奮又帶着點饞勁,瞪大了眼睛看着那堆火,唯恐把紅薯烤糊了。
過了一回,錫若掏出懷錶來看了一眼,斷然道:“挖出來!”
十四阿哥連忙手忙腳亂地把火撲滅了,錫若跟上來用一根粗樹枝撥開上面的浮土,一股誘人的香氣立刻傳了出來。
“我先嚐嘗!”十四阿哥也不怕燙手,伸手就揀了一個大紅薯出來,卻燙得他直“噝噝”地吹氣。
“用這個包着。”錫若隨手扔過去一塊包袱皮,隨後又從袋子裡掏出兩隻酒碗來,看來是早有準備。
十四阿哥接過包袱皮,裹住紅薯以後一邊剝皮一邊問道:“你怎麼突然想起幹這個來了?”
錫若愣了一下,隨即端着酒碗笑道:“想幹就幹,需要什麼理由嗎?”
十四阿哥完全不知道錫若現在腦子裡想到的是“想唱就唱”這個版本,點點頭說道:“好一個想幹就幹!來,幹!”說着舉起手中的酒碗,和錫若的碗重重地碰了一下,隨即高唱道,“君不見黃河之水天上來,奔流到海不復回。君不見高堂明鏡悲白髮,朝如青絲暮成雪……”
錫若聽得一樂,心道怎麼你反倒“想唱就唱”起來了?也就胡亂跟着十四阿哥哼唱了起來,“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盡還復來……”
十四阿哥唱完一曲,啃完了一個紅薯,又一口乾盡了碗中酒,一副暢快得不行的樣子。錫若卻忍不住一手託着酒碗,一手撐在膝蓋上,歪起腦袋打量着十四阿哥說道:“十四,我還是喜歡你這副樣子。”
十四阿哥抓起酒罈又給自己和錫若各倒了一碗酒,這才問道:“什麼樣子?”
錫若眯起眼睛一笑道:“大碗喝酒,大口啃地瓜的樣子!”
十四阿哥聽得雙眉都上揚了一下,隨即搖頭道:“你可真古怪。難道我還能一輩子和小時候那樣,跟着你胡鬧不成?”
錫若輕輕地嘆了一口氣,看着酒碗裡的那枚月亮說道:“我倒情願是那樣。”
十四阿哥靜默了一下,忽然說道:“人面不知何處去,桃花依舊笑春風。”
錫若有些驚訝地看了十四阿哥一眼,卻見他臉上是一副往常從未見過的沉靜表情,想了想之後,又舉起手裡的酒碗笑道:“想幹就幹,想唱就唱!”
十四阿哥舉碗和錫若一碰,又自己伸手往火堆裡去掏紅薯。錫若愣了一下,連忙撲了上去大叫道:“你的份都被你吃光了。剩下來的是我的!”
“囉唆!爺要想吃就吃!”十四阿哥一把推開錫若,硬是把最後一個紅薯搶了過來。錫若氣得直哼哼道:“你這個霸王……”
十四阿哥卻眼睛一瞪,用一副理所當然的表情說道:“廢話!我不霸王,難道還能輪到你霸王?”
“算你狠……”錫若帶着一臉受挫的表情坐回了原處。十四阿哥見他那副含恨不已的樣子,眼中卻透出一絲笑意來,手上一用力,便將最後那個紅薯掰成了兩半,又將其中的一半遞給了錫若。
錫若大喜過望地接了過去。陪着老康圍獵了大半天,加上又烤了半天的紅薯,他的確是餓急了,也就顧不得跟十四阿哥客氣,風捲殘雲般地把最後那點紅薯也吃光了。
喝光了罈子裡最後一點酒,兩個人又情不自禁地變得安靜了下來,彷彿都有些捨不得離開這個地方,也捨不得放開那些記憶裡那些沒有和權力沾上邊的無憂歲月。最後還是錫若先站了起來,勉強笑道:“該回去了。不然你兩個兒子該找阿瑪了。”
十四阿哥瞪了錫若一眼,說道:“你怎麼不說十六妹會找相公?”
錫若聞言卻大驚失色地說道:“壞了!忘了讓何可樂跟她說一聲了。趕緊走趕緊走。”說着跳起來就準備上馬。十四阿哥卻忽然在他身後說道:“我八哥說,太子離二次被廢不遠了。”
錫若哆嗦了一下,回過身來見十四阿哥定定地看着自己,深吸了口氣說道:“應該是不遠了。”
十四阿哥目光一閃,頗有些驚訝地問道:“你知道?”
錫若苦笑了一下,舉目四顧了一下,確定周圍沒有其他人之後,這才說道:“皇上覆立太子,原本就是迫於當時形勢,不得已而爲之的舉動。現在*的人屢屢犯事,處置政務的時候,也時常挾私憤報復先前保舉八爺的人,早已不得人心。皇上廢他,只怕是遲早的事。”說到這裡,他心裡又不覺一嘆,可惜自己並不知道太子二次被廢的確切時間,不然也可以讓十四阿哥及時做好準備了。
饒是這樣,十四阿哥也不禁因爲錫若的話而動容道:“看你平常懶懶散散地,竟將朝局看得這般透徹!”
錫若搖搖頭說道:“我不過是胡亂猜測罷了。”心裡卻想道,我最多算是個事後諸葛亮,否則的話可沒法子看穿眼前的這團迷霧。說起來,雍親王府上的戴鐸能夠在不知結果的情況下,準確預測出事態的發展,那纔是真正的高人……
十四阿哥屏息注視了錫若一會,忽然問道:“那我該怎麼做纔是最好?”
錫若聞言一愣,看向十四阿哥那雙仍舊和小時候一樣黑得發亮的眼睛時,卻被他的目光刺了一下,忍不住閉了閉眼睛說道:“韜光養晦。別再和八爺一樣,勢力大到招了皇上的忌……”